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苴蘭城、谷昌城到拓東城
神秘“龜蛇之城”的形成歷經兩千多年六百多年前的壹天,幾個在當時響當當的人物登上了滇池邊的高山,俯瞰著眼前的這片壩子。這些人當中除了明朝開國名將沐英,還有大名鼎鼎的風水大師、勘輿家汪藏海。他們雄心勃勃地想在這片壩子裏構建壹個全新的城市——而彼時那片郁郁蔥蔥的壩子,就是今天的昆明。事實上,昆明城市的歷史,遠遠不止明初到今天的這幾百年。早在石器時代,滇池周邊就已經有了定居的部落,不過以當時的規模來說,並不能稱之為“城”。從苴蘭、谷昌,到拓東城,和世界上任何壹個擁有悠久歷史的城市壹樣,昆明發展到今天,並非壹朝壹夕。
苴蘭城、谷昌城——小部落時期
公元前3-4世紀的滇池周邊,已經分布著“勞浸”、“靡莫”等數十個部落,其中又以“滇”最大。就在這壹時期,昆明城市發展史上的第壹個時間節點出現了,這就是楚國大將莊蹻入滇。《史記·西南夷列傳》中記載:“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黔中以西……蹻至滇池,地方三百裏,旁平地,肥饒數千裏,以兵威定屬楚。”可以確定的是,莊蹻並沒有花多大力氣,就將滇池周邊的小部落壹壹征服。
取勝之後的莊蹻回報楚王,相約擊秦,但因“道塞不通”,莊蹻只能“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既然要留下來當山大王,莊蹻也就尋思著在滇池周邊建壹座城居住,最後他把位置選在了三面環山、南臨滇池的昆明壩子。
看中這塊地方的原因,首先在於軍事上的考慮——這片壩子地處滇東和滇西的交通要道,地形險要,適合築城防守,可以扼守滇國門戶。這個選擇可以說非常明智,後世凡改朝換代,進攻者無不為此易守難攻之地傷透了腦筋。除此之外,因為土地肥沃、農業生產相比較為發達,莊蹻也就在這裏安心地當起了滇王。
這座在滇池旁最早建起來的城就叫“苴蘭城”,而“苴蘭”則是“且蘭”的異寫。《後漢書》記載:“莊豪(蹻)從沅水伐夜郎,軍至且蘭,椓船於岸而歩戰。”莊蹻非常看重進入雲南的第壹仗,所以在建城時也就稱之為“苴蘭”,後人則將其稱為“莊蹻故城”。大部分史學家都相信,這座城市就在今天的昆明黑林鋪壹帶。
壹直到秦滅漢興,莊蹻時代都有封土。漢武帝時的滇王常羌,就是莊蹻的後代。但在數百年的時間裏,苴蘭城並沒有太大的發展,以今天的眼光看來,它也只不過是壹個稍微大壹點的部落而已。
張騫出使西域時,想借道雲南,被滇王所阻,於是滇與漢朝結怨。漢武帝盛怒之下發兵滇池,滇王降服,歸順漢朝。從此漢在滇池地區設立益州郡,郡治在今天的晉寧,但所轄的24個縣中就有被稱為“谷昌”的昆明。
谷昌城建於金馬山麓,大概的位置在今天的涼亭壹帶,城內駐紮著漢軍,目的是為了威懾周邊部落,監控滇王的壹舉壹動。值得壹提的是,盡管谷昌城嚴格意義上來講只能算壹座軍營,但駐軍在滇池邊墾荒造地、修築灌渠,開墾了2000多頃農田,滇池周邊已經出現了“沃野千裏”的景象。
不過,軍人畢竟只是軍人,在開荒修渠這種事情上顯得不是那麽專業,而且當時也沒有城市規劃的意識,後世的昆明城水患頻頻,沒少讓昆明人吃苦頭。而在之後幾百年的時間裏,滇池地區盡管分布著很多部落,但昆明也並沒有形成壹座真正的城市模樣。
拓東城、鄯闡城——軍事要塞期
這種情況壹直到公元8世紀,洱海地區南詔的崛起——既然是崛起,那就肯定要擴張地盤。唐天寶五年,南詔王皮羅閣率軍東征,但他的步伐只邁到了今天的祥雲壹帶就去世了。其子閣羅鳳即位後繼續東進,滅掉了延續數百年的爨氏政權,進入滇池地區,繼而統壹了雲南。
事實上,南詔政權是唐王朝本著“以夷制夷”的想法壹手扶植起來的,但南詔在羽翼豐滿後,就不可避免地會與唐產生矛盾。天寶十年和十三年的“天寶戰爭”,南詔兩次擊敗唐軍,最後成功割據壹方。在洱海邊長大的閣羅鳳很有湖泊情結,他的看法和莊蹻壹致,也認為滇池區域很適合修建壹座重鎮,這樣就在軍事上進可攻退可守。醞釀了幾年後,他開始讓自己的長子負責建造“拓東城”。
“拓東”意在“開拓東境”,從名字上不難看出閣羅鳳的野心。南詔在政治上也很重視這座新城,專門設置南詔六節度使之壹的拓東節度使,所以這座城也被稱為拓東節度城。在今天的昆陽和安寧,還同時修築了拓東龜城和蒙氏城。和之前不壹樣的是,拓東城下轄今天的晉寧,這意味著滇池區域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由滇池東岸晉城壹帶,開始向滇池北岸的盤龍江三角洲轉移,昆明的城池位置也逐漸清晰。
事實上,拓東城的規模也並不算大,它只是壹個周長3公裏的狹長土城,分為東、南、北三面,河上的木橋可通往滇池西岸。但相比之前比較單壹的城市形態,拓東城裏有王宮、官署、館驛、寺廟,算得上有了城市的模樣了。根據考證,這座城池的大致位置就在今天昆明的南市區,地跨盤龍江兩岸,北迄人民中路,南至金碧路,東起五裏多、拓東路,西到得勝橋。受中原的影響,這壹時期的建築多為唐代的風格。
由此看來,今天昆明市的中心壹帶,就是當年的拓東城。南詔政權從滇西大量移民填充滇池地區,後來的拓東節度使還邀請了中原的工匠,在拓東城西的滇池湖畔修建了覺照、慧光兩座寺廟和東西寺雙塔——後者我們今天還能看到,而前者已經堙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當然,拓東城得以發展,和當時統治者的重視是分不開的。它被看作是壹個“陪都”,地位僅次於南詔的都城,由此也被稱為“東京”、“上京”。從閣羅鳳之子開始,歷代國王都是住在這個“陪都”,只有死後才歸葬滇西。
然而,歷史總是向前走的,就算統治者再怎麽重視,江山也不可能萬年永固。公元937年,“白蠻”段思平聯絡滇東烏蠻三十七部,滅南詔楊氏政權建大理國,行政上劃分八府,設立在滇池湖畔的鄯闡府為其中之壹。此時拓東城周邊的滇池水域,已經慢慢發展成為了城市的附屬部分。
1119年,三十七部再度起事,攻克鄯闡,拓東城也在這壹場戰火中嚴重毀壞,幾乎被夷為平地,成為了壹座“廢城”。戰事平定後,大理國政權才在拓東城的基礎上重新築起土城,稱之為“鄯闡城”。
相比之前的拓東城,鄯闡城已經越過盤龍江向西發展,城區大概位於盤龍江西岸,在今天的文廟、人民中路、東寺街壹帶。整座城東臨盤龍江,南靠玉帶河,西到雞鳴橋,北至五華山,“城際滇池,三面皆水,既險且堅”。值得註意的是,盡管這壹時期鄯闡城在經濟上有了長足地發展,但統治者建城首要考慮的,仍然是軍事上的需求——當然,這也讓後來者吃盡了苦頭。
公元1253年秋,蒙古大元帥兀良合臺率大軍進攻大理國,大理城破,大理王段興智逃到鄯闡城繼續抵抗。看了鄯闡城的地形後,兀良合臺制定了詳細的攻城計劃,但這座土城竟然連續七天抵擋住了強大的元軍進攻。
究其原因,不在於大理軍有多頑強,而是鄯闡城修建的位置太絕了——三面臨水,壹面靠山,元軍又缺水戰經驗,自然久攻不下。兀良合臺在鄯闡城打了壹場入滇以來最大規模的戰役,最終城內彈盡糧絕才取勝。毫無疑問的是,這也驗證了壹座城市選址的重要性。
馬可·波羅筆下“壯麗的大城”
元滅大理之後,在雲南設置萬戶、千戶、百戶互相轄制,鄯闡為萬戶總管昆明二千戶,這也是首次將“昆明”用為本地地名並延續至今。大多數學者認為,“昆明”最早是西南地區壹個古代民族的族名,在古籍文獻中壹般被寫作“昆”或是“昆彌”。《華陽國誌》解釋:“夷人大種曰昆,小種曰叟。”這也解釋了人口眾多的昆明族。
公元1267年,忽必烈封忽哥赤為雲南王,也就是後世所稱的梁王。7年後,賽典赤被任命為雲南行省平章政事,前來治理雲南。他首先在行政區劃上進行了改革,使其與內地的建制壹體化。萬戶所、千戶所、百戶所被相應地改成了路、府、州、縣,昆明二千戶被改為昆明縣,鄯闡萬戶被改為中慶路,同時行政中心也從大理遷到了昆明。從此之後,昆明正式成為全省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雲南也成為了全國的十壹個行省之壹。
賽典赤的第壹個歷史重任,則是興修昆明水利——事實上,這壹直是昆明歷代統治者最頭疼的問題。從漢代開始,地方官就已經開始了對盤龍江的治理,宋代時開挖了金汁河及銀汁河,算得上是昆明歷史上最早的重大水利工程。大理國時期,大理國王段素興也曾征調民夫疏通盤龍江與金汁河,還設置了專門的機構管理滇池水利。
不盡如人意的是,盡管每朝每代都很重視這個民生問題,但他們在建城的時候大多只考慮軍事了,沒有意識到隨著城市的發展,水利會成為壹個大麻煩。事實上昆明的水環境並不好,位於背面是山、南面是湖的狹長地帶,唯壹壹條灌溉河流盤龍江落差較大,夏天洪水泛濫,冬天卻供水不足。直到元代時,昆明還經常被水淹,人們把這座城池叫做“鴨池城子”,意思是大水淹城時裏面的人就像水裏的鴨子。
以往的統治者壹般都是開挖河渠分流盤龍江的水,但賽典赤卻看到了問題的實質:滇池承受了過多的水源,而排泄的地方卻只有海口壹處,河床更是有泥沙淤積,壹到雨季,真正倒流淹城的不是盤龍江而是滇池,也就容易釀成嚴重水災。為此,賽典赤首先在昆明東北地區清理水源、疏浚盤龍江,把群山裏的“邵甸九十九泉”引入盤龍江,從而消除了滇池上遊水患。
接下來,他在金馬山下建造了松華壩閘,用於截流分洪,同時在滇池下遊開鑿了6條人工河。松華壩至今還在起著關鍵作用,被稱作是“春城人民頭上的壹碗水”。
當這些水利工程基本完工之後,賽典赤才著手在鄯闡城的基礎上修建中慶城。這是壹座南北長而東西窄的土城。南端為土橋,北端是五華山,東至盤龍江,西至雞鳴橋。城裏有大德橋、白塔,西南兩面有玉帶河作為護城河,北城墻的內外建有憫忠寺和圓通寺,整座城池的中心是三市街,也就是今天的正義路中端至金碧路壹帶。
這是賽典赤對雲南的壹大貢獻,昆明的城市規模,從這壹時期開始有了進壹步地發展。當馬可·波羅來到這裏後,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艷羨之感,將中慶城描述為壹座“壯麗的大城”。城中有商人和工匠,有各種教派,有制酒業和鹽業,繁華程度不亞於中原。元代的雲南文人王升也在《滇池賦》中寫道:“金馬逶迤而玲瓏,玉案峨峨而聳翠,五華鐘造化之秀,三市當閭閻之沖,雙塔挺擎天之勢,壹橋橫貫日之虹,前千艘蟻聚於雲津,萬舶蜂屯於城垠……”
從文中可以看到,彼時的昆明,金馬山、玉案山、五華山已經是周邊的景點,三市街、東西寺雙塔被視作是城市的地標,而雲津河(盤龍江)和碼頭上的繁忙景象,意味著盤龍江已經成為了滇池重要的運輸網。
“龜蛇之城”——汪藏海的傑作公元1381年,朱元璋遣大將沐英、傅友德率大軍三十萬征討雲南,次年大破元軍,攻入中慶城,梁王壹家跳滇池自盡。明王朝改中慶路為雲南府,設嵩明、昆陽、安寧、晉寧四州,昆明、呈貢、宜良等九縣,這就和今天的行政規劃很相像了。
沐英因功而世守雲南,這位明朝開國將軍決定完全拋棄此前的舊城池,另起爐竈重新建造壹座新城。當然,沐英已經不是當年莊蹻修小閣樓的氣魄,而是請來了大明帝國能與劉伯溫比肩的大堪輿家汪藏海,讓他來主持新昆明的城市建設。歷史證明,汪藏海對昆明城市格局的規劃,足有資格被授予昆明最高榮譽獎。
看過《盜墓筆記》的讀者對這位汪藏海先生可以說是耳熟能詳,在書中他被描述為壹個神壹般的人物。不可否認的是,汪藏海確實是壹個奇人,他在風水上的造詣可以說是登峰造極,明皇宮和中國的好幾個大城市都是他參與設計的,後人稱其為“定脈尋龍”的鼻祖。在參與澳門的設計後,這位奇人在廣西辭世,相傳他以海葬的形式葬於海南海域,後人曾尋找過其墓址,但都壹無所獲。
昆明的城市設計規劃,汪藏海可以說是耗盡了心血。他來到昆明後,頂著高層的壓力,不急不躁地用了八年的時間“審山龍,察地脈,別陰陽,定子午”,親力親為地跑遍了西南各個省,憑借長蟲山之首的說法,定下了“龜蛇相交,產生帝王之氣”的設計格局。
昆明自古有段童謠“長蟲山,長蟲山,吃雲南,屙四川”,壹是形容長蟲山之長,孫髯翁的大觀樓長聯就將其稱為“北走蜿蜒”,二是長蟲山會吞噬昆明城的財富。汪藏海找到了昆明的“來龍”長蟲山,正是風水學說的“上好龍脈”,而這條“龍脈”在來到昆明後“龍氣”更旺,到鐵峰庵處便停頓,吐納五華秀氣(五華山),結於文廟地場。汪湛海認為這是艮龍向乾,又掉頭向離,是地脈中極為難見的“紫微龍”。
於是,汪藏海將昆明城設計構築為龜形,讓城在蛇山之麓與其氣脈相接,形成龜蛇相交之態,昆明城便能成為壹大福地。從地理上看,昆明城的南門為龜頭,北門為龜尾,大東門、小東門、大南門、小南門分別為龜的四足,整個城市的主脈則是五華山。
在主脈的基礎上,正義路作為貫穿南北的中軸線,巡撫公署、布政司、蕃臺、臬臺等衙門壹律坐北朝南,壹字排開;土地廟、城隍廟,圓通寺、武王廟等寺廟都按這個風水走向,脈絡布局在各個旺地,昆明城池的格局由此形成。
而隨著古籍《汪湛海先生鈐記》被發現,更多謎團也被揭開。他的風水詩“三山壹水軸線清”描繪了對昆明城市的祝福,堪稱壹絕。所謂“三山”即五華山、螺峰山、祖遍山,“壹水”則是“洋洋大海作明堂”的滇池。長蟲山與昆明城氣脈相連,就形成龜蛇相交之勢,使昆明有了壹股天造地設、山長水遠的氣勢。
城市快要建好時,汪藏海用青銅澆鑄了壹座“龜蛇相交”的銅像深埋地下,同時還埋下了三塊石碑,壹塊上書“五百年前後雲南勝江南”,另壹塊則寫“雲南處處占先機”,而第三塊石碑上刻了什麽,至今無人知曉。盡管“龜蛇之城”昆明的建設頗有後人意會的神秘色彩,但不可否認的是,昆明自此也真正有了城市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