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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垟歷史上的女人們

西方有句名言:“偉大的女性,引導人們上升。”在古代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女性屬於弱勢群體。在浩如煙海的史書中,記錄女性的名字屈指可數。尤其是南宋以來,理學給女人帶來得戕害更甚,為了迎合男性變態的審美而要求女人裹腳,對女性的身體進行統治外,還給女人套上了“三綱五常”的精神枷鎖。此外更是剝奪了女人在宗譜、祠堂、墓碑上的姓名權。在厚厚的地方誌中,雖然專辟壹章“貞節”,但她們是有姓無名的群體。在江南垟還有不少為女性而立的貞節牌坊。這些誌書和牌坊,都浸透著女人辛酸的血淚。在千年的歷史中,江南垟的女性以自己生命的愛恨,在男人的世界中爭取壹席之地。筆者在翻閱江南垟大族的宗譜之時,挑選幾位典型的女子綜述如下。

舍命保子

柘園村是陳氏家族聚居地,自唐朝就定於此。柘園三世祖陳直的妻子竇氏生育難產,醫生說,母親和孩子只能存活壹個。竇氏堅決地說,“寧可讓我死,讓孩子活。”這位母親撕心裂肺的吶喊,記錄在《陳氏宗譜》中,在陳氏後世子孫中相傳。這個存活下來的孩子名叫陳琪,後來考中進士,當上大官,為了紀念母親舍命之恩,便舍地80畝在蘆江建壹座“報恩寺”。他自小由姑媽養大,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又在新渡(現龍港)地方建壹座“報姑寺”。陳琪還把自己的墳墓也建於報恩寺後,以日夜陪伴母親。竇氏在古代的江南垟抒寫了壹闕大愛之歌。後世的楊奔老師在修縣誌時,看到這則故事,不禁感動,在他的《霜紅居夜話》壹書中寫到:“我眼前出現那個全身痙攣的產婦,張大了失神而又充滿希望的眼睛,在血泊中掙紮著。最後在嬰兒出生的哭聲中斷了氣。這是個悲壯的場面,和戰場上壹樣。為了保全下壹代,就甘願舍棄自己的生命……”報恩寺、陳琪墓、報姑寺(即龍慧寺)等遺跡至今尚存。

育子成才

在《金氏宗譜》中也記錄了壹位偉大的女性育子成才的故事。明代錢庫金處人,國子生金壽慶任河源縣主簿,其妻姓趙妙善,四明(寧波)人,是宋宗室後裔。金壽慶在任上去世,年僅三十六歲,留下年僅兩個兒子:九歲的金宗和兩歲的金敬。趙氏以驚人的毅力,千裏迢迢把丈夫的靈柩運回故鄉錢庫安葬,然後承擔起撫育兩子的重任。長子金宗稍大,非常懂事,協助母親辦理父親的喪事,舉止得體,獲鄉人贊譽,金宗後來官拜思州府經歷。

趙氏改嫁給湖北漢川人胡某,金敬隨繼父改姓胡。金敬少小魯鈍,但趙氏很有耐心教育金敬,常常陪他讀書到半夜。金敬讀書困倦或者饑餓了,趙氏準備好茶水和粥供應。待到金敬成年,趙氏告訴他說:“妳是金氏的子孫,世居平陽金舟鄉龍江裏(現錢庫),妳父親河源主簿金壽慶去世時,妳尚在繈褓之中。我千裏運送靈柩回鄉安葬,當受族人欺負,我孤苦無依,只得帶妳改嫁到湖廣。現在妳已長大,若要認祖歸宗,就必須勤奮學習,他日昌大金氏之門,我就死而無憾了。”

金敬從此發奮圖強,趙氏的心血沒有白費,金敬於永樂年間考中進士,官拜浙江道監察禦史。後來經皇上批準,金敬復姓成功。金敬和金宗兄弟同朝為官,棣萼聯輝。金宗壹次染上風寒,不治而逝,年僅五十七歲。而趙氏尚在,經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趙氏臨終之時留下遺囑:“我不幸至此,死後當歸葬漢川,慎勿違我言,汝能官守職,保終始,使父有知亦無恨矣!”言畢而逝。金敬謹遵母命,護送靈柩回湖北漢川,歸葬於繼父之側。

趙氏喪夫後沒有守節,或許並非完美,但他忍辱負重,在二十多年時間裏,把金宗和金敬培養成才,尤其是金敬,官至福建布政司參議。作為母親,她是非常成功的。

救夫殉身

明萬歷年間,江南垟有壹位女人,她以舍命救夫之事跡而被立祠祭祀,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她就是河前(現湖前社區)進士吳寶秀妻子陳氏,是明初江口進士陳訥的後代,知書達理,聰明賢慧。嫁給吳寶秀後,夫妻恩愛,因不能生育,陳氏便為丈夫另娶兩名小妾,後來小妾生子,陳氏視若己出。據說孩子出生後,親生母親沒有奶水可餵,陳氏向天祈禱後,竟然自身湧出奶水。當然,這傳說太神,並不靠譜。

吳寶秀任南康知府(今江西九江市),上任不到壹個月,因得罪稅監李道,神宗皇帝下詔以“抗旨匿稅”的罪名逮捕吳寶秀進京。消息傳來,南康軍民大震。陳氏懇求隨夫進京,生死與***。但吳寶秀不允許,勸她帶家人回平陽老家,“掃先人丘墓”。陳氏將家中余資和簪珥約合三兩銀子,放入壹個小布囊,給了兩位小妾,並交代她們帶好孩子。當夜風雨怒號,陳氏懸梁自盡。當地百姓為陳氏的剛烈而慟哭。南康義民但宗臯的母親聽聞後,命兒子送來壹副原給自己準備的上好棺材,讓陳氏順利下葬。

吳寶秀的冤屈激起了高僧真可的俠義心腸,他與吳寶秀素不相識,但他到京城利用自己的關系,疏通打點,尤其是把陳氏自盡的事跡告訴皇太後,激起了她同情之心,皇太後果然在皇帝面前替吳寶秀申辯冤屈。神宗皇帝是孝子,總要給母親面子。加上有正義感的太監田義幫忙,吳寶秀終於保住了性命。後來南康和平陽兩地都給吳寶秀夫婦立祠,記錄於誌書,班班可考。

紡織授經

在翻閱南監《楊氏宗譜》,我不禁被另壹位女性感動。她是白沙劉店名士劉學瀛之女,南監儒生楊潤妻子。她知書識禮,勤儉持家。楊潤年輕而逝,遺下兩個幼子,楊詩是老大。劉氏是壹位有見識而又堅強的女性,丈夫去世後,她便獨立支撐起撫育孤兒之責。因家窮請不起先生,劉氏便壹邊靠紡織度日,壹邊親自向兩兒傳授經書。劉氏所過日子可謂含辛茹苦,後來楊詩的好友陳崖筠創作了壹幅《紡織授經圖》,陳銧坦、林滋秀等名士在圖上寫序,“孺人帷堂塊處,巾萐銜悲。昔也青衿,曾夫君之有耀;今茲黃卷,忍弱子之無成。於是杼柚勞心,躇躕寫意……”獨來真是淒惻動人,催人淚下。

楊詩功名不遂,但他繼承其父楊潤遺誌,在家創“集鴻軒”,埋首學問,立誌著述。著有《甌海遺珠集》等書十四種。有詩詞歌賦,史料考辨,涉及門類極廣。當時蘆浦偏僻之地,楊詩能出如此之多作品,確實令人驚嘆。郡守裕璋在主持修《溫州府誌》時,收到鄉紳楊芝庭送呈的楊詩的著作,閱後不禁感嘆道:“此誠五縣博士也”!

我曾在溫州圖書館古籍部翻閱僅存的《甌海遺珠》***二十多本,全部是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寫就,撫摸著先賢手跡,深服他的勤奮和天才。但若不是母親劉氏的紡織授經,楊詩焉能取得如此成就?

戰時女人

戰爭是男人們的遊戲,女人和孩子大多只是作為戰利品而存在。在江南垟也有奇女子,社會動蕩之時,與男人們壹樣,舉起造反的旗幟,在苦難的人間發出幾聲微弱的吶喊,為史冊增添了幾分亮光。

元朝大德年間,朝廷腐敗,民不聊生, *** ,江南垟也有舉起義旗,令人稱奇的是,為首的居然是壹名女性。據明《歧海瑣談》中記載,元大德元年(1297) 四月,江口人陳空崖與嫂子蘇錦娘,聚眾抗元,建立其“羅平國”,年號正治。可惜十月份蘇錦娘就兵敗被俘,這個農民的“理想國”,僅僅維系了半年就滅亡。

時隔數百年,在江南海濱炎亭,有壹個美貌女子,生性豪爽,風流成性,“夜喜野宿”,丈夫也管不住她,就將她轉賣給壹位剃頭匠,但她還是性情不改,艷名遠播。海盜集團首領蔡牽慕名去見她,盡管喬裝扮作客人,這女子頗有識人之才,兩人交談投機,蔡牽就用十幾兩黃金將她買下。此女進入海盜集團後,如龍遊大海,馬放南山。她治軍有法,作戰有方,勇不可擋,屢次打敗官兵的圍剿,因不知其名,人以“蔡牽媽”稱之。

有壹次,久經海戰的鎮軍項統,率數十艘船隊與蔡牽集團在海上對決,項統坐在船尾,旁邊有士兵持羅蓋遮陽。蔡牽媽親自點燃火炮,射向項統,恰巧項統俯身撿拾煙管,炮彈把身後持蓋的人打死,項統僥幸逃生。在這場戰鬥中,官軍提督李長庚戰死,蔡牽軍大勝,從此這名女海盜令官兵聞之膽寒。蔡牽媽後來不知何故,觸怒了蔡牽,結果被蔡牽壹腳踹死,不久蔡牽集團海盜也被官軍剿滅。

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六月,受北方義和團的影響,平陽蔡郎橋人金宗財設壇收徒,成立“神拳會”,吸引了大量的農民加入,其中就有壹位江南垟的女性首領章陳氏,人稱“三姑娘”,是江南七河村圓通教主陳有理的妻子。金宗財和章陳氏率兵攻打錢庫天主教堂,結果被官兵和民團夾擊,腹背受敵而遭失敗。章陳氏逃亡到鄭家樓,被當地團民鄭有本抓獲,押送官府,終被斬首。

戰時女人

當然,江南垟有貞女烈婦,也有才貌俱佳的女子。如殷執中的愛妾鄭蕙(1850—1872),字雪蘭,原籍永嘉,是金鄉城殷執中的小妾。殷執中襄助福建總兵秦如虎鎮壓金錢會有功而當上知府。他盡管已有妻子,當見親戚鄭松巖15歲的女兒鄭蕙年輕貌美,便強娶為小妾。鄭蕙聰明伶俐,喜歡閱讀《楚辭》、《杜詩》等書,且她非常勤奮,“每夜聞雞便起,伏案吟誦。”鄭蕙出口成詩,可惜她不育。幾年後,殷執中又移情別戀,又納許瓊為妾。當許瓊生了壹個兒子,殷執中更加疏遠了鄭蕙。可憐鄭蕙孤苦無依,唯有以詩書度日。許瓊也是壹位才女,在鄭蕙的影響下,也學會作詩。失寵的鄭蕙被殷執中扔在長樂縣,而他卻帶著許瓊到雲霄縣上任。鄭蕙舉目無親,寫下了幾百首詩歌。有人評價她的詩歌“感物而興,語言簡練而旨趣遙深,壹洗閨秀綺靡柔曼習氣。”

嫁給殷執中九年,苦多樂少,年僅二十三歲的鄭蕙郁郁而終。在臨終之際,叮囑親人將她平生所作的詩稿付之壹炬。並托人帶話給父母:“生女無益”。鄭蕙去世後,殷執中總算還有良心,他取其焚余詩稿翻刻為《素心閣遺集》壹卷,並請名士李慈銘為寫墓誌銘。

不幸貞女

以上幾位或為大愛感人,或紅顏薄命,或為 *** ,讓人讀來擊節贊嘆,蕩氣回腸。可是生活中女性畢竟無法自己掌握的命運。她們在綱常倫理和人 *** 望的張力之間,往往為了名節兩字而犧牲自己青春乃至性命。如果說女性選擇後者是出於對現實生活所迫,或者對道德壓力的無力抗爭而只能無奈地選擇接受,那是值得同情的。然而也有不少女性,為了名節而主動做出壹些令男人也駭異的事情來,我不知道是否用可悲而稱之,比如殉夫之舉。

張家堡楊佩芝是江南垟的著名的大地主,也是著名的鄉紳,他曾協助伯父楊配篯組建江南民團。楊佩芝去世後,停棺期間,他有壹位年輕的小妾是溫州城區人,跟平常無異,後來她突然沐浴更衣,就在楊佩芝出殯前,喝下早就預備好的毒藥,自盡殉夫,令人措手不及,後來楊氏族人為她旌節表功。

夏口吳氏也有壹位這樣的女子,她的名字叫鄭鶴雲,六歲時父親就將她與夏口吳開性訂婚,她生性乖巧,足不出戶,親戚也很少見到她的面。長至21歲,吳開性去世,鄭氏想去奔喪,但母親不許。鄭氏就哭鬧著絕食 *** ,甚至以死威脅,才得許可。她到吳家後拜見夫家親戚,而後撫棺痛哭,日夜陪伴。晚上還點燈,她把吳開性所讀的書放置案上,雖不識字,但用手指比劃,有時還淚流不止。吃飯時餐具也準備兩份,壹份為死去的丈夫準備。她在夫家和娘家之間往來了三年,每次到娘家後總把自己關在房間內默坐,壹天深夜,母親睡覺醒來,發現女兒不見了,見窗戶半開,感覺不妙。第二天鄭氏的屍體在河上被發現,面色如生,人人稱異。後來吳家把屍體接去與吳開性合葬。

鄭氏女自盡殉夫的節烈讓人感慨不已,吳開性的族叔祖吳榮烈寫詩紀念她:“矢誌奔喪血淚傾,歸寧中夜頓捐生。秦樓無晤吹蕭侶,楚水旋添鼓瑟聲,赴眷三年情獨摯,全貞千載操常清,丹書何日光潛德,務使幽芳達帝京。”

在古代社會,貞節觀念害苦了多少年輕的女性,在夫權之下,她們是壹群沒有名字的弱者。但這個女人用自己的方式,在男人的世界中,爭取了宗譜幾頁的文字。

我掩上宗譜,唯有壹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