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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史閑談

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人僥幸回到秦國,秦穆公身穿素服,親自到郊外去迎接,哭道:“是我不聽蹇叔和百裏奚的話才讓妳們受辱,我有罪於妳們啊。”秦穆公勇於承擔錯誤,表現出壹個政治家的過人之處,但孟明視等人擅自伐滅滑國,其實並不能算完全沒罪,所以秦國的很多大臣都說孟明視該殺。秦穆公說服眾人道:“這是我貪心惹的禍,跟孟明視無關。”於是恢復了孟明視等人的舊職,繼續信用他們,並把以前俘虜的楚將 鬥克 釋放,請他居中斡旋,與楚國結成了抗晉同盟,積極準備報仇雪恨。

兩年後,數年頭正好三年,周襄王二十七年(秦穆公三十五年,魯文公二年,前625年)春,孟明視率軍伐晉,果然“報恩”來了。秦晉兩軍戰於彭衙(今陜西渭南白水縣東北),“秦師敗績”。晉國人嘲笑秦軍來“報恩”卻打了敗仗,稱他們為“拜賜之師”,也真是夠毒舌的。

對晉國人的嘲諷,秦國人忍了,繼而更加用心的整頓內政,發展生產,關心民眾疾苦,積極訓練軍隊。這引起了晉國有識之士的重視。趙衰(cuī)提醒大家說:“如果秦軍再來,壹定不能跟他們硬拼,因為秦國雖然吃了兩次敗仗,但卻更加發憤圖強。這是不可抵擋的力量。”正是因為有這種對形勢的正確估計,晉國才在以後的秦晉較量中沒吃大虧。

正當兩國壹個憋著勁準備報仇,另壹個瞪著眼時刻提防的時候,有壹個人從西戎來到了秦國。這個人叫由余,祖上是晉國人,所以會說晉國話,大概也就是會說帶晉國口音的“普通話”的意思,所以能跟周的諸侯們直接交流。

戎王聽說秦穆公把秦國治理得不錯,也許是想跟著學學,也許是想探聽虛實,因此把沒有語言障礙的由余派到秦國考察來了。秦穆公倒也大方,允許由余參觀秦國的宮室和國庫。看過之後,由余說:“使鬼為之,則勞神矣。使人為之,亦苦民矣。”秦穆公本來是等著聽贊美之詞的,沒想到由余會這麽說,便問由余說:“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來治理國家,卻仍然是天下大亂。戎夷沒有這些東西,想要達到大治,不是太難了嗎?”

對秦穆公的這個疑惑,古籍中有好幾種不同的回答。《韓非子·十過》說由余是這樣回答的:“堯治理天下的時候,吃喝都使用沒加修飾的粗糙陶器,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到日月升起落下的地方,沒有不心悅誠服的。到了舜治理天下的時候,砍伐山裏的木頭削鋸成器,修整外形,塗上黑漆,這才送到宮裏作為食器。諸侯們認為太奢侈了,因此而不臣服的方國有十三個。禹治理天下的時候,所做的食器除了塗上黑漆,還在裏面繪上紅色的紋飾,用縵(màn)帛做墊子,草席有包邊,杯勺有花紋,酒器有裝飾。這就更加奢侈了,不臣服的方國有三十三個。夏朝滅亡,殷商治理天下,所做的大輅(lù)裝飾著有九條飄帶的旗子,食器雕琢,杯勺刻鏤,白墻白階,墊席飾花。這就更加奢侈了,不臣服的方國有五十三個。君主越來越註重文彩華麗,而願意服從的諸侯卻越來越少,所以說,節儉才是治理天下的根本。”

這完全是腐儒厚古薄今的那壹套說辭,不該出現在主張“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的《韓非子》裏。而且,“交趾”在今天的越南北部,秦始皇統壹天下後七年才納入秦朝版圖,漢武帝時才單獨設郡,由余知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尚且兩說,所以不能不讓人懷疑這是漢儒篡改的文字。

《史記·秦本紀》提供了另壹種說法,說:“自從黃帝制作禮樂法度以來,他自己率先垂範,也僅僅達到了小治的程度。從黃帝以後,人們壹天比壹天傲慢放縱,在上位者憑借法度之威督責於下,在下位者不堪其苦,又以仁義怨望於上,所以才發生那些由於上下怨恨而相互篡弒以至於滅族的事情。戎夷卻不是這樣。在上位者以淳德對下,在下位者以忠信事上。國家政治就像人的身體壹樣,什麽都沒做就達到了和諧融洽。這才是真正的聖人之治。”

很明顯,這是道家無為而治的那壹套。秦穆公的時候老子還沒出生,雖然不敢說絕對沒有這種思想的萌芽,但絕不會達到那麽圓融成熟的程度,所以這很可能是司馬遷受漢初以黃老之學治國的影響,自己編出來的壹段話。

除了上述兩種說法,賈誼在《新書·禮》中還提出了壹種說法,說:“主人經常饋贈美食,左右就會親近;君主經常賞賜財物,群臣便會依附;官府不大肆積藏,經常發放壹些食物給百姓,百姓就會擁戴。在上位者只要稍微給壹點好處,在下位者就會以身報答,其實也不是為了報答,只是想永遠得到在上位者的恩惠。”

賈誼繼承的是荀子儒中“重禮”的衣缽,這段話是對荀子思想中“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的發揮,雖然看上去是在“言利”,實際的重點卻在“愛民”,即希望通過“養民之道”使得“君無失其民”,從而達到“固國家、定社稷”的效果。荀子已經是戰國後期的思想家了,賈誼的時代更是晚至西漢初年,所以由余應該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看上去只能是賈誼在借著由余的嘴闡述自己的思想。

所以,由余當時到底是怎麽回答秦穆公的,我們今天已經不知道了。比較起來,只有西漢韓嬰的《韓詩外傳》還算老實。他在《卷九》中說:“秦繆(穆)公問以得失之要,對曰:‘古有國者,未嘗不以恭儉也;失國者、未嘗不以驕奢也。’由余因論五帝三王之所以衰,及至布衣之所以亡”,只把這件事壹筆帶過完事,並沒借題發揮。

不管由余當時是怎麽說的吧,反正秦穆公覺得他是個人才,擔心他在西戎會對秦國不利。秦國的內史廖見狀,便建議秦穆公用女樂去腐蝕戎王,同時留住由余不讓他按期回國,以使戎王和由余君臣相互猜忌。於是秦穆公送給戎王十六名女樂,又把由余留在國內,非常親昵的招待他,整天跟他打聽西戎的地形和軍隊情況,看來已經動了對西戎下手的心思。

可是秦晉之間的恩怨還沒了結。這年冬天,為了報復秦國春天時候的進攻,晉國聯合宋國、陳國和鄭國伐秦,攻取了秦國的汪邑(今陜西渭南白水縣東)。這大概讓秦穆公認識到壹來伐戎的時機還不成熟,二來有晉國掣(chè)肘也不能放手伐戎,所以決定先解決掉晉國的問題再說。

第二年(周襄王二十八年、秦穆公三十六年,魯文公三年,前624年)夏天,孟明視率秦軍再次伐晉。大軍渡過黃河之後,他下令燒毀渡船,以示必勝的決心。秦軍上下士氣大振,接連攻下晉國的王官(今山西運城聞喜縣)和郊(今山西運城鹽湖區)兩座城池,逼得晉國人不得不按照當年趙衰的提醒,避其鋒芒,堅守不出。秦軍見找不到戰機,便從茅津(今山西運城平陸縣西南茅津渡)再次渡過黃河,前往崤(xiáo)山掩埋了五年前戰死的秦軍屍骨,秦穆公再次發表自責演講,全軍哭祭三日而還。

大概是在這場勝利之後,秦穆公才讓由余回到西戎,而這個時候由余已經在秦國呆了足足有壹年的時間。在這壹年裏,戎王已經徹底著了秦國的道,沈迷於酒色不能自拔。由余勸諫了好幾次也沒有效果,再加上秦穆公壹再的離間和邀請,使他很快便離開西戎投奔了秦國。有了由余這個“西戎通”,又把晉國打得暫時不敢出門,秦穆公終於可以跟西戎開戰了。

周襄王二十九年(秦穆公三十七年,魯文公四年,前623年),秦穆公用由余之計伐戎,“益國十二(壹說二十),開地千裏,遂霸西戎”。這個成就連周襄王都被驚動了,派了召公過前往秦國,賜給秦穆公金鼓以示祝賀。後來西漢王褒在他的《四子講德論》裏稱贊說這是“攘卻西戎,始開帝緒”。也正是從《四子講德論》開始,秦穆公被很多經史名家列為“春秋五霸”之壹,但其實他在中原並沒有什麽作為,“霸西戎”和“霸諸侯”的區別還是很大的,所以他的霸主名頭含金量不是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