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了那墨石手環,又聽雷海澄說了金河巫師童顏剎那老的異象,兩人不由嘖嘖稱奇。
「古籍上確實曾有記載,神石產自深山,吸日月精華而生,除穢氣,祛百病,延年益壽。烈陛下獲此奇物,定是上神庇佑我天靖……」
「行了行了。」雷海城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含笑打斷了那兩個禦醫。
什麽吸日月精華的,也太誇張。不過這手環確有治病駐顏功效,可說是不爭的事實。
等兩個禦醫走後,他終於放下了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口的大石,壹把摟住冷玄肩膀道:「越霄那丫頭雖說沒安好心,將妳我騙去指天峰,但也算歪打正著,送上個救命的手環。今後,妳都不用再擔心毒性復發了。」
冷玄瞧著墨石手環,沈吟壹陣,擡頭道:「已經帶了個把月,我看余毒也該被吸除清盡了。這手環,不戴也罷。替我拿掉吧。」
「為什麽?」雷海城詫異地揚眉,「這玩意除了驅毒,還可以駐顏,妳——」
「所以我才不要繼續戴下去。」冷玄淡淡笑:「我不想將來妳已經七老八十白發蒼蒼了,我卻還像那金河巫師壹樣,容顏不老。」
雷海城凝視著冷玄目光裏溫柔神色,胸中百味交雜,最終握起男人的手掌,輕笑道:「那就等我三十歲後,妳再把手環摘掉吧。我跟妳,壹起變老。」
執子之手,與子同老。此生,別無他求。
◇◇◇
兩人在冷壽府邸裏盤桓了兩天後,便要辭行。
太後舍不得「兒子」匆匆壹來又走,央求兩人再多住幾日。冷壽也在壹旁說情,雷海城拗不過情面,就又住了下來。
冷玄本想早些回宮與明周會面,見這情形,不多逗留壹陣恐怕也脫不了身,於是修書壹封,將他身體安康的消息告知明周,遣了瀾王手下送報天靖京城,免得明周牽掛。
金河國遭此天劫,關乎黎民生計的金河毀於壹旦,噩耗早已傳遍周邊各國。金河國中多崇山峻嶺,難以種植谷物,也無豐美水草可供放牧,向來就靠金砂與別國易貨,這壹來,等於斷了國之命脈。
「我看這是個接手的好機會,讓瀾王下令接濟金河糧食藥草,金河百姓若願意移民,西歧多的是無人居住的草原寒地,正好分給金河移民放牧經營,讓他們安心定居下來。時日壹久,金河處處依附西歧,自然歸化。」
雷海城和冷玄正坐在後院小池塘邊的石凳上,曬著午後淡金陽光。他手裏拿了飼料,輕輕壹彈,掉入塘中,頓時引來眾多魚兒爭食。
冷玄點頭道:「金河國礦石豐饒,若能將它收入天靖,對天靖軍工確實大有裨益。我會找瀾王商議細節。如今許昌王位之爭,也是周兒扶植的那壹派人馬占盡上風。待金河許昌兩國都對天靖言聽計從,另兩個小國想不臣服我天靖,都沒這膽。」
「沒錯。」雷海城拋盡手裏最後那點餌料,望向前方小徑上快步走近的瀾王冷壽,笑著挑高眉毛。
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他很快看清楚冷壽壹臉凝重,不禁壹楞,斂了笑容。
「壽皇叔,出了什麽事?」冷玄也目光微凝。
冷壽坐定石凳,道:「京城剛傳了消息過來,下月十六周兒將親臨雲潼關,與秦姜、涼尹等五國會盟。」
他揚了揚手裏的文書,「秦姜軍中不少善戰的將領都先後被治罪,軍心渙散,難敵我方攻勢。秦姜王遣了使者,願割讓秦姜治下壹半風陵國土予天靖求和。這地點,是周兒挑的。」
冷玄微微壹笑,知子莫若父。明周選雲潼關做會盟之地,固然是因為雲潼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占據這天險,不懼秦姜五國暗中搗鬼。而最重要的,是想在當初淪為風陵人質的地方壹雪前恥。
「今天就動身,應該還能趕得上。」雷海城只消看冷玄的表情,就知道男人嘴上沒說什麽,心思已經飛到明周身上。
說實話,他也不放心那個神神秘秘的鳳璃君。
降罪軍士,割地求和,也許都只是秦姜王和鳳璃君演的苦肉計,以退為進,誘使天靖掉以輕心。
不親眼驗證,無論是他還是冷玄,都無法真正放心。
京城內,桃紅柳綠,春色纖秾。雨絲漸瀝連綿,落在湖面,泛起圈圈漣漪。
壹人靜靜地佇立岸邊,任由風雨斜飛,打濕了他黑發錦服。
幾個衣飾華貴的年輕女子打著傘,輕聲談笑著,正從不遠處經過,看到岸邊人,詫異地道:「皇上怎麽壹個人在那邊淋雨?」
這幾人,都是明周當太子時就納下的美人。當下向湖邊走去,想給明周打傘,卻被附近的侍衛擋住,說是皇上有旨要清凈獨處。
幾個女子無奈,只得悻悻走了。
明周聽到身後動靜,也未回頭,仍凝望著眼前碧湖。
風景依然如昨日,可那個人,大概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年前送走父皇和雷海城壹行後,原以為從此天人永隔。聽了柳刃等從漠北返回的侍衛稟告,得知父皇還建在,他歡喜之余又心生惆悵。
經此絕處逢生,父皇和海城,亦如再世為人。塵世間諸般不舍與留戀,包括他,或許再也挽留不住那兩人……
原本,那個意氣風發瀟灑不羈的男子,就不是他能追逐得上的。
他閉目,感受著拂上面龐的涼風細雨。良久,才在由遠及近的熟悉腳步聲裏回頭,接過原慈君遞來的竹骨傘,微笑道:「雲兒睡著了嗎?妳成天哄她也累得很,我送妳回去休息罷。外面又有風雨,免得凍壞了身子。」
「我不冷,倒是妳站在這裏淋半天雨,回去壹定要喝碗姜湯驅寒才行。」原慈君細聲埋怨,將臂彎裏的風衣替明周披上。「再過幾天,妳就要離京前往雲潼關會盟,可千萬別在這時候病倒了。」
明周嘴角微翹,湊在原慈君耳邊低聲道:「妳也太小看妳家夫君了。我的身體夠不夠強壯,妳應該最清楚,呵……」
原慈君臊紅了臉,伸指輕刮了下明周的臉,「不怕羞。」
似嗔似喜,盡在她眼波流轉間。
明周哈哈壹笑,攬住原慈君肩膀,打著傘,兩人輕言談笑,離開了碧湖。
◇◇◇
縮雲山,巍然聳峙在天靖東境,睥睨著已國破唯有河山在的風陵大地。
陣陣雄壯號角,從黎明伊始,便吹散了蒼穹雲翳,響徹群山。
無數英姿勃發的精壯兒郎,全副披掛,跨騎戰馬,手執劍戟,凜然列陣於雲潼關下,雖有萬千人之眾,卻不聞絲毫雜聲。
鐵甲映日,旌旗舞風。大軍肅穆沈凝,如背後的雄關高山,堅不可摧。
明周身著金龍盤飛的天子袍,在頭頂五色旌蓋呵幡帳的遮護下,踏著穩如山嶽的步伐,越過千軍萬馬,緩步登上搭建在雲潼關前的百尺高臺。
高臺西邊,並排放置著五張金漆長案。涼尹、景國等四國使臣已經各自入座。
中間那張屬於秦姜的長案後,仍是空空如也。
明周透過帝冕的珠簾縫隙,冷然對那張空桌望了壹眼,不動聲色的走向高臺東首的巨大龍椅。
他坐入龍椅的霎那,天靖大軍募地齊齊高舉兵刃,振臂高呼,整齊利落,聲動雲霄,震得山峰回音不絕。
四國使臣見了天靖這等軍容聲勢,無不悚然動容,偷眼往身後張望——
今天是約定會盟地正日子。四國使臣早在昨天午後都相繼抵達雲潼關。眼下,天靖皇帝也已經出現,會盟地另壹主角秦姜王卻遲遲未露面……
壹陣馬蹄聲從西邊急促奔近,數匹駿馬躍入眾人視線。馬匹未近高臺便已體力不支,口吐白沫跪倒在地。
馬上騎士躍落馬背,攙扶著個身材嬴瘦的官服老人快步而來,被高臺下把守的侍衛長戈交錯,攔住去路。
那老人滿臉焦灼,仰望高臺嘶聲道:「冷陛下,下官是隨秦姜國主來會盟的。我家國主兩天前在帳篷中突然失了蹤影,遍尋不見。下官所言千真萬確,懇請冷陛下明鑒,容下官再派人尋找國主,下官——」
四國使臣聽到這突來的變故,不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相對於老人的慌亂,龍椅裏的人淡定如常,反而朗聲笑了。年輕的聲音順高處的風傳遍山巒。
「秦姜王昨日已來到雲潼關,本皇自然不會怪罪秦姜。」
「啊?」老人錯愕萬分。
此時軍中號角聲再度吹響,壹人身穿深碧色鍛袍,發束金縷冠,走出天靖大軍,踏上高臺。
老人認得這正是自家國主的衣飾,剛激動的想開口,瞇眼再壹看,憤然變色。
這穿戴著秦姜王衣冠的男人,居然是跟秦姜王同時失蹤的鳳璃君。
不祥之兆即刻泛上老人和身邊騎士胸臆,看到鳳璃君雙手還托了個覆著紅布的銀盤,老人面如死灰。
紅布揭開,下面赫然是壹枚少年人的首級。
四國使臣齊聲驚叫。
老人大喊壹聲,怒極攻心,花白的須眉皆抖。「鳳璃,國主多年來對妳恩寵有加,臨終托妳盡心輔佐幼主,妳竟然忘恩負義,背叛國主!」
鳳璃君垂首看著自己手上的首級,沈默片刻,竟笑了笑,將首級拋下了高臺。充耳不聞臺下老人的怒叱,不徐不急的走到那空出的長案後,從容就座。
明周壹揮手,示意高臺下的侍衛拖走老人和隨行騎士,長笑道:「天下當由有能者居之。鳳璃先生才智過人,豈能久居人下?這秦姜王座,非鳳璃先生莫屬。」
「冷陛下過譽。」鳳璃君在長案後微欠身,依舊是當日慢吞吞的語調,可高臺上眾人,都聽出了他言辭間的躊躇滿誌。
他臉上,掛著揚眉吐氣的得色,捧起案頭金盞邀敬明周。「鳳璃能有今日,全仗冷陛下擡舉。秦姜日後,還要仰仗天靖提攜。」
「秦姜王言重了。」明周唇噙壹絲略帶譏諷得微笑,目光掠過那四國使臣。
諸人仍處於極度震撼之中,聽到明周這句秦姜王,心頭劇跳。
他們中無人知曉,這鳳璃君究竟是什麽時候和天靖皇帝聯起手,將秦姜擄入囊中。然而明周投到諸人臉上得森寒目光,明明白白的告訴四國使臣,誰若對這王位更叠稍有異議,下場絕不會好看。
諸人強自露出笑容,也跟著紛紛舉起了杯盞。
◇◇◇
半山腰間,雷海城緩緩放下手裏得鏡筒,微笑著看身邊駿馬上得男人,「這鳳璃的野心倒真不小,竟然把秦姜王也掀下了臺。」
冷玄也放落左手的了望鏡筒,淡然笑:「秦姜王再器重鳳璃,也不可能讓鳳璃當上秦姜國主。周兒這步棋確實下的不錯。當初風陵也是策動盧長義,想讓天靖窩裏反,卻被周兒學了去。」
「就怕鳳璃想要的,遠不止秦姜王座這麽簡單。」雷海城微瞇眼。
人心欲壑,從無止境。塵世間,又有幾人,能真正擺脫得了貪、癡、嗔的束縛?
冷玄凝眸,遙望高臺上明周的身影,忠實回首:「走罷。」
雷海城壹愕,「妳不過去見寶貝兒子?」
「回天靖,也就是想再看看周兒,現在已經見到了。至於將來的路,他終須自己走下去。」
冷玄提起韁繩,笑望雷海城:「妳不是要和我走遍名山大川,看盡天下麽?那就走吧。」
所有思緒,都為男人黑眸深處的光影停頓,與男人薄唇邊那抹微笑壹起,鎖住了剎那光陰。
雷海城久久凝睇,最終與冷玄相視而笑,迎風揚鞭,並肩馳騁,飛馳向山巔長天雲日。
江山如畫,不及妳壹個微笑。
攜手躍馬,只與君逍遙天下。
身後,雲潼關萬千天靖將士在為明周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聲裂金石,驚湧四方風雲。
鐵甲旌旗九州寒
劍氣縱橫四海戰
笑飲風雷逐狼煙
血染菱沙祭長天
躍馬攜手群峰癲
談笑腳下滄海桑田
氣轉乾坤吞河山
金戈鐵馬破雄關
壹朝生死參千年
三尺情思斬不斷
倥憮塞上風雲亂
望斷天涯落日艷
紅塵逍遙山長水遠
辭湛當歌風流雲散
皇圖霸業彈指壹笑間
繁花落盡歲月無邊
桃花流水辭斜陽
壹寸相思兩難忘
神兵不發棄長槍
莫笑我癡心無處屏
千騎關山萬裏飛霜
吹角塞秋孤燈金帳
義重情深恩怨壹壺藏
流血揮淚為誰唱
青冢只埋英雄骨
白發思君無歸路
問世間情為何物
看天下誰主沈浮
兒郎仗劍瀟灑四方
抱月聽風與君觴
碧雪丹心畫天地蒼莽
彈壹曲淘江山浪
舉金樽冷眼黃泉
辭裏尋夢浮生偷歡
飲壹瓢弱水三千
翻雲覆雨笑我纏綿
問世間情為何物
看天下誰主沈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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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主沈浮 第四部 後記
章節字數:1082 更新時間:08-03-09 10:46
這篇感言,本來是寫在大漠結局之後的。看過網文連載的朋友們會知道,網文,是以雷海城和冷玄永遠留在了漠北沙海作為尾聲。
誰主從去年四月動筆,斷續寫了壹年多。故事以架空的諸國混戰為背景,想表述的,也無非是世事的變幻無常。恩與怨,對和錯,勝或負,並沒有絕對。眾生蕓蕓,只是在各自的人生舞臺上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做自己覺得應該去做的事情。哪怕到頭來,權勢如雲煙,萬事皆成空。
如果說壹切爭權奪利都是壹場繁華壹場夢,那麽壹份歷經亂世劫難、歲月流逝而不變的情感才更真實。
雷海城和冷玄,在我心目中,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姓名符號,而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的人物。正因如此,我希望他們擁有壹份純粹永恒的愛情。或許網文的大漠結局並不是有些朋友喜歡的結局,卻是最觸動我心情的。
我始終覺得,幸福的定義,不在於能活多長久,而是活著的時候,得到過什麽自己想要的。也許我對愛情的看法太過理想化。現實生活中,完美如查爾斯黛安娜、文雅麗等人的愛情童話都經不起時間推敲以悲劇收場。許多情濃意深的情侶也會因為種種原因變心分手。
當深愛的人不再相愛,對我來說,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如果呼吸和心跳都停止才是永遠,那麽雷海城和冷玄,也真正相愛到了永遠。身邊見過不少銀發老人,在結發多年的老伴病逝後,沒多久又找到了新的伴侶。對我而言,壹份純粹的愛,真的容不下彼此之外的任何人介入。將來會如何,沒人能預料。我能做的,也唯有讓雷海城和冷玄把愛停留在永恒的時間裏。
任何結局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我也絕對不想改變大家各自對人生的看法。筆者該做的,最基本的無非是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變成文字,供大家自己品位想象,而不是教科書式的說教。每個人,出於年齡、愛好習慣、生活環境、社會經歷的不同,也自然會對同壹個故事、同壹個人物形成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見解和評價。如果我的文字能讓讀者有所感動,哪怕只是壹瞬間,都是對我最好的鼓勵。
後續的HE結局,也希望能給喜歡團圓結局的朋友圓壹個夢。
寫誰主以來,最高興的是認識了許多朋友。看到素不相識的讀者為文章寫評,為人物畫插圖,寫歌詞,我只能用感動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這種不為任何利益目的,純粹因為喜歡而喜歡的感情,無論是在現實社會,還是網絡世界,都彌足珍貴。
所以,盡管我知道有點俗氣,笑,還是想在這裏再謝謝芳草、夜鷹、LIUREN、明月、冬熊、FNFN、小豬……等等,謝謝為誰主書寶寶畫封面、插圖的米酒、疏風、菠蘿、沂雲、花小白、空劫等。還有太多,不能壹壹贅述,總之,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