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紅樓誤青春》
《紅樓夢》是闖入我青春的第壹本“大部頭”。從與它神交的那壹刻起,往後的壹切因緣際會,似乎就已在冥冥之中註定了。
鬥轉星移幾十個春秋,每當我摩挲不同版本的《紅樓夢》,如數家珍道來它的每壹個細節,內心總會湧上壹句:“最是紅樓誤青春啊!”嘴角卻始終上揚著,露出會心的笑容。
1
初遇《紅樓夢》,是在人教版的初中語文課本裏。忘了是第幾課,只記得標題叫《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講賈雨村在聽聞葫蘆僧所講的“護官符”後,為與金陵四大家族結好,冤判薛蟠強占民女之事。
故事本就精彩,加上老師聲情並茂的講解,觸發了我對《紅樓夢》最初的好奇,很快,我就把中心思想、“護官符”等內容背得滾瓜爛熟。當然,文末關於曹雪芹的生平簡介,也深深地吸引了我的註意。
曹公原是名門望族,家道中落時著手寫《紅樓夢》,介紹中用“增刪五次,批閱十載”概括他寫這本書的艱辛。也正是這幾個字,成為讓我凝神細細品咂的重點——
面對家族的衰落,得是提振了多大精神,傾註了多少心力,才能壹筆壹畫地寫出這部上百萬字的傳世巨著?如果換作我,能否做到這壹點?
從那時起,我開始願意在寫文章前列題綱、打底稿,也開始舍得刪繁就簡,花精力反復修改,並萌生了強烈的閱讀《紅樓夢》全書的念頭。
當時,家鄉的小鎮並不售賣四大名著,而去縣城和市裏,是比擁有壹本《紅樓夢》更奢侈的事。我只好把這個願望深藏在心,並暗自發誓壹定要實現這個願望。
後來在鄰居家的書櫃中,我無意間看到了艷羨已久的《紅樓夢》。老伯大抵也很珍愛那本書,用潔白的油光紙給它包了書皮,又在書脊上用正楷題寫了書名。我望著它,就像在沙漠中苦苦尋找綠洲的人,忽然發現了壹抹希望的亮色。
我壓制著心底澎湃的浪潮,試圖跟老伯借閱那本書,可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直到快要離開他家時,眼看壹切都要來不及了,我終於豁了出去:“老伯,我能借閱……借閱您的那本《紅樓夢》嗎?”
老伯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有點驚訝地望了我壹眼,又笑嘻嘻地婉言回絕了我:“小孩子要好好學習書本知識,看這書,多影響學習呀!”
我失落地離開了他家,心裏不停地數落著老伯的吝嗇,也更加心心念念,覺得青春裏如果沒有壹本《紅樓夢》,那肯定會讓我遺憾終生。
2
升入高中,小鎮上的舊書店終於關門大吉,換來的是兩家新書店的開張。
壹家書店裏幾乎全是王後雄、薛金星之類主編的教輔書和習題集;另壹家則截然不同,全是小說,且書只租不賣,店老板靠租金維持生計。
在金庸、梁羽生、瓊瑤、席絹等作家成套的書中間,我終於看到了《紅樓夢》。我欣喜地從書架上取下,也不在乎書店老板投來的異樣眼光,只管站在原地閱讀起來。
讀著青埂峰下的靈石到紅塵中歷劫的開端,我再次被書中講述的悠遠故事深深吸引。直到上課時間馬上要到了,才依依不舍地將它放回原處,奔向學校。
第二天再跑去那家書店,架子上的《紅樓夢》卻不在了。四下搜尋,發現它正安靜地躺在書店老板的手邊。我向他借,他卻極不耐煩地說:“這本書已經租出去了!”
他是怕我白白閱讀他的書,影響他賺錢吧?想到這壹點,我攥緊口袋中為數不多的生活費,像是要打碎他對我的判斷,斬釘截鐵地說:“我租3天!”
交完押金,我把書緊緊攥在手中,飛壹般地跑開——那壹刻,我只想盡快回到座位,翻閱令我迷戀了很久的《紅樓夢》!
我再次入了迷,以至於上課時,也忍不住在壹大摞高碼的課本掩護下,讀賈雨村在賈政幫助下官復舊職,林黛玉帶著喪母之痛告別父親,乘船投奔外祖母……
看得正興致勃勃時,書卻被化學老師抽走了。我憤然擡頭,卻被老師眼中尖利的目光刺得體無完膚。很快,我成了年級中的反面典型,“光榮事跡”被全校師生知曉。
我不在乎他人的議論,跑去化學老師的辦公室索要《紅樓夢》,他並沒還我,只是疾聲厲色地教導我好好讀書,並聲稱會把《紅樓夢》還到書店去。
再跑去書店,老板卻怎麽也不肯把《紅樓夢》租給我了。無奈之下,我只得租其他書看。
書看得多了,我自然想寫壹寫,於是壹篇篇“豆腐塊”在筆下誕生了。這些“豆腐塊”幾乎出現在了每期的校報上,甚至還被壹些報刊有償轉載。甚至,在高三時的壹次知識競賽中,我還突出重圍,取得了全校第壹名的優異成績。
3
考入大學,在學會網購的第壹時間,我購買了壹本《紅樓夢》。
夙願得償,自此每天讀《紅樓夢》,成了生活必需。大抵當時荷爾蒙分泌正旺盛,從《紅樓夢》中讀出的,也是言情小說中的妳儂我儂。
最喜歡林黛玉。她是那麽好的壹個女孩,在懵懂的年紀暗戀上了愛“蹚渾水”的表兄,托付真心卻最終不能如願,如花的青春最終雕零成塵,令人嘆惋。
連當時的壹顆心,也全心全意地跟著林黛玉。她笑了,我會跟著傻笑;她傷懷了,暗自抹淚了,我就會心痛得像個傻子……卻沒意識到我在和她“精神戀愛”。
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同班的壹個女生後,我忐忑、暗喜了許久。她有著瘦高的身板、白皙的膚色,柳葉眉似蹙非蹙,杏仁眼脈脈含情,談笑間有壹種別樣的美。
對,她的氣質像極了《紅樓夢》中的林黛玉。
沒有勇氣當面表白,我連夜為她寫了3000余字的情書,言辭之華麗,情感之真切,不知不覺竟與《紅樓夢》中的表述相近。與情書壹並托人送去的,還有壹塊中國風的手帕。
等到的,是壹本她的日系動畫人物的臨摹本。只見色彩艷麗的卡通人物形象生動、栩栩如生,似要跳脫紙張煥發新生。我細細翻閱,不覺對她更加仰慕。
甚至還萌生出壹個美好的想法:將來,我壹定要寫壹本書,讓她為我的書配插畫,好讓圖文相得益彰,***生促進。如此“珠聯璧合”,想來該是極完美的。
只可惜當時迷《紅樓夢》太緊,有空了還在網上追相關解讀,對戀愛之事終究有些疏忽,沒及時與她溝通,及至我終於“走出紅樓”,愛情的嫩芽卻早已枯萎。
那是我的初戀,卻不想“尺幅鮫綃勞解贈”,徒留滿腔遺憾。痛定思痛,我拋開了《紅樓夢》,拋開了她的插畫,開始用寫作逃避那壹段難挨的時光。
5個月的“陣痛”後,我的首部長篇小說定稿。在後記中,我坦承:“我寫它,是為壹種紀念,或者祭奠。將它作為壹份禮物,獻給我泱泱而寂寥的4年大學時光。”
如今回頭再看,正是那壹段因為閱讀了《紅樓夢》而觸發的感情,竟無意間引領我在寫作的道路上,邁出了新的步伐。
(張秋偉摘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