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說:“聊齋誌異雖如當時同類之書,不外記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寫委屈,敘次井然,用傳奇法,而以誌怪,變幻之狀,如在目前”(《中國小說史略》)。這裏明確指出了《聊齋誌異》壹書而兼誌怪、傳奇二體的特色。“用傳奇法,而以誌怪”,不能簡單理解為“用傳奇的筆法,去表現誌怪的題材”,其實,蒲松齡對誌怪傳統和傳奇筆法,既有繼承又有超越。
1、《聊齋》對誌怪題材的繼承和發展
六朝誌怪的寫作目的是為了“發明神道之不誣”,內容荒誕無稽,情節簡略、單調,藝術粗糙平板;《聊齋》雖然也寫花妖狐魅的怪異題材,但為的是曲折反映社會現實,抒發自己內心“孤憤”,在內容的深廣度上,都超過了以往的誌怪、傳奇。
2、《聊齋》對傳奇筆法的繼承和超
聊齋誌異 小說插畫(17張)
越
傳奇筆法:
魯迅認為,唐傳奇“雖尚不離於搜奇記異,然敘述婉轉,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中國小說史略》)可見,唐傳奇比之六朝誌怪,除了題材內容的發展之外,特別是在藝術上的超越。從情節結構上,它從六朝誌怪的“粗陳梗概”發展到豐富曲折、首尾完整的故事;在語言文字上,從誌怪的簡率古樸、粗糙平板發展到文辭華麗、形象生動;在表現手法上,從六朝誌怪單調平板的如實記述發展為“盡設幻語”的委婉敘寫。
《聊齋》對傳奇筆法的超越:
《聊齋》除了對唐代傳奇情節曲折、敘寫委婉、文辭華麗等特點的繼承,有又對其的超越,具體表現在:壹是從故事體到人物體,註重塑造形象;二是善用環境、心理、等多種手法寫人;三是具有明顯的詩化傾向。
情節離奇曲折,富於變化
《聊齋》每敘壹事。力避平鋪直敘,盡量做到有起伏、有變化、有高潮、有余韻,壹步壹折,變化無窮;故事情節力避平淡無奇,盡量做到奇幻多姿,迷離惝恍,奇中有曲,曲中有奇。曲是情節的復雜性,奇是情節的虛幻性,曲而不失自然,奇而不離真實,這是《聊齋誌異》藝術力量之所在。
手法多樣,塑造形象
1、賦予花妖狐魅形象以“物的自然性”和“人的社會性”。
《聊齋誌異》所寫鬼狐花妖,作家壹方面賦予它們以人的社會性,另壹方面又保持它們某種自然性,寫得狐有狐形,鬼有鬼態,從而顯得牛趣盎然。如虎精苗生的粗獷(《苗生》),牡丹精葛巾的芳香(《葛巾》),蠹魚精素秋的善讀書(《素秋》),鼠精阿纖的善積粟(《陶纖》),蜂精綠衣少女的細腰(《綠衣女》)。這就不僅使人物性格特點突出,而且使讀者有鮮明的形象感受。
2、通過主要特征和生動細節寫人。
《聊齋誌異》刻畫人物時,或通過人物的聲容笑貌和內心活動,或通過生物、準確的細節,往往寥寥數筆,便能形神兼備。例如寫嬰寧,作家抓住她愛笑、愛花兩個特征,加以反復渲染,於是她的天真無邪的性格便躍然紙上。王子服初見她時,她“拈梅花壹枝,華容絕代,笑容可掬”。以後她便在各種笑聲中出現:或“含笑拈花",或“嗤笑不已”,或“掩其口,笑不可遏",或大笑、縱笑、狂笑,或忍笑、濃笑、憨笑。每壹笑又都與拈花、簪花、攀花、種花的行為相配合。作家寫嬰寧這兩個特征,正是為了突出她蔑視世俗禮教,敢於按自己的意誌和感情行事,熱愛生活,熱愛美好事物,痛恨醜惡行為的的性格。花,是大自然的美,笑,是人間的美,她兼而愛之,作家在她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此外像小翠的頑皮(《小翠》),小謝的調皮(《小謝》,青鳳的莊重(《青風》),孫子楚的癡情(《阿寶》),喬生的真濺(《連城》),楊萬石的懦弱(《馬介甫》),賈兒的機智(《賈兒》)無不生動真實,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3]3、善用環境描寫映襯人物。
比如《嬰寧》,處處用優美的自然環境來襯托人物:村外的“叢花雜討”,
《聊齋誌異·嬰寧》插圖
門箭的絲柳垂蔭,墻內的“桃杏、修竹”,門前的夾道紅花,窗下的海棠繁葉,庭中的豆棚瓜架,使得人物與環境十分和諧,相得益彰。嬰寧是狐精所生,鬼母所養,從小遠離塵世,沒有被人間汙濁熏染。作家用壹系列清新雅潔的環境來襯托人物的生活,是具有象征與寄托意義的。
三、《聊齋誌異》的語言既具有文言文的簡練典雅,又不失小說語言的生動形象。例如寫馮相如見紅玉自墻上來窺壹段:“視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來,亦不去。固請之,乃梯而過”。在如此簡短的語言中,描寫了人物的外貌、心理和動作,表現了少女情竇初啟時的嬌態和馮相如的執著、熱烈的愛。語言精粹而內含豐富,不僅熔鑄了古文語言的精粹,同時還吸收了民間文學和群眾口語乃至方言的精華。又如《鏡聽》中寫鄭家兄弟赴考之後,妯娌人正冒暑在廚房做飯。“忽有報騎蹙門,報大鄭捷。母入廚喚大婦日:‘大男中試炙,汝可涼涼去’,次婦忿惻。泣且炊。俄又有報二鄭捷者。次婦力擲餅杖而起。曰:‘儂也涼涼去。”這裏的“汝可涼涼去”,“儂也涼涼去”,都是口頭語,用在這裏,突出了鄭母與次婦的性格,十分生動,如聞其聲。《聊齋誌異》人物語言的個性化特征,也十分突出。例如《翩翩》,寫翩翩與花城娘子兩位少婦調笑:“壹日,有少婦笑入,目:‘翩翩小鬼頭快活死!薛姑子好夢,幾時做得?’女迎笑曰:‘花城娘子,貴趾久弗涉,今日西南風緊,吹送來也!小哥子抱得未?’曰:‘又壹小婢子。’女笑日:‘花娘子瓦窯哉!那弗將來?,曰:‘方嗚之,睡卻矣。’”這裏把古語、俚語,熔鑄成生動活潑的對話,逼真地表現了人物的音容笑貌。《聊齋誌異》在語言的運用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它使文言語匯產生活力,生動活潑地表現了現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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