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致力於金石之學,可謂幼而好之,終生不渝。他曾自謂:“余自少小喜從當世學士大夫訪問前代金石刻詞。”(《金石錄》序) 與李清照結婚後, 對金石學誌趣更是有增無減,日趨癡迷,有“盡天下古文奇字之誌” (《金石錄後序》) 。屏居青州與出守萊州、淄州時期,是趙明誠、李清照夫婦相濡以沫***研學問的最美滿的時期,也是趙明誠金石事業最有成就的時期。
從大觀二年(1108年)至宣和三年(1121年),趙明誠曾四遊仰天山,三訪靈巖寺, 壹登泰山頂。或題名,或拓片,獲得了大量的碑文資料。經過多年的親訪廣集,在李清照幫助下,趙明誠完成了《金石錄》的寫作。這是壹部繼歐陽修《集古錄》之後, 規模更大、更有價值的研究金石之學的專著。著錄所藏金石拓本,上起三代下及隋唐五代,***2000種。《金石錄》30卷。前10卷為目錄,按時代順序編排;後20卷就所見鐘鼎彜器銘文款識和碑銘墓誌石刻文字,加以辨證考據,對兩《唐書》多作訂正,是研究古代金石刻必資之書。
李清照改嫁、離異始末
公元1129年,49歲的趙明誠死了,這年李清照46歲。趙明誠給她留下了南下逃難時攜帶的十五車金石古籍,這些東西是趙明誠和李清照半生心血的凝結。為了將這些物品從山東運往南方,夫妻倆受盡了苦楚。戰亂中它們是極大的負擔,時刻要擔心兵匪水火的侵擾。現在明誠死了,望著著堆積如山的收藏品,李清照百感交集。
雖然物是人非,生活還要繼續。李清照決定將十五車藏品中的絕大部分寄托到隨皇室逃難到洪州的弟弟敕局刪定官李沆那裏。然而,當年年底,金兵就攻陷了洪州,藏品化為灰燼。
備受打擊幾乎麻木的李清照帶著隨身的最後壹點珍藏品輾轉流離來到紹興,租賃了壹位鐘姓士子的房屋居住,暫時的安定下來。她把所剩的幾箱書畫古玩置於臥榻之下,閑時開箱把玩。不料,壹天夜裏,忽有竊賊挖墻而入,盜走了五個箱子,李清照悲憤莫名,為了找回這些承載她心血和記憶的箱子,她公開懸賞尋物,誰料想沒幾天,鐘姓房東拿著十八軸畫卷領賞來了,真相至此已經大白,可是,作為獨在異鄉的寡婦,她又能怎麽樣呢。只好花錢贖回畫卷,其他的物品,卻怎麽也找不回來了。
李清照真正感到了孤獨無助的痛苦,她無法忍受孤苦伶仃、擔驚受怕的生活,的確,她才46歲,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這樣壹位天才女詩人,是不應該在這種生活中走向人生終點的。痛苦迷茫中,壹個男人出現了,他就是時任右承奉郎的張汝舟,在這個男人甜言蜜語的攻勢下,李清照確實被他吸引了。李清照經歷了和趙明誠神仙伴侶般的浪漫愛情生活,又連遭國破家亡的厄運,這種命運的巨大反差讓她不顧壹切的向往著甜蜜、溫馨的家庭生活,沒多久,李清照就嫁給了張汝舟。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了,命運沒有顯出它的仁慈,它仍然在給李清照制造接連不斷的噩夢。張汝舟追求、迎娶壹位46歲的寡婦,顯然不是為了她的容貌,也不是李清照以為的——他看中了她無與倫比的才華,而是抱著最赤裸齷齪的目的——得到她的收藏品。
婚後,兩人都有上當的感覺。張汝舟漸漸的將自己淺薄、暴虐、惡俗的本性暴露無遺,讓李清照欲哭無淚。李清照的古玩字畫也沒有張汝舟想象的那麽豐富,而且還不願相讓,讓張汝舟大為失望。不過,他們都還存著壹絲幻想,李清照希望自己的忍讓能夠維持這個家,了此殘生。張汝舟以為哄騙、欺詐,可以誘使李清照將藏品相讓,結果壹無所獲。最後,張汝舟惱羞成怒,開始對李清照拳腳相加,甚至想將她打死,除去這個年老色衰的包袱,得到她的財物。
關鍵時刻,李清照就是李清照,壹個智慧、剛毅、頑強、獨立的女子。拋棄了幻想,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自救。很快,李清照得知了張汝舟利用欺瞞手段獲取官職的證據,她立即檢舉上告,按宋律,妻子控告丈夫,即使證據確鑿,妻子也要入獄兩年,為了擺脫這個惡棍,李清照寧願忍受牢獄之災,也不願茍且忍辱,最終兩人雙雙入獄。
當時,李家和趙家還有很多人在朝為官,在他們的幫助下,李清照僅僅坐牢九天就被放了出來。她終於達到目的,離異成功。
李清照與趙明誠是古今人人***同羨慕的恩愛夫妻,神仙眷侶。古代婚姻憑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結婚之後難得長期和諧。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婚姻近乎完美,這有李清照本人大量情感深摯纏綿的詞作為證。“花自飄零水自流,壹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壹剪梅》)這樣膾炙人口的抒寫別離相思的名篇,打動了無數的後代讀者。趙明誠去世之後,李清照整理夫妻兩人畢生的金石古物收藏,作《金石錄後序》,聲情並茂、哀婉欲絕地記載了與趙明誠婚後的恩恩愛愛、喜怒哀樂、生死離別,夫妻深情,款款流露。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夫妻恩愛情深,是閱讀與理解李清照大量優秀愛情歌詞的出發點與立足點。
關於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夫妻關系,今人有更加深入細微的研究。逐漸的,壹種走向極端的觀點也出現了:李清照與趙明誠婚後有許多的不和諧,趙明誠納有姬妾,夫妻甚至時時反目!。如此以來,有關李清照諸多名篇的作年及其解讀,都產生了歧義。例如,《聲聲慢》(尋尋覓覓)壹詞,壹般認為是李清照南渡喪夫之後所作,抒寫了亡國與喪夫的深痛。陳祖美則認為該詞是李清照南渡之前遭趙明誠冷遇時所作,“表達作者的‘無嗣’和何以‘無嗣’的‘難言之隱’。”“很可能是要歌給自己的丈夫聽”。"確實,世界上沒有矛盾、永遠和諧的夫妻是不存在的,尤其是人到中年之際,容易產生“中年情感危機”。李清照與趙明誠也不能免俗。然因此誇張兩人的矛盾,人為地拿著“放大鏡”去尋找李清照與趙明誠的裂痕,則會導致壹種偏頗,乃至厚誣古人。本文試圖通過對李清照與趙明誠萊州重逢時的作品分析,透視夫妻情感的微妙變化,對夫妻兩人可能產生的不和諧及其原因做壹些剖析。
萊州重逢與詩詞創作
宋徽宗大觀元年,趙挺之去世。因趙挺之生前得罪權奸蔡京,趙挺之全家被遣還鄉,27歲的趙明誠與24歲的李清照夫婦也回到老家青州,屏居鄉裏。大約在政和七年(117)前後,趙明誠再度離家,開始了新的壹輪仕途奔波生活。李清照則依然留在青州老家,夫妻兩人有了壹段較長時間的分離生活。宣和三年(121),41歲的趙明誠知萊州(今山東萊州市)。這壹年,李清照38歲。作為壹地州府長官,趙明誠已經有能力將李清照從老家青州接出,到任所團聚。於是,這壹年的秋天,李清照離開居住了十幾年之久的青州,風塵仆仆,前去與趙明誠相聚。
疑問因此產生。李清照與趙明誠分離前後大約已有五年的時間,在苦苦期待中煎熬過去那麽多光陰,終於等到了重聚的日子,李清照應該是大喜若狂。但是,品味李清照前往萊州途中路過昌樂時所作的《蝶戀花》和初到萊州時所作的《感懷》詩,發現李清照依然沒有擺脫愁苦意緒的糾纏,情緒十分低落。
先來閱讀《蝶戀花》,詞說:“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這首詞南宋曾慥的《樂府雅詞》卷下題為李易安作,元代劉應李《事文類聚翰墨大全》後丙集卷四收此詞,題作“晚止昌樂館寄姊妹”。王仲聞《李清照集校註》案說:“此首殆為宣和三年辛醜八月間清照由青州至萊州途中宿昌樂寄姊妹所作。按地理圖,由青至萊,須經昌樂。《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十九載建炎三年,趙晟由青赴萊,劉洪道令權知昌樂縣張成伏兵中途邀擊,可以證明。”!
婚後,趙明誠也蓄養幾位侍兒小妾,以供平日歌舞娛樂,那是可以肯定的事實。李清照與趙明誠特別尊崇的文壇前輩蘇軾,平生並不好色,且因目睹了友人徐君猷的歌兒侍妾勝之的無情而頻頻勸告他人不要蓄妾(詳見王明清《揮麈後錄》卷七)。蘇軾自己卻蓄養有朝雲之類的壹群侍妾,而且也不時的攜妓尋歡作樂,甚至攜妓拜見佛門子弟大通禪師,自稱“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詳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七引《冷齋夜話》)。趙明誠恐怕不會比蘇軾更出色,沒有任何記載表明趙明誠對李清照專註到“心無旁騖”的地步。而李清照《金石錄後序》中只言片語所透露的消息,正說明了趙明誠生前曾蓄養侍妾。李清照敘述趙明誠臨終之前,“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分香賣履”的典故出自曹操的《遺令》:“余香可分與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作組履賣也。”這是曹操臨終之際分配部分財產給各位侍妾並對她們的生活細節做出安排。李清照用這個典故,是為了突出他們兩人最終感情如壹,趙明誠臨終之際並無牽掛其它女人。但反過來說明,趙明誠同樣蓄樣了好幾位侍妾。
趙明誠蓄養侍妾是肯定的事情,那麽,為何從前李清照並無怨言,到了這次前去萊州團聚乃至見面之後突然爆發出來呢?可以做兩種推測:
其壹,趙明誠蓄妾大約是重新出仕時的事情。新婚燕爾之際,趙明誠既無心情也無經濟實力蓄妾;初入仕途,趙明誠與李清照情好如蜜,心無他暇,經濟實力方面依然羽翼未豐滿;屏居青州,與李清照朝夕相對,舉動也要受到牽制,何況得罪朝廷閑居的現狀不允許他有非分之想。第二次進入仕途,官漸漸做大了,俸祿也漸漸豐厚了,李清照又不在身旁,趙明誠此時蓄養幾位侍妾,在宋代那種社會裏並不算是過分。
其二,趙明誠早年也偶爾出入風月場所,可能壹直蓄養幾位侍妾,這是被當時社會認可的正常現象。當然,趙明誠蓄妾的行為最早也應該是出仕之後或者將近而立之年的事情。只不過,那時候趙明誠與李清照情投意合,卿卿我我。他雖然不能免俗,蓄養侍妾,卻並沒有將心思放在這些侍妾身上,所以,李清照也並不在意丈夫身邊的其他女子。直到趙明誠第二次出仕之前,李清照基本上壟斷了丈夫的情感,並無危機意識,同樣沒有怨言。到了趙明誠再度出來做官,李清照在家苦苦等待,她已經年過30,而且漸漸向40歲靠攏。壹方面,隨著歲月的流逝,李清照已經由壹位青春煥發的女子變為中年家庭婦女,年老色衰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另壹方面,長期的夫妻生活,使壹切熟悉了的情感變得平淡無奇,變得熟視無睹,這應該是古今許多夫妻都能體驗到的婚姻過程。壹旦離開李清照,趙明誠不免被更加年輕美麗的侍妾或其他女子所吸引,相對地冷落了李清照。趙明誠情感的相對轉移,可能還有壹個重要原因:就是李清照與趙明誠的“無嗣”,即沒有生育子女。關於這壹點,宋人屢有記載:洪釋《〈金石錄〉跋》說:“趙君無嗣”(《隸釋》卷二十六),翟耆年“趙明誠古器物銘碑十五卷”條說:“又無子能保其遺余,每為之嘆息也。”(《籀史》卷上)趙明誠不但與李清照沒有生育子女,而且與其他侍妾也沒有生育子女,根據情理推斷,“不育”的責任應該落在趙明誠的頭上。但是,在封建夫權社會裏,男性家長不是這樣來認識問題,而是輕易地將責任推卸到女子頭上。趙明誠因此與李清照產生隔閡,夫妻矛盾加深,將部分情感轉移向其他女子,是完全可能的。再加上趙明誠數年在外做官,夫妻分離,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增加了夫妻的猜忌和懷疑。於是,婚後累積的矛盾第壹次集中地爆發了出來。無論是哪壹種情況,或者是多種因素的同時作用,李清照此時與趙明誠有了矛盾沖突,對丈夫有了怨恨之言,這是可以肯定的。封建社會裏的多數女子,處於李清照現在的位置,只會逆來順受,甘心聽從丈夫的安排,認為這就是命中註定的。即使被丈夫完全冷落,也只是默默忍受,在寂寞中度完余生。李清照卻不是這樣,而是明白無誤地表現了出來。
李清照的怨苦之言,與她的倔強自尊的個性有關,與她對趙明誠的深愛有關。結婚近十幾年時間,自己壹直在丈夫趙明誠心中占據主要位置,幾乎擁有丈夫所有的愛,自己同樣對趙明誠付出了全部的情感。那時候,即使趙明誠蓄養幾個侍妾,李清照也並不太介意,因為這並不影響李清照與趙明誠的情感交流,不影響兩人之間的深情厚意。到了趙明誠第二次出來做官的時候,李清照突然痛心地發現:丈夫已經心有旁騖,追隨在丈夫身邊的女子不是自己,而是更加年輕的侍妾們。李清照處處爭強好勝,此時痛苦地看到自己已落在他人之後。換作其他女性,婚姻近!"年以後,依然擁有丈夫的大部分情感,就非常心滿意足了。即使是當代女性,恐怕因此滿足的人也不是少數。偏偏李清照不滿足,她始終期望自己是丈夫唯壹的愛。自己付出多少的愛,就想獲得同等的回報。歲月之不饒人,多年的沒有生育,離別獨居的數年生活,使李清照時而處於壹種焦灼的狀態;空間距離的相隔,通訊手段的落後,難得壹通音訊的等待,又加深了李清照對趙明誠的猜疑。書信來往中,夫妻之間或許還有壹些令人不愉快的相互指責的言語。所以,李清照這次起程前去與趙明誠重聚,不禁心事重重,有許許多多的擔憂。這種不可明說的愁苦,在作品裏表現為對閨中姊妹的思念。究其深層原因,還是因為對與丈夫重見之後前景的不可預料之心情沈重所帶來的。否則,與閨中姊妹離別的壹絲憂傷,將完全淹沒在即將與丈夫重聚的喜悅之中。到了任所,冷清面對空室,仿佛以前的猜疑與擔憂得到了證實,李清照內心的愁苦就變化為怨恨牢騷,“子不我思”,那麽,我就與“烏有先生子虛子”為伍算了。
夫妻矛盾的化解
李清照的命運仍然比那個時代的大部分中年家庭主婦要好許多,趙明誠仍然對她抱有深情,夫妻之間的情投意合,已經深化成相濡以沫,這不是夫妻之間日常壹些瑣碎的拌嘴、猜疑、沖突所能完全消磨的。趙明誠將李清照接到任所,就是他對妻子情感的壹個明證。壹直到萊州任期結束,轉守淄州,趙明誠依然與李清照的情感非常融洽。淄州轄下有邢氏村,村中長者邢有嘉,趙明誠稱贊他“好禮”,趙明誠並無地方長官架子,與邢有嘉時有來往。壹次,邢有嘉拿出唐代白居易手書的《楞嚴經》給趙明誠觀賞,對古人字畫迷戀成癖的趙明誠得之大喜過望,自己說:“因上馬疾馳歸,與細君***賞。時已二鼓下矣,酒渴甚,烹小龍團,相對展玩,狂喜不支,兩見燭跋,猶不欲寐,便下筆為之記。”(繆荃蓀《雲自在龕隨筆》卷二引)“細君”指妻子李清照。趙明誠得以目睹白居易的手跡,狂喜之下,是騎馬急馳回家,拿與李清照***同欣賞。兩人飲酒品茶,相對觀賞,蠟燭燃盡了兩根,還不願意入睡。可見,李清照與趙明誠壹直是誌趣相投、相互推重、相濡以沫的。
發現李清照與趙明誠情感歷程中的壹些其他方面,是古代文學研究深入之後的必然結果,但必須是平實的、科學的。這是本文寫定時的壹點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