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古籍修復 - 陳夢家的人物故事

陳夢家的人物故事

陳夢家少年才子,新月派詩壇俊彥,青年時期鉆研古史和古文字學,成為學術界推崇的古文字學、考古學和歷史學家,惜未及老年而雕喪。他留下了激情四射的詩作,古文字界堪稱獨到的著述,還有滿堂稀世奇珍的明清家具。其壹生起伏跌宕,可稱名士也。

陳夢家1911年生於南京,16歲考入中央大學,即開始寫詩。從20歲到23歲,陳夢家先後發表了《夢家詩集》、《鐵馬集》、《夢家詩選》等詩集。專家評論陳夢家詩作的特點是空靈而非刻畫,如他18歲時寫的《壹朵野花》(節錄):

“壹朵野花在荒原裏開了又落了,

不想到這小生命,向著太陽發笑,

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

他的歡喜,他的詩,在風前輕搖。”

陳夢家20歲時,編選了徐誌摩、聞壹多、饒孟侃、林徽音、卞之琳和他自己在內的18人的80首詩,是為《新月詩選》。40多年後,陳夢家的夫人趙蘿蕤談到《新月詩選》時說:陳夢家作為編者,為詩選寫了幾千字的序言,“他用還是相當稚嫩而近乎華麗的辭藻闡述了新月派有關詩歌的觀點。這部不到三百頁的集子選載了十八位詩人的作品,幾乎沒有例外都是篇幅不多的描寫愛情和景物的抒情詩,內容、風格都表現了極大程度的壹致……”趙蘿蕤中肯地評價:“夢家是新月詩人中的壹名健將和代表人物,他師事徐誌摩和聞壹多兩位先生,但他沒有徐誌摩那樣精深的西方文學造詣,也絕沒有聞先生對祖國、對人民的強烈政治責任感。”

2007年夏,再次與陳夢熊院士在冠英園長談。陳老講,三哥夢家從小就有傲氣,認為二哥夢士不如他,愛發牢騷,父親因此反而不看重他。陳夢熊上小學時,三哥在南京中央大學法學院讀書,已是知名詩人。陳老說:“我在小學時成績平平,上初中時還有些懵懂,好幾次被抓到校長辦公室‘吃大菜’(單獨訓斥)。上了高中好多了,那時三哥在北平,我寫給他的信,他都要批改,劃出錯別字和贅述的語句,給我寄回來,我服氣!

“三姐和三姐夫曾留學法國,他們常與學界名人雅集,探討學問,態度藹然清雅。三哥和我耳濡目染,對以後的為人、為學之道影響很大。雖然三哥和我年紀相差六歲,感覺上差了十幾歲。三哥有天生的藝術感,他把對人生,對自然界的感悟,細密巧妙地表現在詩歌上。家裏堆滿了三哥新出的詩集。他常與方瑋德、盧壽楠等人談詩論道,如瀟瀟細雨,淅瀝綿長。”

聞壹多雖然認為他的這名弟子“過於名士派”,但也毫不掩飾他的欣賞:“壹個有天分的人而肯用功夫,陳夢家要算是壹個成功的例子”。詩人陳夢家發長齊肩,不同凡俗,仙仙然有出塵之致。寫詩為學,陳夢家都出類拔萃。同事評論他,“學問和口才都頗出眾”。 1932年底,陳夢家到北平,經燕京大學宗教學院劉延芳介紹,在該學院聽課壹段時間。1934年,他考入燕京大學研究院讀古文字學,師從著名古文字學家容庚和唐蘭。此時的陳夢家壹副俊美、儒雅的書生模樣。不久,陳夢家與燕大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的女兒趙蘿蕤結婚。陳、趙兩家是世交,雙方的父親都有壹筆好字,做得好詩,又是研究神學的同道,與司徒雷登均為好友。趙蘿蕤聰穎俊秀,少年時在蘇州景海師範學校讀書時,跟音樂教員陳冕珠學鋼琴,而陳冕珠正是陳夢家的四姐。婚禮在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的辦公室舉行,凡此種種,壹時傳為美談。史學大家錢穆回憶,趙蘿蕤周圍“追逐有人,而獨賞夢家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

此時,陳夢家結識了小他三歲的同好王世襄。王世襄1934年考入燕京大學,家境寬裕。王家在大學附近的成府路剛秉廟東,有壹個20余畝地的園子。王世襄在這裏種葫蘆,制養蟈蟈的瓠瓶,還養鷹、養鴿子和狗,雅聚各類玩家。陳夢家夫婦也搬到這個園子住過。他們雇壹個工友做飯,白天各自上學,晚上集於鄉野的園子,十分暢快。陳夢家喜愛紅日銜山,雞鳴野徑的山村古風,可抵天白擾攘的塵夢。

陳夢家和王世襄都收藏明清家具,兩人樂此不疲,傾囊以求。建國前後,兩人在北京常有來往。2008年,94歲的王世襄回憶,當年他到陳家,陳夢家趕緊把新買的家具或漆器拿給他看。王世襄說:“妳買的這個太便宜了,歸我了。”王世襄買到新奇的物什,陳夢家也纏著他要。“文革”前,王世襄見陳夢家放在家裏的明清家具都用繩兒仔細地攔著,笑道:“好,妳這兒比博物館還博物館。”

可嘆的是,陳夢家在1966年死於人禍,而王世襄幾遭滅頂之災,幾度沈浮,至今笑談往事,頭腦清晰。對明式家具的收藏與研究,成為晚年王世襄的重大文物研究成果而享譽海內外。2007年國慶,駐足上海博物館從趙蘿蕤弟弟手中購得的陳夢家明清家具前,不由感嘆人生聚散不常,物為主人人為仆。 1936年6月,住在北平佟府的陳夢家發表“夢甲室商代地理小記”系列第壹篇《隼夷考》。文中說:“《後漢書·東夷傳》有九夷之名,而無‘隼夷’;‘隼夷’之名不見於經典,余最近始於甲骨上發現之。”陳夢家從訓詁、字形和音律上詳加考證。這是陳夢家壹改詩人的恣意揮灑,全身心傾註於謹嚴的古史和古文字學的早期論文。

“七·七事變”不久,夢家和夢熊壹起逃離北平。陳夢熊在西南聯大上學時,陳夢家在西南聯大文學系當講師。陳院士回憶:“那時的英文和中文課,所有的教授輪流上課,羅常培、朱自清的課都有。三哥教書,我上過他的課,講得不錯。三哥不願糾纏政治,對我擔任學生會幹事會副主席的活動直搖頭。”

1944年秋,陳夢家由哈佛大學費正清教授和清華大學哲學系金嶽霖教授推薦,到美國芝加哥大學東方學院講授古文字學,為期壹年;而陳夢家的目標是遍訪散落美國顯貴之家和坊間的青銅器,編壹部全美所藏中國青銅器圖錄。在美國的三年裏,陳夢家走遍博物館,尋訪古董商和有藏品的私宅,把能接觸到的藏器壹壹看過,照相,整理詳細資料。此時,陳夢家夫婦風聞聞壹多先生遇害的噩耗,不勝悲痛。師生二人都作新詩,又都轉而研究古籍,當年聞壹多和陳夢家“常常為了壹個字的解釋,爭得面紅耳赤。”此後,陳夢家的書房壹直懸掛著聞壹多的照片。

1946年,陳夢家和芝加哥藝術館的凱萊合編了《白金漢所藏中國銅器圖錄》。他的執著與成果得到美國文物界人士的贊賞。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壹位負責人勸他永久留在美國,要為他謀壹份適合他的工作,而陳夢家歸國、回到清華大學的心切。他留下正在芝加哥大學攻讀英美文學博士的妻子,於1947年秋回國,任教水木清華。回來的第壹年,他為學校購買了許多文物,成立起“文物陳列室”。趙蘿蕤回憶:“他和所有的藏家、古董商、博物館幾乎都有通信關系,並留有信件的存底。所有這些資料現在都保存在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建國初期,陳夢家夫婦分別在清華和燕京大學任教,生活安謐。據巫寧坤回憶,上世紀50年代初,陳夢家“夫婦倆住在朗潤園內壹幢中式平房裏,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撲鼻。室內壹色明代家具,都是陳先生親手搜集的精品,客廳裏安放著蘿蕤的斯坦威鋼琴。”

1952年大學院系調整,陳夢家調到科學院考古所。1956年,陳夢家搬到東城區錢糧胡同。他是個興趣盎然、朝氣和憂郁並存的人。在家忙工作的時候多,有時幹些日常的力氣活,他興高采烈。他個性分明,不喜種花,不喜照相,不愛聽音樂,卻喜愛各種戲曲,喜歡寫戲曲評論和泛論文藝的文章。

陳夢家個性豪爽,水岸林下是他的得意之處。他喜歡朋友,交友甚多,經常訪友。素雅的茶具,幾人高談闊論,舒緩心緒,得半日之清閑。他看似文弱,身體卻很好,每天伏案工作10到12個小時,不知疲倦。

像陳夢家這樣有詩人氣質的學問家,心懷坦蕩率真,他從多年文字學研究的角度,對實行漢字簡體化、拉丁化提出自己的看法,建議廣開言路,結果招致“章羅聯盟反對文字改革急先鋒”的彌天大禍,困為右派。

陳夢家忍受巨大痛苦和壓力,將心誌寄托於學術研究。1960年,他被派往蘭州,協助甘肅省博物館整理武威漢墓出土的簡冊,由此開始漢簡研究,1962年著成《武威漢簡》壹書,又重新繼續西周青銅器斷代的研究,趕寫器銘考釋,並計劃壹年內完成《西周青銅器斷代》和《歷代度量衡研究》兩本專著。

日以繼夜的學術耕耘被“文革”壹夜間摧毀,壹位極具才華的學者被無休止的輪番批鬥擊倒了。他選擇了自盡。40多年後,陳夢熊院士談起最後見到三哥的片斷,仍是歲月淘不盡的淚光:“大約是1966年的8月25日上午,我接到電話通知,立即趕去隆福醫院。他已在病床上奄奄壹息,不省人事,醫生正在搶救。這是我們最後壹次會面,也是無言的訣別。幾天以後,我在地質部也成了批鬥對象。他經搶救多活了幾天,終於在9月3日離開了這個世界,終年55歲。”

夢家與夢熊出身教育之家,長於博雅超逸的文化圈,他們成為學者後,坎坷和磨難又何其相似:“三反、五反”運動,陳夢家因給清華購買文物而遭難,陳夢熊因負責野外調查的裝備購置而遭劫;陳夢家在“反右”中落難,陳夢熊雖未被劃為右派,也傷痕累累;“文革”陳夢家命斷黃泉,陳夢熊九死壹生,終於熬過嚴冬,邁上學術生涯的巔峰。兄弟兩人的曲折遭際折射的是壹代學人的命運。

1930年,19歲的陳夢家寫過這樣的《葬歌》(節錄):“我貪圖的是永靜的國度,/在那裏人再也沒有嫉妒;/我坦然將末壹口氣傾吐,/靜悄悄睡進荒野的泥土。”

2006年7月3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華書局和北京國際字研究會聯合舉行“紀念陳夢家先生學術座談會”,紀念這位詩人和科學家誕辰95周年和逝世40周年。

陳夢家,這個名字依然閃爍著青銅壹樣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