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閱成語辭典“月明如晝”詞條,皆以金人丘處機詞《蝶戀花·述懷》為出處。該詞有句雲:“壹鳥不鳴風又細,月明如晝天如水。”筆者認為,這並非“月明如晝”的原始出處。
在與金朝同時乃至更早的宋人詩文典籍中,就出現過“月明如晝”壹詞。詩詞作品,有許月卿(1216-1285)《月明》:“月明如晝好元宵,歌管樓臺景色饒。”白玉蟾(1194-?)《上元玩燈·其二》:“壹輪寶月明如晝,萬斛金蓮開滿城。”京鏜(1138-1200)《絳都春·元宵》:“玉簫聲裏,金蓮影下,月明如晝。”楊炎正(1145-?)《減字木蘭花》:“月明如晝,占斷小樓供把酒。”陸遊(1125-1210)《夜中獨步庭下》:“山月明如晝,江風冷似秋。”呂本中(1084-1145)《曹州後囿夜行》:“月明如晝柳如畫,更向瑤池南岸行。”朱敦儒(1081-1159)《桃源憶故人·其六》:“今夜月明如晝,人***梅花瘦。”李光(1078-1159)《水調歌頭·其四·昌化郡長橋詞》:“風定潮平如練,雲散月明如晝。”黃庭堅(1045-1105)《南康席上贈劉李二君》:“月明如晝九江水,天靜無雲五老峰。”孔武仲(1041-1097)《夜歸口占示同行者》:“壹天星月明如晝,萬樹杉篁吟戛秋。”曾鞏(1019-1083)《錢塘上元夜祥符寺燕席詩》:“月明如晝露華濃,錦帳名郎笑語同。”其中詩詞能夠查詢到的“月明如晝”的最早出處恐為曾鞏的《錢塘上元夜祥符寺燕席詩》。
散文,出現“月明如晝”的有陸遊(1125-1210)著《入蜀記》、吳曾(生卒年不詳)撰《能改齋漫錄》、郭彖(生卒年不詳)《睽車誌》、李昉(925-996)等纂《太平廣記》等等。其中《太平廣記》恐為最早出現“月明如晝”的宋代典籍。
另外,“月明如晝”在《靈棋經》壹書中也出現過:“獨坐高樓憶舊遊,月明如晝水東流。當年有約應無失,以此相逢笑未休。”該書為算卦之書,***分兩卷,125卦,傳說是黃石公將算卦之術傳授給張良,後來被東方朔掌握並撰寫成書,才流傳於世。晉人顏幼明、南朝宋時人何承天作註,元人陳師凱、明人劉伯溫作解。“月明如晝水東流”之詩出現於該書“詩曰”部分。從格律上看,“詩曰”內容不可能是東方朔、顏幼明、何承天所作,很有可能是陳師凱、劉伯溫所作。在另壹部算卦書《河洛真數》裏,也出現“月明如晝水東流”壹詩。該書傳為宋代陳摶撰、邵雍述。故基本可推定,“月明如晝水東流”壹詩為宋代以後所作。
那麽,是否可認為《太平廣記》即是“月明如晝”的原始出處呢?還是不能。
我們知道,《太平廣記》為匯集前代典籍編纂而成。如該書第354卷的部分內容,即源於晚唐五代王仁裕(880-956)所撰《玉堂閑話》。《玉堂閑話》原10卷,亡失於宋元之際,現存186篇,散見於《太平廣記》等古籍中。現存該書“王殷”條雲:“八月二十日夜,月明如晝,居人鹹聞通衢隊伍之聲。”與王仁裕大致同時人杜光庭(850-933)所撰《錄異記·卷五》也有記載:“是夜,月明如晝,而有風雨之聲。”這使查找“月明如晝”的出處又更進壹步。
往前查找,檢索全唐古詩文,沒有出現“月明如晝”壹詞。看來,溯源就要到此為止。但是,成語的演變、定型過程提醒筆者,“月明如晝”這壹成語不可能晚到五代才忽然出現,或許其源頭並非“月明如晝”這樣固化的形態。根據這壹思路,筆者繼續查找,終於有收獲。
在宋人和唐人的作品集中,都有與“月明如晝”意思相同而表述不同的詩句。如宋人王隨(約975-1033)《殘句·其四十》:“漢月夜如晝,松風涼似秋”。韋驤(1033-1105)《遊齊州靈巖·其壹》:“月照樓臺疑晝景,風傳車馬訝雷聲。”宋人白玉蟾(1194-?)《護國寺秋吟·其六》:“犬吠月如晝,馬鳴人渡橋。”宋人劉學箕(生卒年不詳)《宿興國寺方丈與客對床》:“昨宵春月如晝明,與君聯詩到三更。”唐人施肩吾(780-861)《清夜憶仙宮子》:“三清宮裏月如晝,十二宮樓何處眠。”唐人崔國輔(生卒年不詳)《從軍行》:“刀光照塞月,陣色明如晝。”唐人崔道融(生卒年不詳)《擬樂府子夜四時歌·其三》:“月色明如晝,蟲聲入戶多。”
追溯到唐代,直覺告訴筆者,成語“月明如晝”也不可能源於唐人詩文。於是筆者繼續尋找,在南北朝時人庾信(513-581)的詩集中,又找到《夜聽搗衣詩》,其中有雲:“今夜長門月,應如晝日明。”再往前查找,就沒有明顯的“月明如晝”的蹤跡了。不過,筆者在東晉時人王嘉撰、南朝梁時人蕭綺整理的《拾遺記》找到疑似線索。該書第6卷在寫到漢光武帝皇後之弟郭況家藏豪富時雲:“錯雜寶以飾臺榭,懸明珠於四垂。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日。裏語曰:‘洛陽多錢郭氏室,夜日晝星富無匹。’”“夜日晝星”,很難說與“月明如晝”有壹脈相承的淵源關系。姑錄於此,以備方家明鑒。
據此,在更有說服力的新線索發現之前,我們似可斷定,庾信《夜聽搗衣詩》就是成語“月明如晝”的最早出處。如是,則從成語的演化過程中我們可得知,原來“月明如晝”的“晝”實際是“晝日”的省稱,其原意指白天的太陽而非白天。成語辭典編纂者在修訂“月明如晝”詞條時,可考慮替換比金人丘處機詞更早的出處,如南北朝時人庾信的《夜聽搗衣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