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不長。生逢明清易代之際,馮氏兄弟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清兵南下、錢謙益獄訟案的牽連,都給生活蒙上了陰影,致使家道中落,時常處於“壹文羞澀實堪哀”的悲涼境地。盡管如此,“頭白面皺齒欲墮”的馮舒仍“強將蠟燭續殘篇”,並以八十始成王佐的虞尚激勵自己。可惜,他大半生從事舉業仍無所收獲,頗為失望、痛苦,只得以遺民自居、以農耕自適,無奈詠嘆“讀書無所成,聊爾事稼穡”。
然而,人生的際遇很難用“得”與“失”來概括,得中有失,失也有得。正是躬身田野的生活經歷,使他們有機會體驗到底層生活,品嘗到底層苦難。明末戰亂,廣大老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所有這壹切,馮氏兄弟都親眼目睹,親身經歷,留下了深刻而痛苦的記憶。
馮舒《避人集》記錄其在避兵時期,“敗壁頹垣,極不堪容膝”的局促、“危似焚巢燕,枯同涸轍魚”的惶恐和“誰寄城中信,開看淚滿巾”的憂慮。出於對因戰亂離去的友朋的緬懷,馮舒仿照《中州集》的體例編纂《懷舊集》,但不幸獲罪。
馮舒死後,馮班學阮籍飲酒避禍,將壹腔失親之痛埋藏在心底,隱含於筆端,將詩歌的比興諷刺功用和含蓄蘊藉表達發揮到極致。《鈍吟集》《鈍吟雜錄》《鈍吟書要》和《鈍吟詩文稿》等作品,具有濃郁的詩史色彩。馮班論詩,講究“無字無來歷氣”,反對嚴羽《滄浪詩話》的“妙悟說”。為此,特作《嚴氏糾謬》表面上追責嚴羽,其實根本目的是針對明七子獨尊盛唐表達不滿。
在《鈍吟雜錄》和《才調集》《瀛奎律髓》的評點中,馮班不只壹次地指責明七子為“貴胄子弟,倚恃門閥”;說竟陵派為“屠沽家兒,時有慧黠,異乎雅流”。無論是明七子,還是竟陵派,他們的詩歌創作,無外乎是“圖款段之馬,寫裏門之嫗”。這些論斷,可能有很多的偏頗之處,但確有針砭時弊的力量,在文學史上占有壹席之地。
二馮的詩學主張,將詩歌創作與詩學理論融會貫通,並推廣到古籍文獻的閱讀、整理、評點之中,形成文本推廣與理論宣傳相結合的詩學推廣方式,並直接影響到清代評點學的專門化。吳喬、趙執信、何焯、紀昀等都曾受其影響。甚至在晚清時期也有很多他們的追隨者。
圍繞馮舒、馮班兄弟的生平著述,詩學淵源、詩學理論、詩歌創作、詩學研究方式以及詩學影響等問題,周小艷撰寫了博士論文《馮舒、馮班詩學研究》(人民出版社2019年6月版)。學位論文答辯時,答辯委員會專家對該論文給予較高評價,也提出了壹些值得進壹步修訂的建議。當年,我承乏擔任答辯主席,對周小艷的博士論文記憶深刻,欣賞她的用功用心,便招收她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博士後工作站,繼續從事馮舒、馮班詩文集的整理工作。
為考察二馮詩文集的版本情況以及他們在抄、校、評本方面的貢獻,周小艷幾乎跑遍了全國各大館藏地,全面搜集資料,全面考訂版本源流,逐壹論證各本價值,從而較好地把握了馮舒、馮班在古籍整理與校勘方面的特點、貢獻以及在詩學觀念的體現。以此為基礎,周小艷對書稿作了全面梳理、修訂,經過五年多的打磨,終於完成定稿工作,值得慶賀,更值得向廣大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