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論語·述而》載:「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第七)
《易緯·乾坤鑿度》卷下說:孔子「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
《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史記·孔子世家》第十七)
《漢書·儒林傳》亦謂孔子「蓋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
東漢時魏伯陽《周易參同契》也說:「夫子庶聖雄,《十翼》以輔之」。
據《抱樸子·祛惑》載:「有古強者雲:孔子嘗勸我讀《易》,雲:此良書也,丘竊好之,韋編三絕,鐵撾三折,今乃大悟。」
以上各條,有兩條語意類似。壹是「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壹是「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有人將孔子「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解讀為發願之語,認為《周易·乾坤鑿度》的記事語氣不可信,應以《論語》的假設語氣為準,推斷孔子說這句話的年齡在四十六歲左右。其壹,這個判斷明顯不符合孔子的性格。孔子終身以不說謊自律,不可能會在五十歲之前發願,說自己只要學上那麽幾年的《易》就能夠大成。其二,這個判斷過於看輕了學習《易》的艱辛。博學以孔子,也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易》只要學那麽幾年就會有收獲的話,因為這是赤裸裸的自欺欺人。
就《史記》這條記載的可信度來說,由於《論語》出自孔子弟子之手,歷史上對其內容的真實性基本是肯定的,司馬遷的記載與《論語》類似,這可以增加其可信度。同時,漢儒治學崇尚師法、家傳,司馬遷有傳《易》的家學,他的父親司馬談「受易於楊何。」(《史記·自序》)據《漢書·儒林傳》載孔子授《易》於商瞿,六傳到漢初的田何,田何授王同,王同授楊何,所以司馬談是儒家《易》的第九代傳人。司馬遷知道孔子說的這句話,是有其傳承的。此外,「韋編三絕」得到的印證比較多,也增加了司馬遷這條記載的真實性。
「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和「」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應該是不同的弟子對孔子的同壹段話的不同記錄。「無大過」也好、「彬彬」也好,都是孔子在學《易》取得壹定成效之後臨近突破之前的感嘆。因此只可能在「韋編三絕」之後,不可能在學《易》之初,畢竟《易》不是那麽容易學的。
壹般來說,所謂「數年」,至少三年至多九年。按照孔子自稱的「五十」歲起算,加上「數年」,就是在五十三歲到五十九歲之間。不過這個跨度還是太大,無從推斷孔子開始學《易》具體是什麽時間。
我們從孔子五十歲開始的歷史記載查起。孔子接近五十歲的那幾年,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季氏家臣陽貨囚桓子,季氏亦僭於魯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孔子在魯國辦私學,而且影響還非常大。五十歲時,公山不狃以費叛,召孔子,孔子欲往而未成行。魯定公九年(前501年)陽貨被逐,孔子才開始見用於魯,被任為中都宰,是年孔子五十壹歲。
「行之壹年,四方則之」,遂遷司空,再升為大司寇。魯定公十二年(前498年)孔子五十四歲,為加強公室,抑制三桓,援引古制「家不藏甲,邑無百雉之城」,計劃「墮三都」,負責實施的是孔子的弟子、時任季氏宰的子路,但受挫。不久,齊人饋女樂魯定公和季桓子,季桓子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孔子政治報負難以施展,遂帶領顏回、子路、子貢、冉求等十余弟子背井離鄉、周遊列國,開始了為期十四年的顛沛流離的生涯。是年孔子五十五歲。
根據以上記載,孔子五十歲與五十壹歲的人生經歷截然二分。五十壹歲至五十五歲做官,此後奔波求官。
故事還在繼續:孔子周遊列國長達十四年之久,先至衛國,始受衛靈公禮遇,後受監視,擔心獲罪,將逸於陳。過匡地,被圍困五天。解圍後原欲過蒲至晉,因晉內亂而未往,只得返衛。孔子說:「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但衛靈公怠於政,終不用孔子。後衛國內亂,魯哀公二年(前493年)孔子五十九歲,離衛經曹至宋。
據《禮記·禮運》記載,孔子說過:「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所以,孔子對於在宋得到「坤乾」這件事,非常重視,說明「坤乾」對他有特殊的意義。因為這是他初次接觸《易》。
前述的古籍記載,當且僅當這個結論。
真相驚悚,孔子說的,居然是當下十分流行的「重生」玄幻。孔子的願望,是從五十歲重來。
所以這句話的翻譯是:只要將學《易》的起點提前到五十歲,也就是增加約九年的時間,就可以「彬彬」、「無大過」。既有明確的願望,也有合理的理由。
之所以合理,與孔子產生這個願望的時候、環境密切相關。
因宋司馬桓魁要殺孔子,孔子被迫喬裝潛行,微服過宋經鄭至陳,時年六十歲。孔子「居陳三歲」、「遷於蔡三歲」,多次往返奔波,「厄於陳蔡之間」。據《史記》記載:因楚昭王來聘孔子,陳、蔡大夫圍孔子,致絕糧七日。解圍後孔子至楚,不久楚昭王死,衛欲用孔子,但孔子返衛後雖受「養賢」的禮遇,並未受到重用。魯哀公十壹年(前484年),孔子時年六十八歲,得弟子冉有歸魯,率軍在郎戰勝齊軍,季康子派人以幣迎孔子,孔子遂歸魯。魯人尊以「國老」,初魯哀公與季康子常以政事相詢,「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卒,時年七十三歲。
孔子對自己壹生的總結是:「十五而有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無所逆於心矣。」這樣看來,孔子自認為七十歲才學《易》大成,才是自認為「無大過」、「於易彬彬」的時候,以前不是。
孔子為什麽有重生的願望?
很顯然,孔子在糾結壹件事,假想自己避免在某壹個時間點做出不正確選擇的可能。這個時間點就是指孔子得到《坤乾》的時候。如果是從五十歲學起,加上九年恰好五十九歲,正是孔子得到《坤乾》的時間。而孔子得到《坤乾》開始學《易》,滿九年恰好是六十八歲。所以當時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孔子六十八歲回到魯國,從身體到心理都徹底安頓下來以後,對眾多弟子說,(我平生最得意的事——這是孔子的心裏話,嘴上不可能說出來的)我想研究殷朝的核心價值觀,專門到宋國去找,結果什麽也發現不了,白跑壹趟,好在我得到了《坤乾》,總算不虛此行。(我平生最後悔的事——還是只在心裏說說的)如果多給我幾年時間,五十歲就開始學《易》的話,我就可以避免出現大的失誤了,我就可以在《易》的視野上看起來從容不迫、收放自如了。孔子實際上是在後悔兩個問題,壹個是自己得到《坤乾》以後沒有立即靜下心來學《易》,另壹個是將時間都浪費在奔波求官窮折騰上了。當然這不代表孔子認為做官不好,而是在《易》的視野上做官不能「彬彬」,不能從容不迫、收放自如。這裏最主要的,還是孔子在檢討自己的價值觀,自覺地追求「於《易》彬彬」的境界。如此看來,孔子回到魯國之後「亦不求仕」事出有因,並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