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國家推廣了普通話,要不然,同為中國人,說起話來雞同鴨講,以後大家不得不筆談了。
那麽在遙遠的古代,教育、交通、傳媒都近乎原始,推廣普通話更是無從談起,那時候的人怎麽交流呢?
歷史學家說,古代官方也推普通話,比如雅言、官話。進京的仕子必須學會講官話,要不然皇上聽不懂妳說的話,壹腔才華何處施展?
於是我們可以腦補這樣的畫面,李白操著壹口四川口音高歌“黃河之水天上來”,杜甫則用河南話吟誦“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真相確實如此嗎?當然不是,唐代的四川話跟現在的四川話完全不壹樣。
古人是怎樣講普通話的,國人對此有很多誤解,我來為大家壹壹解讀。
我們以唐代的中古漢語為例,中古即從三國到宋代,元代以後,廣大北方地區的發音就與現代漢語比較近了。
問題壹,古代不推廣普通話,如果老百姓沒學過官話,那不同地方的人豈不是沒法交流了?
不用擔心。
唐代中國主要區域是從黃河中遊地區向四面輻射。現在中國很多地方的人,其祖先都是從中原地區遷居而來,比如福建的大姓林姓、陳姓,根源都在中原。
人口的遷移也自然帶著語言的遷移。但唐代漢語的分化沒有現在這麽大,漢語頂多到了江南或塞北才有點方言偏差。現在的河南話和陜西話、山東話相差就不太大,唐代亦然,所以大家交流起來並不困難。
也就是說,唐代中國人沒那麽多,也就壹千萬,地方沒那麽大,方言也就沒有太多差別。
那麽問題二來了,既然唐代漢語分化還不大,為什麽現代漢語裏各方言差別這麽大?
這主要是由於中國疆域太大,同壹種語言隨著人口遷移到了不同的地方,肯定會有不同的變化。
這個變化主要的因素有地理、文化傳播交流、人口流動等等。
現代各地的方言和古代漢語有什麽關系?當然是祖宗與後代的關系。就像同壹個祖先,他的後代到了不同的地方生活,又經過很多代人的繁衍。後代當然保留了祖先的壹些特征,但也演變出壹些自己獨特的東西。
我老家某地的方言裏,魚讀成"nv",而且鼻音很重。其實在中古漢語中,魚的發音是"nyo",古時候魚與余是不同音的。很多人會發現自己的方言裏,某些字發音與普通話差別很大,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方言難懂的另壹個原因,方言詞匯中用的字與現代漢語本就不壹樣。
港劇中把警察叫"chai yan",我猜實際上是“差人”,就是古代衙門裏當差的吧。再比如湖北、江西壹帶的方言把上午、下午叫做“sang zu”、“ha zu”,壹般人就不懂了。其實它們對應的字是“上晝”,“下晝”,大家壹看,不但秒懂,是不是還覺得充滿文化氣息?
現代的語言學家把中國的漢語方言劃為北方話、吳語、粵語、閩語、湘語等等,甚至同壹類方言裏還要細分次方言,比如廣東話裏就包括廣府話、潮汕話、客家話。其實這些方言都是繼承自中古漢語,但又經過了歷史的演變。
中古漢語裏的很多特點,在有些方言裏保留了,在有些方言裏又丟掉了。
用壹個通俗的例子解釋這句話。
大家的印象中,北方人說話區分平卷舌音,而南方人則平卷不分,比如“滋瓷”、“發騷”。
據語言學家的考證,中古漢語裏是有平翹舌之分的,翹舌音在南方方言中退化得很厲害,但也沒有完全絕跡。南方方言還保留了中古漢語的另壹大特征:入聲韻尾,而入聲早在明朝末年就在北方消失了。
所謂入聲,簡單來說就是壹個字說完,還會留有壹聲,類似英語裏的put,get後面的t,說快了或者連著其它詞時,就只剩壹口氣。如果跟廣東人說話,讓他將“國家”二字分開說,慢壹點,就會明顯發現這種現象。
問題三,現在中國有沒有哪種方言就是古代漢語,或者極其近似古代漢語?
這個問題已經在網上爭論很長時間了,各地民間科學家們紛紛踴躍地證明,自己的母語就是古代漢語。比較典型的就是粵語(廣府話,也叫廣東白話)、閩南話、客家話,甚至還有湖南的“專家”也不甘示弱。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可以想像,曹操、李世民這樣的壹代雄主操著廣東口音指點江山,畫面太美不敢看。
那麽到底哪種方言更接近中古漢語呢?正確答案是,以上選項皆不正確。
語言本身就像人的生命壹樣,是個動態的過程,隨著時間和外界影響在不斷變化。沒有壹成不變的語言,漢語是這樣,英語、日語也是這樣。
比如說,人類為了追求表達的效率,勢必會將單壹復雜音節分化成多個簡單音節。像古人在答應別人時會說:“諾”,壹諾千金就是由此而來,現代人則說“好吧”,甚至是“ok”。
或者把復雜音節簡單化,比如北方口語中大量的兒化音和簡化音,北京方言裏“貼兒門”,其實是說“天安門”,還有臺灣口語中的“男票”、“妳造嗎”。
再就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肯定有大量的新詞出現。
所以今天的任何方言都與中古漢語相差很大。
有壹種說法,北京話是胡語,因為歷史上被少數民族政權侵占過。
這完全是偏見,壹種語言會受人口遷移的影響,但也不能無限誇大。北京話與廣大北方地區的方言並沒有太大差別,難道少數民族語言能強大到同化整個北方?
問題四,為什麽有的古詩用方言念會比普通話更押韻?
古人在創作詩詞時,肯定是押韻的。用今天的普通話讀古詩,的確可能出現不押韻的現象,這當然是因為普通話與中古漢語的差別所導致的。
比如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其中壹段用普通話讀就不押韻:
第壹列音標是現代漢語拼音(後面數字為聲調),第二列是中古漢語音標,後面的k表示入聲,不發音即可。
說明在古代押韻的詩到了普通話裏就不押韻了。
有人說用廣東話說詩更押韻,這種現象也是存在的,因為廣東話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因素,比如入聲。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這首中國人都熟讀的《憫農》:
第壹列音標是廣東話,可見這首詩用廣東話還不如用普通話念押韻。後壹列則是中古漢語音標,看來對中古漢語的韻母繼承,普通話有時候優於廣東話。
同樣的現象還存在於下面幾個字,後面的音標是粵語。
而這幾個字在普通話和中古漢語中都是以/an/收尾的。這說明什麽呢?廣東話在繼承了中古漢語之後,卻在壹些語音上發生了變化。
說到這裏,很多人會問,古代又沒有錄音機,妳怎麽知道古漢語怎麽發音呢?
關於這門學問,很多專家都做了深入的研究,像著名的古漢語學家王力,鄭張尚芳等。
古人雖然沒有錄音機,但留下了大量的韻書,比如隋朝陸法言的編寫的《切韻》,宋代陳彭年編著的《廣韻》。今人可以根據韻書,還有各地方言中保留的古漢語音韻和不同語音的進化程度進行反推和似聲。像南方的客家話就因為歷史原因,保留了很多中古漢語的發音。
不敢說壹定能推測得100%正確,能復原60%就很不錯了。
類似的,國外專家也在嘗試復原古希臘語,古埃及語,BBC拍攝的《古代埃及人》中就完全使用古埃及語對白。
有人會問,既然古漢語在現代已經消失了,那研究古漢語發音有什麽意義呢?
當然有,簡單舉幾例。
如果知道了古人如何說話,那麽在鑒定古籍文獻時就有很大的幫助。
比如古人在文章中經常用通假字。通假字只有在同音的時候才會使用,如果兩個字在當時不同音,卻被用作通假字,那麽就有可能是被後人改過的,甚至是偽作。同樣,壹首唐詩以唐代的語音念發現不押韻或者不符合平仄規律,那也可能是後人的偽作。
大家在讀歷史的時候會發現壹個好玩的現象,古人的名字都有奇怪,尤其是上古時代,比如比幹、妲己,齊桓公名叫姜小白,越王勾踐,吳王夫差,還有慶忌、要離什麽的。不光意思難懂,發音也很別扭。
這正是因為古漢語發音與現代差別太大的原因,在古人讀來,這些名字應該是朗朗上口的。用古漢語發音來鑒定古代的人名、地名就很有幫助。
再比如佛教用語有“浮屠”,“佛陀”,它們都是壹個詞。梵語中佛是buddah,而“佛陀”的中古漢語發音是byoda,很類似。所以壹個外來詞究竟是漢代的翻譯還是唐代的翻譯,熟悉中古漢語的話壹看遍知。
古漢語發音不僅在國內有用,在國際上同樣有益。
比如中國周邊的日本、韓國、越南,由於歷史原因,他們的語言中繼承了大量古代漢語語匯,連發音都完整地保留了。學習過日語、韓語的人應該對此不陌生。
舉個例子,在韓語裏,護照壹詞是“?”,標註為拼音是yeogwon,發音類似於yao guan。如果我告訴妳,它就是漢語詞“入關”的中古發音,是不是覺得很親切?
不過,知道壹點中古漢語後,相信大家對穿越劇再也不感興趣了。
如果真回到古代,連基本的說話都成了問題。
現在我把壹首大家耳熟能詳的古詩用中古漢語讀壹遍,大家自己感受壹下李白的詩情畫意吧:
最後申明,古漢語語音是壹門博大精深的學問,我只能粗淺地給大家介紹壹些。肯定有很多錯誤不周之處,請大家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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