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起源: 碑刻以紙椎拓,曰拓本,亦作揭本,其事蓋起於南北朝。
二.優劣
(壹)舊拓很珍貴。碑刻雖石質堅固,日久亦易損泐。拓本時代早者損泐少,晚則損泐多,此舊拓之所以見珍。
(二)孤本或稀見之本。原石佚失,拓本僅存,遂成孤本或稀見之本。
(三)拓本的原翻之別。碑賈或好事者從而覆刻,則拓本又有原翻之別。
(四)同壹名目之拓本大有優劣,其價值亦大有高下。舊日碑估,多精此道,今治碑刻之學,亦宜講求。
三.舊拓與新拓
(壹)舊拓的含義:今存在之拓本以唐拓為最古,宋、明拓亦見珍於世,若清拓則多重乾嘉,以上均可謂舊拓。此外,亦有難定其時代而泛稱為舊拓者。
1.唐拓。
(1)真可信者為敦煌所發現唐太宗書《溫泉銘》殘存後半篇及長慶四年柳公權書《金剛經》,均裱成卷子,又歐陽詢書《化度寺邕禪師塔銘》,存十二開。
(2)此外號稱唐拓者多不足憑信。
2.宋拓。傳世尚多,多唐碑之煊赫者,如集王書《聖教序記》歐書《九成宮醴泉銘》《化度寺邕禪師塔銘》《溫彥博碑》,歐陽通《道因法師碑》,顏書《多寶塔碑》,李邕書《麓山寺碑》等。皆宋人習字所需,傳世多者至十余本,少亦三四本。秦漢碑則止《石鼓文》、《西嶽華山廟碑》等,已為數寥寥,南北朝存梁《永陽王蕭敷夫婦誌》,他無所聞。
3.元止九十年,其拓本多混稱宋拓,已難區別。
4.明拓除上述諸唐碑外,多廣及漢魏六朝。今東漢名碑如《禮器碑》《乙瑛碑》《史晨前後碑》《張遷碑》等均以明拓為上駟。其明季出土如《曹全碑》之貴明拓更無論已。北碑至清中葉以後始為人所重,故明拓亦為數無多,如北魏《張猛龍碑》、隋《龍藏寺碑》《常醜奴誌》之明拓均見珍於世。
5.清拓中之舊拓,又有清初(清人日國初)及乾嘉(兼及道鹹)之別。今存世碑刻頗多清初及乾嘉出土或搜獲者。如漢《韓仁銘》,北魏《鄭羲碑》、龍門造像諸大品、《馬鳴寺根法師碑》、《高貞碑》《刁遵墓誌》,東魏《敬使君碑》、《劉懿誌》,唐《韓仲良碑》、《樊興碑》等,均以清初拓或乾嘉拓為初拓,其價值不在明拓之下。若有明拓之碑刻,則乾嘉拓止稱稍舊拓本,與初拓者價值高昂懸殊。
6.清同光以來至民國時拓本,概曰近拓、新拓。除石已佚者外,多不為世重。然每有石質粗松,近數十年間又復剝泐不堪者,如《爨龍顏碑》之光緒拓本已較民國拓本多字,則此光緒拓固亦足珍貴
(二)鑒別拓本新舊時代的方法:
1.最可靠的是細審碑誌某處文字是否缺泐,即碑賈所謂有“考據”處。前人已有專事此道者,其成果概見於《校碑隨筆》及增補本中,雖未必盡屬允當,大體尚可信據。惟民國以後至今日之存佚損泐,即增補本亦未能盡詳,尚有待再補。
2.至拓者所用紙張,宋有用麻紙者,明及清初多棉紙,其後或連史紙、或毛邊紙。邊遠地區亦有用粗皮紙者。但憑此鑒別實不易,與紙色之新舊更無關。(嘗得乾隆初拓本《韓仲良碑》,連史紙如新拓,此猶清初印本書用連史紙者至今猶潔白如新也。)
3.墨色。多黑色,精者用墨,劣者用煙煤,精者椎拓,劣者刷拓。椎拓又有重墨輕墨之分,重日烏金拓,輕曰蟬翼拓。其新舊殊不易分別,有新拓置潮濕處生白黴者,亦有舊拓從未生黴者,惟烏金拓而有光者,則多清季民國時拓法。又有用朱或藍色拓者,不多見,皆近拓也。
(三)名碑拓本有作偽者:
1.翻刻,詳後節。
2.拓時將缺泐之筆道填蠟,或空而不拓,自刻壹小石補拓。
3.用墨筆描填缺泐之字。填蠟(如《馬鳴寺碑》)或補刻小石(如《石鼓文》《石門銘》總不自然,塗描則墨色有別,細審均不難發覺。
四.孤本與希見本
(壹)孤本的含義:石尚存則不得曰孤本,必石已佚失,止份拓本傳世者始得曰孤本。
(二)希見之本,亦必原石在明清甚至近現代時已佚失,傳世拓本已無多者,其珍貴亞孤本壹等。
五.原石拓本與覆刻本
(壹)原石拓本的含義:原石拓本者,專指有覆刻(亦日翻刻)之原石拓本而言。
(二)覆刻蓋三類:
1.原石已佚,以原石拓本仿刻壹石,拓售以希善價,多墓誌,以誌小工省也。如清中葉所覆刻《司馬紹誌》《司馬昞誌》《王居士磚塔銘》《董美人誌》等均尚近真,近人所刻《張玄誌》則粗惡不堪入目。《常季繁誌》等亦有近真之覆刻。然據《校碑隨筆》等尚不難辨別。
2.原石尚存,據少損泐之舊拓覆刻以偽造舊拓牟利者。此事多清人所為,如《禮器碑》偽刻充宋拓,《張猛龍碑》偽刻充“冬溫夏凊”本,均其著者。
3.原石尚存,另刻壹石以應求索。如《皇甫誕碑》《九成宮醴泉銘》《多寶塔碑》與集王書《聖教序記》等均有覆刻以供學僮臨寫。余所見《等慈寺碑》《鄭羲碑》亦有覆刻。又《龍門二十品》亦多覆刻以應購求,聞有刻於土炕上者。
(三)價值:凡原石已佚,則原石拓本自至珍貴。否則亦平平無奇。
六.影印本
(壹)影印技術的流傳:攝影術發明始有用碑刻拓本影印之事。其事始於日本,清末民國初日本小林忠治為名手,常為羅振玉等影印舊拓,其後我國有正書局、商務印書館等繼而為之,於是前所列宋明舊拓、乾嘉原拓、孤本、希見之本均有影印傳世,其功至著。
(二)影印的主要類型,別詳《增補校碑隨筆》。
(1)照片本。攝影後按原大洗出照片即是。昔北京延光室多為之,流傳以宋拓《房玄齡碑》照片為最著。
(2)珂璆版本。攝影後制珂塄版印刷。以日本博文堂所印最精,且多裝裱精雅。我國則以有正書局及藝苑珍賞社印者為多,商務印書館及故宮博物院印者為佳,故宮用乾隆舊高麗紙所印尤古雅。解放後亦有珂珝版印者。惟珂鑼版每版僅能印刷二三百部,故售價高昂。至解放前中華書局之珂版則無限印刷,遂多模糊且有版片碎裂而仍印刷之事。
(3)石印本。解放前有正、中華所印最多,中華又有金屬版本者,其效果與石印同,均止黑白兩色,不能分濃淡,然價廉,得收普及之效。
(4)膠印本。近年通行,頗似珂璆版而可無限印,故售價廉而物美,此法出而石印遂見淘汰。今國內廉價之印本及日本二玄社《書跡名品叢刊》,皆膠印也。
(三)偽造情況:影印多據舊拓、孤本,已如上說,然亦有用新拓訛言舊拓者,復有用墨描之本以充宋拓者,亦有誤用復刻者,如有正珂璆版印所謂宋拓《張猛龍碑》《李靖碑》均經墨描,實皆明拓而已。又有以珂塄版印本染紙剪裱以充舊拓者,然字口光而平,與拓本不同,細審可辨。
七.裝潢
(壹)含義:裝潢,亦曰裝裱,是我國特技,用於書畫,兼及碑拓,而碑拓裝潢復有其特殊性,即不能伸之過平,否則字畫將轉肥成墨豬。
(二)形式的類別:
1.整裝:可存碑刻原式,是其長,不便披覽臨學,是其短。今多用之舊拓或孤本,不忍剪壞故也。整裝法又有三種:
(1)掛軸式,與書畫掛軸同
(2)背面裱托白紙,然後折疊,工省價廉,且便於收藏
(3)猶恐損拓本,則僅將拓本四角粘於白紙上,不復裱托,然後折疊收藏。
2.剪裱,亦曰蓑衣裱,便於觀覽臨摹,但失原式。其裝潢又有四種:
(1)裱成單開,四周用白紙條或黃、藍、黑紙條裱,亦有挖空鑲嵌者,然後在兩邊粘合,亦曰蝴蝶裝,但與蝴蝶裝宋本書之粘處正相反。前後用厚紙板包紙或藍布、織錦以護之,亦有用木板者,則以楠木為上,銀杏易裂,紅木、紫檀太重實。
(2)形似單開,實則連屬,可拉成長條,日經折裝或旋風裝,與書本之經折裝即旋風葉相同。前後用紙板、木板與單開者同。
(3)只裱壹層,成單開,向外折成書本式,線裝。此種工值較廉
(4)粘於空白冊子或舊書上,可自為之而不費錢。然冊厚者中間必凸起。又凡裝裱均須用薄漿,不知者以厚漿粘上,日後欲揭下重裝亦不可得,最殺風景。此外,亦有省費省事不事裝潢者,惟折疊處日久易破裂,且易為蟲鼠所傷
八.藏印題跋
(壹)含義:舊拓之有藏印題跋,亦與舊本書同。
(二)其常見者明有文徵明、王世貞、董其昌,清有孫承澤、王澍、何焯、黃易、翁方綱、王文治、阮元、吳榮光、徐渭仁、何紹基、趙之謙、孔廣陶、費念慈、王懿榮、劉鶚、楊守敬、趙世駿、羅振玉等。
(三)偽造情況:亦有偽造題跋、藏印者,題跋之偽者審字跡文理可辨識,藏印之偽者則刻法粗惡,印泥黯黑,可望氣而定。
(四)亦有近拓而有藏印題跋者,如精者尚可把玩,粗惡者轉損拓本,印可墨塗,題跋可撕去。
(五)舊拓無藏印題跋的情況:西安舊帖鋪多乾嘉時拓售之物,留至今日已為舊拓而初無藏印題跋。昔年得壹《爨龍顏碑》乾隆前烏金精拓,亦無藏印題跋,而大勝有劉喜海藏印題字之影印本。
碑刻學·史料價值
壹.主次
(壹)碑刻受人重視:碑刻除少數偽造者外,多第壹手史料,且不若史書之經傳抄刊刻而有脫訛之病,故夙為研治史學者所珍視。
(二)以史書為主,旁采碑刻為輔。然緣此在若幹治史者中亦產生偏見,即重碑刻文字過於史書。即以史料而言,完整之史書亦高於零星之碑刻萬萬,治史者自當以史書為主,然後旁采碑刻以為輔,不宜媚俗趨時,顛倒主次。
二.郡望
(壹)碑誌開端必曰君諱某、官某某、某郡某縣人也。除少數民族外,名字均可信據。
(二)郡望不盡屬真實。以魏晉南北朝人重視門閥,即寒人亦欲假托高門,下及隋唐,其風尚未盡泯。
三.世系
(壹)述郡望後,通常縷陳世系,此亦重門閥之所致。其中所陳遠祖,如李必托始老子,王必托始王子晉,甚至少數民族之《爨龍顏碑》亦托始楚子文、漢班固,自全是官樣文章,絕無任何史料價值可言。若述其父、祖、曾、高,則有可信有不可信。引用時均宜有所別擇。
四.職官。碑誌所述逝者歷任職官頗有可與史書互證,且多有可補史書之所遺逸。
五.地理
(壹)碑誌所記地理,大別有三類:
1.記逝者任地方官之州郡縣邑名稱;
2.記第宅在長安或洛陽之坊裏名稱;
3.記壹墓葬在長安某原某谷諸名稱。
六.發微
碑誌之性質價值,大體與史傳相埒,以顯達身後必有行狀,史傳、碑誌多本行狀撰作。然史傳止傳有關系人物,碑誌所述人物事跡之不見史傳者何可勝計。又史傳所記往往省略,而碑墓誌所記乃轉見詳實。凡此頗有重要史實為史傳失記而可資發微者。
七.其他
碑誌所含史料之可資研史者自尚不止此,碑誌而外石刻文字之可資采擇者亦每每而有。
如推知其時朝野信仰佛教之緣由;所記世系可資治禪宗傳法史之推勘;佛寺碑刻之記天地四至常住財務者復為研治寺院經濟者所珍視;繪畫方面;前代聖地遊覽盛事;唐宦官參與政治的情況;軍事;地方民族和中央的關系等。
八.擇本
(壹)舊拓孤本及舊拓之較新拓多字者宜充分利用。孤本自最可貴,多字者自亦勝於新拓,雖原件難遇,然多有影印本為習書法者取資,治史自可取利用。
(二)壹般拓本,無抄寫傳刻滋生謬誤之虞,亦宜利用。
1.若於新出土碑刻止有新拓,未嘗著錄,更宜訪求。
2.設已影印,如《文物》中往往有新出土之照片,亦可編壹索引以資檢索。至《千唐誌齋藏誌》則盡匯張鈁藏石拓片影印成冊,趙萬裏《漢魏六朝墓誌集釋》則除匯印通行拓本外更收若幹孤本舊拓,有此可省訪求原拓之勞。
(三)錄文
不得拓本時自可利用,且便於檢閱。錄文如《金石萃編》《八瓊室金石補正》等皆據拓本迻錄全文。惟所據未必盡屬舊拓,又拓本模糊斷泐處錄文多憑推測,亦頗有錯誤。如《金石續編》所錄《爨龍顏碑》碑陰,以光緒時拓本較之,誤釋闕釋之字乃多至十余。羅振玉《昭陵碑錄》多據舊拓,錄文遠勝《萃編》,然以佳拓校之亦有可增補者。知不得但據此等錄文便不思他求也。
九.通讀
? 欲別擇引用碑刻史料,必通讀全文。而南北朝隋唐碑刻多行以駢儷,且多用故典。緣此欲通讀須有文學根底,若《昭明文選》之屬尤宜循覽,習於駢體文字氣勢法式,則讀此類碑刻自少扡格。否則,斷句失當,文義不明,尚何別擇史料之得雲。今周紹良先生主持編集唐墓誌至三千余通,悉錄文標點,自大有便於初學(1992年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刊布),然終不得盡事依賴,不復於斷句通讀上用功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