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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綠松石文化散論五則

郝用威

(湖北省地質礦產局)

漢代,繼秦朝滅亡後興起的王朝。西漢(公元前206~公元23年)東漢(25~220年)前後統治達426年之久,政權強威,經濟興旺,文化發達。在此歷史階段,中國文化面貌由此固定下來。西漢推行輕徭薄賦政策,“文景之治”,加強中央集權統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征討匈奴,擴大對外交往,絲綢之路出現,中央同周邊民族關系得以發展。其社會文化文學、史學、藝術、科學技術等方面呈現壹片繁榮。西漢綠松石文化,從大量出土文物所見,同樣承續先秦傳統,在社會劇變中,有了層出不窮的綠松石新器形、品類出現,別具壹格,表現威嚴、富麗、華美、由象征主義手法轉為現實主義的意境,不但表現神仙世界,生意盎然,生機蓬勃,充滿人間寫實和更具實用性,巨大的綠松石飾器遺存,令人嘆為觀止,許多難解之謎,有待深入研究和逐個解密。在這裏僅就漢代綠松石文化散論數則。公諸同好。

壹、綠松石在漢文化內核展示中不可或缺

漢代藝術既有恢弘大氣,又繼承楚文化的鄉土本色。由幾件漢代工藝品中出現的綠松石飾器可以賞析綠松石文化的藝術具像之華麗和意味深長。

1965年定縣三盤山發現的中山康王劉昆侈墓(M122)出土葬品甚多,其中壹件作為車傘蓋柄,稱為鑲嵌綠松石金銀錯狩獵神仙祥瑞紋銅車飾[1、2],長26.5cm、直徑3.6cm,竹管狀,中空,原來按木心,為車傘蓋柄。表面凸起的輪節,將器面分為四段,各用金銀錯,嵌綠松石、填漆等方法裝飾有125個人物、動物形象。四段紋飾不盡相同,但內容都與畋獵有關,每段鑲嵌有圓形和菱形綠松石,總***達71顆,其中圓形45顆、菱形26顆。紋飾精細,金碧輝煌。金銀絲細如毫發,鬼斧神工,為西漢裝飾藝術品登峰造極之作(圖1)。

四段紋飾均在繚繞山巒、花草樹木的雲氣中。第壹段三人騎行在大象背上,並有羽人、龍、馬、熊、兔、鹿、鶴、飛鳥等,在大象後面的地面上還有壹只伸出長頸的烏龜在爬行。第二段,壹騎馬獵人,反身射虎,還有大量飛禽走獸。第三段壹人騎駱駝背上,同樣出現飛禽走獸。第四段,壹孔雀開屏,昂首鳴叫,還有較小的孔雀呼應,同樣有許多飛禽走獸相伴。

圖1 鑲嵌綠松石金銀錯狩獵神仙祥瑞紋銅車飾

〔河北定縣三盤山中山康王劉昆侈墓(M122)出土〕

1—銅車飾;2—紋飾展開圖

西漢當年辭賦大家司馬相如(約公元前179~前118年)壹篇《子虛賦》,[3、4]由蜀人奏漢武帝,讀後非常喜歡而嘆:“朕A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知系司馬相如之作,當即召見。司馬相如回說是他作品,然而寫諸侯的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寫《遊獵賦》,賦成上奏,武帝大為賞識,授為郎,即侍從。辭賦用極鋪張的手法,描寫帝王苑囿之盛,田獵壯觀,場面宏大,文辭富麗,雖托言楚王,實實在在敘述當時景物和狩獵盛況,竟然在短短壹節車飾上,漢代藝術家們用藝術的誇張手法,將奇禽異獸和獵手們的形象表現的淋漓盡致特別是鑲嵌圓形和菱形的綠松石,有規律地散布在紋飾中,更為增添了帝王苑囿仿東海神仙的氛圍,雲氣紋襯托,反映出要成仙升天的欲望。漢賦已成絕響,這件銅車飾的藝術形象將永久留存人世間。還有鑲嵌綠松石朱雀銜杯(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錯金銀鑲嵌綠松石立鳥銅壺(漣水三裏墩西漢貴族墓出土),無不蘊藏著楚文化的原始活力和傳統的浪漫幻想,有別於北方、西南方邊外民族的藝術,有了新的創造和詮釋,從而形成了漢代的藝術傳統。

二、詮釋漢代鎏金銅斛銘文“青碧”與鑲嵌綠松石同現

20世紀50年代初,故宮博物院收藏鑲嵌綠松鎏金銅斛(圖2)[5],高32.5cm、口徑35.5cm,托盤高9.5cm,盤徑57.5cm。

蓋上有凸起的寬帶紋兩道,靠裏壹道本有三只鳥,壹只遺失,二只僅剩下足部,蓋中心有四瓣葉紋,中安壹扭,已失。斛身有四道凸起的寬弦紋帶,腹部有對稱的三個獸首的銜環,制作精細。斛及盤各有三個足為三只熊,熊的前右足托盤(圖3:1、2),左後足跪地,前左足扶膝,昂首張口,托斛的三只熊較前者略小(圖3:3、4),前足均扶在跪地後兩足的膝上。熊身上都鑲有綠松石、水晶石,鑲孔分為橢圓形、桃形兩種,大都已經脫落,有見孔內塗有壹層朱砂。熊身上的毛用極細的陰刻曲線表現,給人以真實感,熊體中空,盤邊下刻有銘文62字,全錄如下:

圖2 鑲嵌綠松石鎏金銅斛

(攝自故宮博物院青銅器館)

圖3 鑲嵌綠松石鎏金銅斛蹲熊足

(攝自故宮博物院青銅器館)

1、2—托盤蹲熊;3、4—托斛蹲熊

“建武卄壹年,蜀郡西工造乘輿壹斛,承旋雕蹲熊足,青碧閔瑰飾。銅承旋徑二尺二寸。銅塗工崇,雕工業,湅工康,造工業,造護工卒史惲、長氾、承萌、命史鄖主。”銘文“建武卄壹年”,即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年號,相當公元45年,蜀郡王室行政管理體制相當完備下,監造王室禦用的鎏金銅斛及托盤,以蹲熊為足,鑲嵌青碧(綠松石)、閔瑰(水晶),以及托盤的尺寸,制造各道工序的責任人和領統管理人等。這裏的“青碧”即綠松石當時的稱謂,也是目前最早名物***同出現的器物。閔瑰,即玟瑰,顏師古(581~645)註“玟瑰,美玉名也”。可能是指紅瑪瑙、紅水晶之類。蹲熊身上脫落鑲嵌物的孔內顯現塗有朱砂,將無色透明的水晶嵌在孔內,自然映出紅色。即閔瑰為紅水晶是也。因而“青碧”壹詞早在戰國、西漢時期已出現了。

進壹步探討“青碧”即綠松石。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稱:“碧,石之青美者”。[6]《山海經》壹書***十八卷,非同壹時同壹人所作,有雲十四卷為戰國初期、四卷為西漢時期作品[7]。其中《西山經·西山次二經》:“又西百五十裏高山,其上多銀,其下多青碧、雄黃,其木多椶,其中多磬石、青碧”。全引此段的緣由:所有名稱,都是指具體的實物。因而“青碧”壹詞早在戰國、西漢時期已出現了。

又《後漢書·西域》[8]卷壹壹八:“大秦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珊瑚、琥珀、琉璃、郎玕、朱丹、青碧……”。這裏的“青碧”為物名,與建武卄壹年鎏金銅斛的銘文中“青碧”相對應。無可置疑,“青碧”即漢代,甚而戰國時期的綠松石的稱謂。

三、昆侖山“碧樹”與哈密綠松石礦對應

西漢·劉安等《淮南子·形訓》[9]卷四:墜有“碧樹”。東漢·高誘註:“碧,青玉也。”但《說文解字·玉部》:“碧,石之青美者”。“碧樹”的“樹”字有種植之意,高誘沒理會,只指“碧,青玉也”。今新疆哈密地區有綠松石礦,遺留許多古采坑。因為似有所指。但綠松石非玉類,而許慎將其定位為“石之青美者”,即美石中的壹員。

四、會無縣東山出碧、青碧,河中、穴出碧珠皆綠松石

西漢,班固《漢書·地理誌》卷二八上:“越嶲郡會無。”唐顏師古註:“東山出碧。”宋《太平禦覽·珍寶部八·碧》,卷八〇九[10]:“引南朝宋劉敬叔《異苑》越A會無縣馬河畔有祠,河中有碧珠,若不祭祀,取之不祥”。

晉·常璩(291~361)《華陽國誌·蜀誌》[11]卷三:越嶲郡會無縣“故濮人(殷周時期古族名)邑也。今有濮人冢,冢不閉戶,其穴有碧珠,人不可取,取之不祥。河中有銅胎,今以羊祀之,可取,河中見存。東山出青碧。”先民有以綠松石珠飾隨葬的習俗,濮人冢因年久被水沖刷,墓穴洞開,或將葬品落入河,因而穴中或河床中可見到隨葬的“碧珠”,應是綠松石珠。

會無縣為今四川省會理縣,境內有著名的大型拉拉銅礦,屬細碧-角斑巖有關的火山-沈積變質巖型銅礦床,礦體似層狀,透鏡體、礦石呈條帶狀、浸染狀。礦石的礦物組合以銅礦物為主,亦有孔雀石、磷灰石等。雖未見有綠松石的報道,但硫化物床氧化帶,或其旁地質條件,具有形成綠松石的可能性,或因綠松石為次生淋濾作用形成,壹般賦存在銅礦床的氧化帶中,地下水位之上的部位,也許早經采集而枯竭。如古人所雲會無縣“東山出青碧”,“東山出碧”、“河中有碧珠”、“穴有碧珠”的記載,並非空穴來風。

五、“縹碧”、“綠碧”為最早表述綠松石的顏色變化

《文選》卷四載張平《南都賦》:“綠碧紫英”句,李善註引《廣誌》“碧有縹碧有綠碧”。所謂“縹碧”指淡藍色或月白色,而“綠碧”。即綠色為基調而變化的色調。正符合綠松石的多色調變化的特征,有天藍、深藍、淡藍、湖水藍、藍綠、蘋果綠、黃綠、淺黃、淺灰、月白色等。因而“縹碧”最早道出綠松石色調變化的特征。

六、結語

1)綠松石在漢文化內核展示中不可或缺。

2)建武卄壹年,鎏金銅斛的蹲熊鑲嵌綠松石,與銘文“青碧”同現,即漢代綠松石的名謂。

3)“碧樹”,與新疆哈密產綠松石對應。綠松石不是玉類而是美石類。

4)史書典籍記載會無縣有“碧”、“碧珠”、“青碧”。會無縣今之會理縣西南有既大且富的拉拉銅礦床,被譽為“銅都”。按地質背景,具備生成綠松石礦石條件,因此“碧”、“碧珠”、和“青碧”均為綠松石。

5)“縹碧”、“綠碧”為我國最早對綠松石顏色變化的表述。

參考文獻

[1]史樹青.我國古代的金錯工藝.文物,1973(6):66~72

[2]巫鴻.談幾件中山國器物的造型與裝飾.文物,1979(5):45~50

[3]梁·蕭 統.文選 卷四、七、八.上海:上海書店,1993,50~55,102~113

[4]西漢·司馬相如著,金國永校註,司馬相如集校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91

[5]方國錦.鎏金銅斛.文物參考資料,1958,69~70

[6]漢·許慎撰,清·段王裁註,說文解字註.上海:上海書店,1992

[7]清·郝懿形,山海經箋疏.成都:巴蜀書店,1985

[8]南朝宋·範曄,後漢書·西域.卷壹百十八

[9]西漢·劉安等,淮南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40

[10]宋·李昉等撰,太平禦覽.卷八〇九.北京:中華書局,1992,39~94

[11]晉·常璩撰,任乃強核註.華陽國誌校A圖註.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