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休,遼陽人。喜歡結交朋友,和他相識的都是知名人士。夜間夢見壹個人告訴他:“妳結交的朋友遍及海內,可都是胡亂結交。只有壹個人可以和妳***患難,為什麽反而不認識?”武生問:“誰?”對方說:“田七郎妳沒有結交吧?”醒後感到十分奇怪。壹早出去,碰到人就打聽田七郎。有人說認識,或許就是東村的壹個打獵人。武生恭恭敬敬地登門拜訪,用馬鞭敲門。不大壹會兒,出來壹個人,二十多歲,生壹雙山貓眼,頭戴油膩膩的圓帽,腰窄窄的,系著黑色圍裙,上面有很多白色的補丁。把手舉到額頭打著拱問他從哪裏來。武生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並且假說途中遇到不開心的事,想借他家休息壹下。武生打聽田七郎,對方答道:“我就是。”於是把武生請進屋。只見有幾間破屋,用樹杈支撐著墻壁。走進壹個小房間,到處是虎皮狼皮,門框上掛壹塊布,更是沒有小凳和床可坐。七郎就地鋪壹張虎皮。武生和他說話,他言詞質樸,武生非常喜歡他。急忙以黃金相贈,讓他貼補生活費用,七郎不接受。武生堅持要給,七郎這才拿過去告訴母親。不大壹會兒,他又拿回來,堅決不接受。武生再三再四地強行相贈。老態龍鐘的母親走過來,神情嚴肅地說:“老身只有這麽壹個兒子,不想讓他與貴客***事!”武生慚愧地退出來。回來的路上反復琢磨,不明白他們的意思。剛才有個人在屋後聽到了七郎母親的話,就來告訴武生。剛才,七郎拿著金子告訴母親,母親說:“我剛才看那位公子,臉上有晦氣的面相,他必定要遭大禍。我聽說:與人相知就要和人家分憂愁,接受別人恩典,就要急人所難。富人以錢財相報,窮人以義氣相報。無緣無故接受他的饋贈,不吉利,恐怕將來要以死相報。”武生聽後,深深地贊嘆七郎母親的賢良;然而也因此愈發傾慕七郎。
《細柳》:
細柳從小聰明,喜讀聖人烈傳,立誌長大後效仿前賢,流芳百世。她十九歲嫁給喪偶不久的高生,前妻留壹子名長福。壹年後,細柳又生壹子名長怙。高生命短,不久病故,細柳和兩個兒子相依為命。大兒長福不用功讀書,經常逃學,細柳讓他和牧童壹塊幹活。沒幾天,長福熬不住,跪求母親讓他再讀書,細柳不允。鄉親鄰居都責備細柳。冬天到了,長福凍得縮頭縮腦如同乞丐,村中壹老婦為孩子說情,細柳說:“如果長福肯挨壹百棍就來見我。”長福情願挨打。細柳見他悔過,沒打他,讓長福繼續讀書。長怙大腦遲鈍,細柳讓他棄文務農,但長怙懶惰經常逃工;細柳讓他經商,長怙把本錢賭光。後來,細柳讓長怙去洛陽販貨,他因用假銀逛妓院而入獄,受盡磨難,壹天,細柳把長福叫來說:“妳弟弟這次出去,是我有意給他假銀,讓他吃盡苦頭,妳現在救他吧!”長怙回來後跪在母親面前,悔恨交加,從此改邪歸正。這時鄉親們才明白,細柳讓孩子在磨難中鍛煉,才是真正愛孩子。
《聶小倩》:
浙江人氏寧采臣,為人慷慨豪爽,方正自重。常常對人說:“我壹生中沒愛過第二個女人。”
寧采臣有次恰去金華,到城北後,進壹座寺廟裏休息。寺廟大殿寶塔十分壯麗,但地上長滿比人還高的蓬蒿,好像好久沒有人來過。東西兩側僧人居住的房舍,門都虛掩著,只有南面壹間小屋的門上,好像掛著壹把新鎖。殿東角有壹片修竹,臺階下有大池塘,裏邊野藕叢生,已經開花。寧采臣很喜歡這個幽靜的地方。此時恰逢學使來主持考試,城中房舍租金很高,於是考慮在這裏住下,就散步等待廟中僧侶回來。
傍晚時,有個讀書人來開南面小屋的門。寧采臣走上前行禮,並且告訴他自己想在此留宿。那個讀書人說:“這裏沒有房主,我也是個在這裏借宿的人。妳不怕冷清住在這裏,我早晚都能向妳討教,真是不勝榮幸。”寧采臣很高興,鋪些蒿草當床,又架起木板當桌子,打算在這裏住些日子。
這天夜晚月光皎潔,寧采臣和那位書生壹起坐在大殿的走廊聊天,各自說自己姓名表字。書生自己說:“我姓燕,字赤霞。寧采臣想他是來應考的秀才,但聽他的口音,根本不像浙江人。於是追問那書生,書生自己說:我是陜西人。”語氣樸實誠摯。等到兩人說完了話,於是相別就寢。
寧采臣因為在陌生的地方居住,久久難以入睡。他聽見北邊房裏有人竊竊私語,好像住有家眷。他起身趴在北墻石窗下,悄悄看了壹眼。看見短墻外壹個小院落裏,有壹位四十多歲的婦女,還有壹個老婆子穿著褪色的紅衣服,頭上插有銀梳,壹副駝背衰老的樣子,那兩人在月下說話。婦人說:“小倩為什麽久久不來?”老婆子說:“差不多該到了,”婦人說:“她沒向姥姥發牢騷嗎?”老婆子答道:“沒聽到,但她看上去很憂慮。”婦人說:“小丫頭不能當作知己人看待”
話未說完,就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進來了,模樣好像很美。老太婆笑著說:“背後不說人,我們兩個正說妳呢,沒想到妳這個小妖精悄悄進來了,幸虧我們沒說妳什麽壞話。”老太婆接著說:“小娘子長得好比畫中人,我要是個男人,也會被妳把魂勾跑。”女孩說:“姥姥不誇獎我幾句,還有誰會說我好?”婦人和女孩子說了些什麽,寧采臣沒有聽清。他想這是鄰居家眷的私語,所以躺回草床不再聽她們說話。過了壹會兒,寺廟裏壹片寂靜。
寧采臣剛要入夢境時,覺得好像有人進了他的臥室。他急忙起身壹看,發現是北院那個叫小倩的女孩子進來了。他不由得吃了壹驚,問她進來幹什麽,她說想跟他壹起睡。寧采臣壹本正經地說:“妳不怕別人議論,我還怕別人說閑話呢。偶然壹失足,就會成為壹個道德淪喪的無恥之徒。”女孩說,夜裏沒人知道。寧采臣大聲責罵,女孩猶豫徘徊想要說什麽。寧采臣吼道:“快走開!要不然,我就要喊南邊小屋裏的人了。”聽了這話,那女孩有些害怕,只好走開了。剛走出門又轉身回來,把壹錠金子放在寧的床褥上。寧馬上把它扔到院子的臺階上,斥責說:“不義之財,弄臟了我的口袋。”女孩羞愧地揀起金子走了,嘴裏還說:“這個男人真是鐵石心腸。”
第二天壹早,有個蘭溪的書生帶著壹個仆人來應考。他們住在寺廟的東廂房裏。不料,書生竟在當天夜裏暴死了。死後發現,他的腳板心有個小限孔,像是被錐子刺的,還有壹縷縷血絲流出來了。大家都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過了壹個晚上,書生的仆人也死了,他的癥狀和書生壹模壹樣。晚上,燕生回來了。寧采臣問他知不知道死因,他認為這是鬼魅幹的。寧采臣為人耿直,根本沒把鬼的事放在心上。
到了夜裏,那個女孩子又來找他。她對寧采臣說:“我見過的人多了,但沒有像妳這樣剛直的人。妳有聖賢人的品德,我不敢欺騙妳。我叫聶小倩,十八歲就病死了,埋在這座寺院旁,不幸遭受妖物的威脅,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下賤勾當。我用容顏去迷惑別人,這本來並不是我願意做的。現在這寺中沒有人可以殺,鬼夜叉很可能要來殺妳。”寧采臣聽了這話,十分驚駭,他請求小倩幫他想辦法。聶小倩說:“妳跟燕赤霞住在壹屋便能免除兇災。”寧采臣問了壹句:“為何不去迷惑燕赤霞?”小倩回答說:“他是個奇人,鬼妖不敢接近他。”寧采臣又問:“妳們怎麽樣去迷惑人呢?”聶小倩說:“和我親昵的人,我悄悄用錐子刺他的腳心,這樣,他很快就昏迷過去了,於是,我再吸他的血給妖怪喝。有時候,我用金子去勾引,其實那不是金子,而是羅剎鬼的骨頭。這東西留在誰那裏,就能把誰的心肝掏去。這兩種方法,都是迎合而今人們貪色好財的心理。”寧采臣問她什麽時候戒備,她說明天晚上。臨別時,小倩哭著說:“我掉進了大海,找不到岸。妳是仗義君子,壹定能救苦救難。如果妳能把我的朽骨帶到壹個清凈的地方安葬,我將感激不盡。”寧采臣答應了她的要求,問她的墳在哪裏,她說:“請記住,白楊樹上有烏鴉巢穴的地方便是。”說完出門,片刻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寧采臣恐怕燕赤霞外出,便早早到他房裏,邀請他喝酒。上午九十點鐘,酒菜準備好了。在酒席上,寧采臣留意觀察燕赤霞。寧采臣表示想和他同屋睡,燕赤霞推辭說自己喜歡清凈,寧采臣不聽,到了晚上,強行把鋪蓋都搬過來了,燕赤霞不得已,只好跟他同睡,他囑咐寧采臣:“我知道妳是個大丈夫,對妳也很欽佩。不過,我有些私事,不便明說。請妳不要翻看我的小箱子。否則,對妳我兩人都沒好處。”寧采臣很恭敬地答應了。後來,各自就寢。燕赤霞臨睡前把小箱子放在窗臺上,過了壹會兒,他就鼾聲如雷。寧采臣半天也睡不著。大約壹更時分,他發現窗外隱隱約約有人影,正慢慢靠近窗戶朝裏看,目光閃閃。寧采臣很害怕,正要喊叫燕赤霞,忽然聽見有個東西從小箱子中飛出,像壹匹白綢緞閃閃亮,折斷窗戶上的石格,猛然壹射,隨即像電光壹樣熄滅了。這時,燕赤霞醒來起身,寧采臣假裝睡著了,在暗中觀察他。只見燕赤霞拿起箱子檢查,從裏面取出壹個東西,映著月光嗅了嗅。那東西亮晶晶的,大約有兩寸長,壹片韭菜葉子大小。然後,燕赤霞把它緊緊包牢,又放進箱子裏。燕赤霞自言自語:“什麽老妖怪,竟敢有這麽大的膽子,把我的箱子都給弄壞了。”於是,他又躺下來。
寧采臣覺得太奇怪了,便起身問燕赤霞,並把剛才所看到的情節都告訴了燕赤霞。燕赤霞說:“既然我們已成好朋友,我也就不必再隱瞞了。我是個劍客。要不是那個石格子阻擋,妖怪當時就會死的。雖說它這次沒死,但他已受了重傷。”寧采臣問他剛才藏起來的是什麽東西,燕赤霞說是劍,並說剛才聞它,上面有股妖氣。寧采臣說想看看這柄劍,燕赤霞拿出來給他看,原來,這是壹柄亮閃閃的小劍。
第二天壹早,寧采臣到窗外查看,發現地上有攤血跡。這天,寧采臣走出寺院,在寺院北邊,他看見壹片荒冢。再壹看,果然有棵白楊樹,樹上有個烏鴉巢。
寧采臣辦完事以後,急忙整理行裝準備回家。臨行前,燕赤霞設宴送行,並把破皮囊贈送給寧采臣,他告訴寧采臣:“這是劍袋。妳好好收藏,它可以避妖怪。”寧采臣想跟他學劍術,燕生說:“像妳這樣信義剛直的君子,本來是可以學的,但妳是富貴階層的人,不是幹我這壹行的。”寧采臣撒謊說有個妹妹葬在寺院北邊,打算遷葬。於是,他挖出聶小倩的朽骨,用衣衾包好,租船返回家。
寧采臣的書齋靠近郊野。他回家後就將小倩的墳建在齋外。建好安葬後,他祭祀說:“可憐妳孤零零的,把妳葬在我小屋旁邊,這樣,妳的悲歡我都能聽見,而且,這裏也不會有惡鬼來欺淩妳。壹杯水酒,不成敬意,請不要嫌棄,把它喝了罷!”他祝福完以後正準備回家,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道:“請等等我!”回頭壹看,竟是小倩。聶小倩笑著謝寧采臣:“妳的信義,我永遠也報答不盡。請讓我隨同妳回去,拜見婆婆,就是做個丫頭小妾也心甘情願。”寧采臣細細打量她,見她肌膚細嫩,小腳尖尖,身材嬌嬌,嫵媚動人。
於是,便帶她壹同回到書齋。寧采臣讓她先坐壹會兒,他先進去告訴母親。他母親聽說後感到很吃驚。當時,寧采臣的妻子已病了很長時間,母親叫他不要聲張,以免刺激病人。他們母子正說著話,聶小倩已悄悄進屋,跪在地上拜見寧采臣的母親。寧采臣介紹說:“這就是小倩。”寧母驚慌地看了看她,心裏很害怕。聶小倩說:“我孤單壹身,遠離父母兄弟。承蒙公子關照,使我擺脫了困境。因此,我願意侍奉他,以報答他的恩德。”寧母見她模樣很可愛,才敢與她說話。寧母說:“姑娘肯照顧我兒子,我這個老太婆當然很高興。只是我壹生僅養了這個兒子,要靠他傳宗接代,不敢讓他娶個鬼妻。”小倩說:“我真的沒有二心。九泉之下的人既然得不到您的信任,那就讓我把公子當兄長對待,聽候您老人家的吩咐,早晚伺候,行不行?”寧母覺得小倩的話說得很真誠,便答應了。小倩說她想拜見嫂夫人,寧母推辭說寧妻患病在床,多有不便。小倩也就沒有去。接著,小倩立即到廚房,給母親做飯。她在寧采臣家進進出出,穿堂入室,像是來了很長時間壹樣,壹點都不陌生。
天黑以後,寧母有些怕她,要她先回去睡覺,卻不給她準備床被。小倩意識到這是母親趕她走的信號,於是,她就走了。經過寧采臣的書房時,她想進去,又不敢進,在門外徘徊。寧采臣叫她,她說:“房裏有劍氣,叫人害怕。前些時候在路途上不敢見妳,就是這個緣故。”寧采臣頓時想起燕赤霞送給他的破皮袋,於是,他趕忙把袋子拿下來掛到別的房間去了。小倩這才進了書房,在燭燈邊坐下。坐了半天也沒壹句話,後來,她問寧采臣:“妳晚上讀書嗎?我小時候念過《楞嚴經》,現在多半已忘光了。請妳幫我找壹冊,夜晚空閑時我請大哥指點指點。”寧采臣答應了。 兩個人又無話可講,小倩也不說告辭。到了二更以後,小倩還坐在書房裏不走,寧采臣催她,她傷心地說:“我是外地來的孤魂,特別害怕到荒墓裏去。”寧采臣說:“這裏沒有別的床,而且兄妹之間,也應該避嫌。”小倩站起身,壹副愁眉苦臉要哭的樣子,想邁步卻又邁不開步子。她慢吞吞地走出書房,過了臺階就不見了。寧采臣心裏很可憐她,想留她睡在別的床上,又擔心母親會責怪。
第二天壹早,小倩向母親請安,端水給她盥洗,家務活忙個不停,而且,樣樣都合寧母的心。傍晚時,小倩自動離開書齋。她經過書房時,經常借著燭光念經,直到寧采臣要睡覺時才淒然離去。本來,自從寧妻病倒以後,寧母便操持起所有的家務,她已疲勞不堪。自從小倩來到家以後,寧母就清閑多了。天長日久,寧母和小倩漸漸熟悉,她對小倩也越來越疼愛。到後來,寧母已忘記小倩是個鬼變的,而不忍心晚上叫她走,便把她留下來跟自己壹起睡。小倩初來時,不吃不喝,半年後才開始吃點稀飯。寧采臣母子都很喜愛她,從來不說她是鬼。
不久,寧妻病逝了。寧母想收小倩做兒媳,但怕她不能生兒育女,小倩說采臣將有三個男孩,不會因為有鬼妻就沒有後代。於是,寧家大辦酒席,遍請親友。婚禮那天,小倩穿戴壹新,大大方方地出來見親友,令滿堂親友都看呆了。人們不懷疑她是鬼,而懷疑她是仙人。於是各方的親戚都來祝賀他們,並且爭相拜見小倩.小倩擅長畫蘭花梅花,經常作畫答謝賓客,得到畫的人把畫收藏好並且以得到小倩的畫作為榮耀。壹天小倩靠在窗前,憂心忡忡的樣子。忽然問:“革囊在哪裏?”寧采臣說:“因為妳怕它,所以把它收藏在了其它地方。”小倩說:“我受到生人的氣息已經很久了,應該不再害怕,最好將革囊掛在床頭。”寧采臣詢問她這樣做的原因,小倩說:“這幾天以來,心裏的憂患沒有停止過,料想金華的那妖怪,記恨我逃跑了,恐怕早晚要找過來。”寧采臣於是拿革囊過來。小倩反復看了看,說:“這個是劍仙用來盛裝人頭的,現在破成這樣,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我現在看到它,也還是渾身發抖。”於是把革囊懸掛起來。第二天又讓寧采臣移掛到門口。晚上兩人點燈相對而坐,忽然有壹個象鳥壹樣的東西飛來了。小倩嚇得躲到了夾幕裏,寧采臣看著那個東西如夜叉壹般,雷電般的眼睛,血色的舌頭,渾身發光快速向前,到了門口停住了,徘徊了好久,慢慢靠近革囊,用爪子抓取革囊,好像要將它撕裂。革囊忽然響了壹聲,變得跟簣壹樣大,恍惚之間有鬼物從革囊裏突出半身,並且將夜叉揪入了革囊,於是就安靜了下來,革囊也變回之前的樣子。寧采臣又驚又怕,小倩也出來了,高興地說:“沒事了!”壹起看革囊裏面,只有清水而已。
幾年後,寧采臣考中進士,小倩也生下壹個男孩。後來寧采臣又納妾了,小倩和她各生了壹個男孩。他們的孩子後來也成了壹個有名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