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的秋天,我在江西大學讀大壹。晚上,我和壹個叫陳的同學在校園裏散步。只見那個又瘦又矮的教務處主任對戴眼鏡的中文系秘書說:
“劉樹基、滬、京調了幾個老師來支援我們學校,其中兩個要分到妳們系任教。”
“他們教什麽科目?”戴眼鏡的秘書問。
“北京外國語大學有個叫戴的老師,教外國文學史。另壹個是上海復旦大學的範老師,可以教‘三古’。”此時,教務主任蠟黃的臉上慢慢露出輕蔑的笑容,停頓了片刻,然後自問自答:“古人三是什麽?即古代漢語、古代文學史、古典文學。”
戴眼鏡的秘書帶著輕蔑的微笑向主任點了點頭,以示對主任幽默的理解。
在這壹點上,今天的讀者可能會感到驚訝。為什麽大學黨政官員在談論古代漢語、古代文學史、古典文學的時候會露出輕蔑的笑容?因為毛澤東在這壹刻提倡“尊古惜今”,批判“尊古惜今”,導演所說的“三古”的潛臺詞就是,這些都是應該批判的課程,意義不大。
主任繼續說:“範老師前兩天報到,要求大壹點的房間。他說他帶了很多參考書,明天下午載書的大巴就到了。妳們系會派兩個學生幫範老師把書搬到他房間。”
第二天下午,我聽到老師宿舍前響起了喇叭聲,系主任叫著我和另壹個同學的名字。我們馬上跑下樓,把書從車上搬到他臥室給範老師看。
我遇見範先生站在車旁。他穿著壹件褪色、略寬且不合身的藍色卡其布中山裝。他個子不高,頭發稀疏。他戴著壹副圈圈很多的深度近視眼鏡,臉上露出壹絲小心而謙和的笑容,似乎只有在盲人的臉上才能看到。等我們搬完書,範老師說:“謝謝妳,因為我剛到學校,沒什麽東西招待妳。真的很抱歉。”
“學生為老師搬東西是很自然的事。不客氣。”我和另壹個同學談完,回宿舍看書。
二
範老師給我們上的第壹課是中國歷史。他詳細介紹了許慎的《說文解字》。他壹邊說,壹邊在黑板上寫字,壹會兒寫篆書的偏旁部首,壹會兒寫蘇靈之的楷書解釋。他的粉筆字很漂亮。當時除了範先生講的古文,還有政論、文論、毛主席詩詞等。這些課程課時多,內容雷同,學生聽得很累。不過範老師的課內容豐富新穎,組織很清晰。上課時,教室裏靜悄悄的,學生們聚精會神地做著筆記。
因為範老師的課很受歡迎,學生們經常去他的房間幫他打開水,整理書籍或者問他壹些問題。
1958期末,學校組織幹部到處檢查衛生,好壞要貼個小紙條。好的紅紙寫著“幹凈”二字,不合格的白紙寫著“不衛生”二字。範先生家裏的書太多了,到處都是,很亂。因為近視,他看不清東西,也沒把書和家具上積的灰塵打掃幹凈。在檢查組參觀了他的房子後,他們在他的門上貼了壹張“不衛生”的白色紙條。再過壹兩天,就是元旦了。如果有學生在給範老師拜年時看到門上貼著“不衛生”的白條,會覺得很尷尬。他壹生氣就把它撕掉了,但不知道是哪個線人發現的,還上報了教務處。是那個又矮又瘦的主任跑到範先生家訓斥道:“範先生,妳家門上貼的白條是學校衛生檢查隊貼的。怎麽能隨便撕掉!?這樣做是違反學校紀律的,妳必須把紙條重新貼上去!”
“我壹個人在江西,視力差……”王先生嘟囔著,用膠水把白條重新貼在門上。為了應對教務處對王老師的捉弄,我找了壹張紅紙做賀年卡,在紙上寫下“祝賀老師新年健康快樂”,然後貼在壹張白色紙條上,遮住“不衛生”二字。很快就有人舉報到教務處,這次主任什麽都沒說,但是壹見到我,臉立馬就崩了。
三
學生們都喜歡聽範老師的講座,尤其對他介紹的《說文解字》感興趣。當時還找了很多《說文解字》的註釋版來看。期中考試,我考了古代漢語班第壹名。於是同學給我起了個外號,叫“評書迷”
有壹次我和壹群同學開玩笑,其中壹個對我說:“說書人,我問妳壹個問題,妳能回答嗎?”
“妳說。”我應該跟蹤。
“簡化字,是按六書設計的嗎?”他問。
“有可能。”我隨口回答。
"那麽,簡化字“過”屬於哪壹類字呢?"
我想了壹下,回答說:“我知道這個詞!”"
“妳怎麽能確定是認識的字?”同學問。
“國家的‘國’,”我笑著說,“是壹個與外界隔絕的密閉包圍圈。圈裏有王,王左邊有痣。”我說完,大家哄堂大笑。
過了幾天,範先生突然讓我去他臥室。我剛坐下,丈夫臉上慣常的微笑就消失了。他問:“聽說妳跟同學解釋過,簡化字‘國’是認識字。這是真的嗎?”
看到老師難得的表情,我變得緊張起來,只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告訴過妳,我是和同學開玩笑說的。”
“開個玩笑!”範帶著重音重復了我的話,“妳講得真輕松!昨天,全體教師開了壹個會,劉樹基報告了這件事。他說妳這個笑話反動,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然後王先生嚴厲譴責我:“妳自作聰明,編瞎話,拿學術開玩笑。不嚴重。”過了壹會兒,他又擔心我,警告說:“妳這樣亂來會有大麻煩的……”
反右運動後,告密成為大學的常態。我這才知道,我的妙語被報給了系支部,系書記通知了老師和黨員。我隱約覺得同學們對我有了特別的尊重,平日裏對我比較友好的同學也在躲著我,怕被我拖累。我感到困惑和害怕,突然我好像變了。
過了些日子,我得知系裏書記因為我的玩笑,暗中動員同學揭發我的反動言行,並派員調查我的社會關系。
好在那時候我才十七八歲,無話可說。父親是長征後的高級幹部,無論是總支書記還是校長都對我很好。他們只是把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罵了我壹頓,然後讓我輕描淡寫地寫壹封批評信,事情就簡化成小問題,讓我溜了。
四
自從我陷入了認識單詞的困境,我已經吸取了教訓,只看書,很少說話。但在那個強調階級鬥爭的年代,我還是在大會上受到了批評,壹次是因為我喪失了階級立場,壹次是因為我思想落後,言論反動。
所謂的喪失階級地位就發生在校辦農場。壹天傍晚,我在幹完農活回農場宿舍的路上,看見壹個年輕的老師把壹車豬草放在路邊透氣。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我覺得他病了。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聽說他是從中山大學轉來的“右翼”老師。我對他說:“時候不早了。妳壹定累了。要不要我幫妳選壹條路?”他同意了。天黑前我給他挑了壹裏多然後放下讓他挑進校辦的養豬場。
第二天早上,在農場草坪上召開的班會上,我被揭發並受到批評。班長說我幫“右派”挑豬草,同情右派,丟了階級立場。我以為當時沒有人會承認。
"向組織坦白的是右派分子自己."部書記生氣地說:“妳丟了階級立場,連右派都不如。右派知道要在改造中爭取進步,向組織靠攏。妳幫助右派,掩蓋妳的錯誤。妳多落後啊!”我無話可說,只好硬著頭皮認錯復習。
還有壹次我說錯了話。1960上學期每天下午開學習研討會,討論“有沒有可能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部長說:“哪裏有帝國主義,哪裏就有戰爭的溫床,第三次世界大戰必然爆發,這是永遠避免不了的。”秘書的話明顯是從上級那裏賣來的。他不僅這樣說,而且要求每個學生重復他的話。我很反感這種強迫學生聽廢話,然後強迫學生說廢話的所謂研討會,所以我不想發言。最後被班長點名,堅持要我發言。
我不耐煩地說:“第三次世界大戰如果打了,是避免不了的。如果現在不打,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我剛說完,就有幾個積極分子跳起來,用毫無內容但非常激烈的聲音譴責我的所謂“反動言論”。
“我說的是實話!”我為自己辯護說:“因為沒有人規定壹個具體的時間,什麽時候打是必然的,什麽時候打壹場百年後的世界大戰,是避免還是不避免?”因為我說了這些話,被部門列為必須拔掉的白旗,所以每天都要聽別人的訓斥,讓積極分子指著我的鼻子拔。
後來從其他老師那裏得知,系裏也批評過範老師,因為他接受了中華書局給的校勘《大唐西域記》的任務,說他是個只顧個人名利,不註重思想改造和教學的“白老師”。
壹天晚上,我在學校外面遇見了我的丈夫。他獨自走在路上,看起來很沮喪。他看到我就問:“聽說妳被批評了?”
我說:“是的。”
“為什麽?”
我告訴他壹場世界大戰是可以避免的,他輕蔑地從鼻子裏哼了壹聲。我講幫生病的“右派”老師挑豬草,被這個老師指責,我委屈極了。
我說:“我想不通那個老師為什麽要傷害幫助過他的人。”
範老師沈思良久,然後說:“那個老師不僅政治上被碾壓,可悲的是,良心上也被碾壓。他急於建功,失去了善惡的標準,失去了判斷是非的標準,所以舉報了妳。”過了壹會兒,範先生嘆了口氣,傷心地說:“那位老師年紀輕輕就被劃為右派,多不幸啊!但是妳要知道,現實是復雜的,不幸的人不都是好人……”
五
1959下半年,學校提出教學要與實踐相結合,教學要為工農兵服務。學校停課了,範先生因為視力不好也沒下鄉。我和幾個同學在作家胡匡先生的帶領下,到南昌郊區的模範公社——馬楚人民公社實習——為公社寫公社史,歌頌社員們在大躍進中所謂高漲的熱情和輝煌的成就。我和另壹個姓陳的同學壹起,經公社宣傳部介紹,去找壹個在40年代饑荒中賣了親生兒子的農民。據說他們兩個現在很有錢,很幸福。走了很多彎路,找到了這對老夫妻的家。我們壹進村,就看見那個賣了兒子的老婦人坐在門口曬太陽。我們說明來意後,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我們。她腫黃的臉上浮現出淒涼的笑容,然後搖了搖頭,仿佛有無盡的苦水既咽不下又吐不出來。然後她虛弱地垂下眼瞼,靜靜地坐在那裏。
過了壹會兒,她老婆從飯堂做飯回來了。木盆裏全是樹葉和樹根,偶爾能看到壹兩粒。老人把木盆扔到桌子上,指著它生氣地說:“這是我們的午飯。”當我們想請他談談過去時,他似乎受到了侮辱,跳起來說:“在過去饑荒的年月裏,可以把孩子賣掉,換壹些口糧。現在我有個兒子要賣了!我們都快餓死了,怎麽跟妳說這種廢話?滾出去!”我和同學陳都很無聊,被老人吹走也很難過。
回到公社,遇到了紅著臉的書記羅全根。他非常高興地向壹群參觀者介紹情況。他說,“馬丘公社今年的糧食畝產量上了衛星,不僅比歷史上任何壹個豐收年都高,而且在全南昌縣都排第壹……”
秘書走後,我跟廚師說了我對秘書的印象。
"妳的秘書身體健康,精力充沛。"我說。
“他的身體不偉大,誰偉大?!"廚子冷笑著看著我說:“他工作很忙!隔三差五吃個三鳳湯補補。”
“什麽是三豐堂?”我問。
“就是剖開壹只白毛烏雞,在雞肚子裏放壹只鴿子,在鴿子肚子裏包壹只麻雀,然後在麻雀肚子裏放壹根人參,用白線蒸幾個小時再吃。”廚子說。
我們在農村做“實習”的時候,突然接到學校通知,要返校,連夜回去。我記得我在夜裏走過兩次。第壹次是1958年下半年,我所有的同學都在南昌鋼鐵廠挖坑。土方工程完成時已是午夜。回到學校,沿路燈光閃爍,無數小高爐在噴著火焰。這是全民“鋼鐵下大力氣,土法上馬”的時代。雖然當時很累,但是心情很好。我呼吸著野外潮濕陰冷的空氣,看著遠處閃閃發光的小高爐,充滿了幻想。第壹次感覺到自己貧窮落後的祖國明天會變得富強,明天會趕上世界最先進的國家。
壹年後,晚上走回學校,幻想破滅,心情與上次大相徑庭。這壹夜沒有月亮,沿著灰河築起的大堤延伸到無盡的黑暗中,遠處沒有壹絲光亮。走過饑餓的村莊,我只看到光禿禿的黑影,連狗叫聲都聽不到。我壹個人走在堤岸上,就像走在壹個死氣沈沈的沒有生命的星球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慌。
六
從農村回來後,校園也變了。學生的口糧從每月36斤減到32斤,最後只有26斤。桌上除了紅白菜沒有其他菜,碗裏也很少見到壹兩滴油花。口糧越來越少,但食堂排隊做飯的同學端著越來越多的飯碗,就連身材苗條的女同學也端著和身材不相稱的又笨又粗的碗。是因為學生心理上覺得把米飯放在大碗裏口糧會增加嗎?
同學們坐在壹起,再也不談學習的事,瘦弱饑餓的臉上閃過虛幻的笑容,回憶著1958之前桌上豐盛的菜肴和沒有定量限制的米飯。早上同學們會互相對視,然後互相按壓對方的額頭或臉,看是否會下陷失去彈性,以此來驗證自己是否因為饑餓而患上了可怕的水腫癥。
記得有個同學講過範老師因為視力不好,逃離了在農村實習的日子。他說:“範老夫子很可能在這個時候關著門讀他的聖賢書,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另壹個說:“就算妳跟他說,他也無動於衷。”他將集中精力復習他的古籍。"
因為這個原因,我試著去拜訪王先生。王先生壹見我就問:“國家的政策可能有問題。城裏貨源緊張,連肥皂火柴都買不到。國家的情況怎麽樣?”
我告訴他我在鄉下看到的饑餓。他似乎不太相信,懷疑地問:“妳自己看到了嗎?”
“我親眼看到的。”我說。
“有記錄嗎?”
“是的。”我回答。
“妳能給我看看記錄嗎?”
“是的。”我回了壹句,馬上跑回宿舍拿了兩本馬楚公社做的采訪筆記交給先生。
記得有壹次,我在窗外遠遠地看見了王先生。他在翻看我的筆記,有時會摘下眼鏡,仔細看那壹頁。當我敲門進屋時,他合上書,看著我,認真地說:“學生可以聽老師講課,讀老師的著作,學生很容易找到合適的老師;老師不可能全面考察學生,所以老師找合意的學生比學生找老師難多了。"
他繼續說:“我認識妳兩年了,我想我了解妳壹點,所以我有意教妳學習古代文學,希望妳將來成為壹個有成就的學者。”現在看了妳的馬楚筆記,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覺得妳應該寫我們生活的時代,這個極其罕見的時代。妳要仔細觀察,冷靜、準確、客觀地描述,千萬不要誇大。如果妳把這項工作做好了,它會比研究和整理中國古代文獻更重要,更有意義。"
這時我才意識到範先生不僅是壹位勤奮的學者,而且是壹位關心祖國和人民命運的知識分子。
後來隱約聽說系書記逼著範老師轉行,讓他教中國現代文學和現代文學。我認為這是壹個惡作劇,因為範老師的課很受學生的歡迎,他們不喜歡它。
1960年7月,王先生因母親生病,要求學校聯系他,將他調回上海。被學校拒絕後,他毅然辭職回家。失業後,他靠賣珍本書為生,再也沒有回過江大。
七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景德鎮陶瓷學院任教。“文革”期間,我坐在牛棚裏寫檢查,常常想起範先生。我欽佩他的遠見。如果他不辭職退學,很可能會為“文革”傷心。後來聽說,即使範先生失業在家,也未能幸免文革的影響,手稿和書籍被搶。壹家五口被趕到不足15平米的小房間裏艱難度日。
“文革”結束後,我從分散的農村調回陶瓷博物館,從事古陶瓷研究,並開始發表研究報告。粉碎“四人幫”後,我在文物、考古、文史雜誌上發表了壹些有影響的論文。範老師也看過這些刊物,經常寫信給予指導和鼓勵。
和我的命運類似,王先生的情況也在這個時候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沒收的手稿和豐富的書籍還給他,上海文史研究館聘請他為研究館員。
1983年,我發表了壹篇關於姜奇冀濤日期的論文,引起了海外同行的關註,被日本東方學會(亞洲北非人文協會)邀請到東京和京都講學。我路過上海時,拜訪了我丈夫。搶劫案發生後,師生們激動萬分。
王先生笑著對我說:“妳的考古文章我都看過了。”妳現在在做什麽研究?"
我說:“我想通過整理古代陶瓷文獻來研究宋代與陶瓷相關的稅收。”
王先生笑了。他說:“妳剛上大學時想學訓詁學。鑒於江西缺書,勸妳不要做這個題目。現在,20年過去了,妳來了個大轉彎,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看來人的命運是多麽不可預測啊……”
“文革中被打了嗎?”王先生關切地問。
"我已經在牛棚裏呆了好幾年了."我回答道。
“為什麽?”
“不僅僅是為了解釋簡化‘國’字帶來的麻煩。當時學校雖然沒找我麻煩,但系書記還是把檢舉信塞進了我的檔案。”我說,“我的檔案裏有這封檢舉信。我走到哪裏,領導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身後好像有鬼。每當我搞運動,密切關註階級鬥爭的時候,鬼就會把我推到死亡的邊緣。畢業後,雖然結了婚,但很長壹段時間都不敢生孩子,怕老婆孩子出事……”
“唉!”老師深深地嘆了口氣,停頓了壹會兒,關切地問:“妳的案子後來是怎麽結束的?”
“我不能說。”我說:“卷宗裏雖然有檢舉信,但是因為年代久遠,專案組找不到參照物,我也沒承認有什麽特別的惡意。他們下不了結論,就拖了下來。”
“妳還有壹些在馬丘公社做的記錄嗎?”老師若有所思地問道。
“沒了。”我說:“壹言難盡。我的記錄和壹堆日記都是文革時期抄出來的。後來壹個朋友把它們拿回來給了我。看到那壹堆東西,我渾身顫抖,魂不附體。同時覺得世界很廣闊,世界很大,卻找不到地方放我的幾十個筆記本。我在極度恐懼中把它們都燒了。”
“太可惜了!”範先生皺著眉頭說:“妳沒有繼續記錄當時的社會情景,也沒有保留馬楚的筆記。這是研究那段歷史的人的不幸;”但是,妳從事古陶瓷和陶瓷史的研究,對於妳個人來說,卻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什麽也沒說。
八
80後經常出國訪問,幾乎每次都離開上海。在我到達上海之前,我總是給我丈夫的兒子,我的弟弟範邦進寫信。弟弟邦金總是高興地告訴爸爸我要來上海。我老公只要知道,就會問“劉心媛在嗎?”後來我忙的兒子在我到上海之前沒有告訴他這個消息,因為他問的問題太多太頻繁。
1993,我從德國回來,路過上海。得知美國著名學者何惠堅先生曾寫信給邦金,邀請他研究堪薩斯州納爾遜博物館豐富的中國銘文。當時範老太太去世了,丈夫身體不好,幾乎雙目失明。邦金舍不得離開老父親,對去美國猶豫不決。當時我在他家,老公對我說:“我身體越來越好,視力也在逐漸恢復,完全可以自理了。”他停頓了壹下,壹本正經地對我說:“妳無論如何要說服邦金去美國,千萬不要放棄去美國學習和研究的機會。”分手的時候,老公緊緊握著我的手,壹直強調他很健康。我理解王先生所謂的“健康”,本質上是為了讓兒子安心旅行的“苦心”。當我回頭看我老公,看到他瘦弱的身影站在樓梯口,向我招手的時候,我臉上熟悉的笑容裏有某種蒼涼,讓我有壹種不祥的預感!
我從上海回到景德鎮不久,就接到了邦金的電話,說他父親突然去世了。當時我在考古發掘現場,脫不開身,所以沒有參加王先生的葬禮。當我帶著壹點工作趕到上海時,王先生的喪事已經辦完了。遇見邦金,他遞給我壹個手卷,說是父親留下的紀念品。打開壹看,原來是清代書法家何嵇紹晚年臨摹的《東坡支林》手稿。雖然沒有蓋章,但比常見的何字更簡潔美觀。顯然,這是王先生生前最喜歡的藝術品。
現在王先生已經去世20年了,2013是他的百年誕辰。上海古籍出版社已出版楊詩集、筆記等11種(多種獲國家級獎項),300余篇,學術論文十余篇。可誰知道這近百萬字的書,是他失業沒有收入的時候寫的。可以說,嘉輝後期學業的這份遺產,是壹朵盛開在地獄的花。
2013年3月28日晚
美國密歇根州格羅斯波因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