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乃摶教授專長西方經濟思想史,新中國誕生後,他反復考慮如何為我國學術文化事業更好地貢獻力量。當時,中國經濟思想史尚乏研究,研究中國經濟思想的工作又必須從收集和整理原始的文獻資料入手。從1952年趙乃摶教授就開始收集和整理中國經濟思想史的原始資料。1953年,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邀請部分知識分子到中南海懷仁堂看戲,趙乃摶也有幸去了。演出的是《蕭何追韓信》,看戲回來,趙乃摶興奮地說,“我看出了這臺戲的深刻含義,毛主席、周總理希望知識分子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啊”。1955年中央文委範長江到北京大學作關於知識分子政策的報告後,又到燕南園29號看望他昔日的老師趙乃摶教授,向趙乃摶表達黨對他的關懷。趙乃摶更加下定決心,英語極好的他開始去啃當時不少領域尚為空白的文化史中的中國經濟思想史,要“肩負起整理祖國文化遺產的工作,來報答黨的關懷”。而要想真正研究,必須先整理史料,但史料卻淹沒於浩如煙海的古籍中,他雖快到60歲了,但他想,“天假我以年,我是可以幹的。我要做淘沙者,做拓荒人,為後來人鋪路架橋”,並且希望於其死後該書存放在北京大學圖書館中,有朝壹日能為後人所用,他也就“死而無憾”了。 就這樣,趙乃摶斷然從研究歐美經濟學史領域,轉入研究中國經濟思想史。
趙乃摶修訂了中國經濟思想史的研究計劃,進行中國經濟思想史資料的匯編工作,打算將分散在經部、史部、子部、集部中各種大量著作內的所有經濟思想資料,統統整理出來,編成壹部大型的中國經濟史文獻方面的學術專著。
趙乃摶所要輯集整理的史料包括歷代經濟和經世思想兩大類。進行這項工作第壹步,必須博覽古籍,最廣泛地搜集史料。他常為尋找壹本書或查閱史料到北京圖書館借書,或到國子監、隆福寺逛舊書攤。有時要找到壹部史料則要付出很大努力,比如:他原只知道《大學演義》是南宋楊萬裏、魏了翁所作,後來,他從《明史》上看到明代邱浚著有《大學演義補》壹書,為原書補充了財政、經濟方面的內容。這正是趙乃摶輯集整理中國經濟思想史料所需要的。為了找到這本書,他跑遍了舊書店,整整留心了10年,直到20世紀60年代後期,才在新出版的《明經世文編》中找到這本書。
在浩瀚的文獻海洋中,他發掘湮沒、鉤沈抉奇。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他就讀過好幾遍。並且,他還善於從任何壹本書中捕捉線索,也註意從任何壹個微小的線索中發掘史料。壹次,他在馬克思《資本論》中看到,馬克思談到貨幣問題時,曾舉例引用了我國清代王茂蔭關於貨幣的論述,他為了尋找王茂蔭的相關經濟專著而廣泛查閱清代史料,其後得知《王茂蔭奏稿》正是其欲尋覓的,但這書壹直找不到,後來,在壹位學生幫助下終於找到該書。
趙乃摶以驚人毅力涉獵了大量古籍,其所查閱過的書籍許多都是幾十卷到百余卷,這些書多為縮印本,閱讀起來很耗眼力,趙乃摶不得已用放大鏡壹行壹行讀。如今,我們還能見到書頁上到處都有圈圈點點、眉批小註,真乃縱覽上下2000年、指點經世3000家。
每抄錄壹段完整的史料,趙乃摶常要把壹個章節反反復復看上3、5遍,在對整章內容全部消化之後才會動筆。全部史料抄在大小不同的卡片上,大的有16開本那樣大,小的只有普通書頁的壹半,壹捆壹捆理得整整齊齊。那卡片上壹律是蠅頭小楷,壹筆不茍;行列整齊、標點分明,幾乎找不到壹處塗改之地。卡片***約8000多張,600多萬字。據推算,假設並非由老教授壹字壹字毛筆書寫而成,而要請人謄寫壹份副本,那此人將抄寫4年多才能抄完。
1962年,他患甲狀腺腫瘤住院,未等病愈即出院。1963年他又因肝炎再次進醫院,病情稍有好轉,他又要求老伴送書送卡片,史料第壹部分的許多卡片即在病床上整理抄寫出來的。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壹場空前的浩劫席卷燕園,趙乃摶被造反派誣蔑為“白專”典型,還有人攻擊他“死抱著封資修的東西不放”。面對種種荒唐的攻擊和誹謗,趙乃摶只是付之壹笑。壹天,造反派沖進趙乃摶家裏,七手八腳地亂翻起來,很多資料慘遭洗劫,書籍被撕毀,早年從事教學工作時寫的講義全部被抄。老人的心像被撕碎壹樣,他想不通,難道今天連這壹點宿願也不讓實現嗎,用什麽能排除思緒中苦痛的折磨呢。他翻閱著史書,思緒也像在歷史長河中遨遊。他看到,古今作學問而成事業者,沒有壹個不是在崎嶇坎坷的道路上行進的。司馬遷受極刑而發憤著述,寫出《史記》,“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想到這裏,他的思緒平靜下來,他和老伴壹起,把因抄家而導致散亂、撕毀的書籍整理好,次日又偷偷開始輯集史料的工作。
起初,全書計劃分為7卷,後經修改,改為5卷。《披沙錄之壹》分上下兩集。上集為《中國歷代經世學者人名錄》,輯錄各種史書《食貨誌》、《十通》、《明經世文獻》7種、《清經世文編》14種當中經世學者的籍貫、生平及著作。下集為《中國經濟思想文獻要籍簡介》,扼要介紹了經書、子書、專集、史誌、政書、類書、經世文編、詔令、責議、會典、言行表、實錄、筆記、經濟專題著述、經濟思想史以及近代人有關經濟思想史的論著。本卷為研究中國經濟思想史的基礎知識資料專著,供學者查找我國古今有關有經濟思想的論著及片段或零星的各種思想觀點。《披沙錄之二》為《春秋戰國至漢初諸子經世思想》,包括儒家、墨家、法家、兵家、雜家、道家以及漢代諸子的著作中有關經世思想的論述。《披沙錄之三》為《唐宋元明清五代經世資料》,選錄了這5個朝代全部文集、奏議、論說、傳記等文獻中有關經濟思想的資料。《披沙錄之四》為《通鑒中的經世資料》,包括資治通鑒、績資治通鑒、明鑒、清鑒各大部頭書籍中有關經世資料。《披沙錄之五》為《歷代本紀及列傳中的經世資料》,選錄歷代重要史籍中有關生產、流通、財政、金融、農田水利以及教育等方面的有關資料。
他所輯錄的這些著作受到北京大學和有關科研單位的重視。中國社會科學院壹位領導看了全部史料後說:“這是壹筆寶貴的財富”。海內外經濟學界對於這部工具書給予了很高評價。北京大學經濟系壹位教授說:“我國學術界治壹個時期、壹個流派的經濟思想並有成就的,頗不乏人,但像趙老先生這樣,致力於整個中國經濟思想史的,確是很少見的。”趙乃摶老先生則不無謙遜地對來訪者說:“我只是做了系統的史料整理工作,只要我身體健康,我有決心把研究工作做下去。”《光明日報》1980年7月19日以《研究中國經濟思想史的壹塊基石》為題,對《披沙錄》加以介紹和評價,並在“編者按”中寫道:“中國經濟思想史的科學著作很少,要在這方面有所成就,只能從系統地收集有關的資料開始;否則,研究工作只能建立在沙灘上。作為這壹項事業的拓荒者趙乃摶教授,用他的心血鑄造了壹塊基石,我們怎能不為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這種嘔心瀝血的精神所感動呢。”
1983年,87歲高齡的趙乃摶教授仍不辭辛苦地繼續從事《披沙錄》以後多卷的修改定稿工作。《披沙錄(三):唐宋元明清五代經世資料》、《披沙錄(四):通鑒中的經世資料》、《披沙錄(五):歷代本紀及列傳中的經世資料》。
1986年《披沙錄(壹)》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並由全國新華書店發行。本卷約40萬字,第1版印行了10000冊。該書的出版,不僅受到中國經濟思想界的重視,而且也得到我國圖書館學界的好評。本卷分上下兩集,上集為《中國歷代經世學者人名錄》,下集為《中國經濟思想史文獻要籍簡介》。1987年《披沙錄(二)》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上卷為《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的經世思想》,下卷為《漢代諸子的經世思想》。
趙乃摶以89歲的高齡,在夜以繼日地從事《披沙錄》專著最後壹卷的修改定稿工作時不幸腦病發作,住入北醫三院專為壹級教授加蓋的鐵皮病房,經過多方搶救無效,於1986年12月17日在北京逝世,骨灰安放在八寶山公墓。作為壹名青年時就立誌不做官,專門研究學問的學者,趙乃摶教授的生前遺願是:壹是把畢生收藏的大量古今中外經濟科學書刊,全部獻給北京大學,供後人使用。二是將《披沙錄》各卷的全部稿酬,獻給北京大學設立經濟學獎學金,獎勵後學。
趙乃摶為發展我國學術文化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這是唐朝詩人劉禹錫的名句,而趙乃摶堪為壹位偉大的淘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