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把中國古代文獻中有關這些國家的記載搞清楚,我們須稍稍溫習壹下中東和南亞次大陸的古史,才能有助於我們對這些記載進行正確的詮釋。再者,中東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古代歷史文獻比較零散、貧乏,因此,如果把中國古代文獻記載詮釋清楚些,便對這些地區的古史也可提供壹部分重要的史料。多年來,研究中西關系史的中外史學家們,也曾利用過這些中國古代文獻,但在詮釋方面往往異說紛紜,不少謬誤曲解之處,有些至今仍流傳於史學界中,應該分辨清除。這兩段讀書劄記,是筆者自己想初步試著拿中東與印度次大陸西北部的古史,和《漢書·西域傳》中有關安息與烏弋山離等國的記載,相互參證,對以往他人考訂基本正確的,仍然采納;有爭議的,分析商榷,擇定取舍;謬誤曲解的,分別駁辨,求還本真。這樣做,期望對中國這部分古代文獻能獲得較近實際的理解。錯誤之處,切望讀者指正。
(壹) 安 息
中國古代關於安息的記載,首見於《史記·大宛傳》,其次復見於《漢書·西域傳》,茲並錄於下。《史記·大宛傳》說: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裏。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裏,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裏。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書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犁軒[1]。
又說:
初,漢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裏。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甚多。漢使還,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犁軒善眩人獻於漢。及宛西小國歡潛、大益,宛東姑師、扜罙、蘇薤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
《漢書·西域傳》說(為敘述方便,茲將考證大致能確定的西方地名,用括弧把英語慣用拼法標在中文古地名的後面):
安息國(Parthia),王治番兜城(Hekatompylos),去長安萬壹千六百裏。不屬都護。北與康居、東與烏弋山離(Seistan之Alexandria-Prophthasia)、西與條支(Antiochia,即Charax-Spasinu)接。土地、風氣、物類所有、民俗與烏弋、罽賓(Kabul)同。亦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鑄錢。有大馬爵。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裏,最大國也。臨媯水(Oxus R.)。商賈車船行旁國。書革旁行為書記。
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將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裏。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因發使隨漢使者來觀漢地,以大鳥卵及犁軒(埃及之Alexandria)眩人獻於漢,天子大說。安息東則大月氏。
《史記》、《漢書》中的安息即中東古史上的帕提亞(Parthia),久為中外史家所公認。清代學者徐松和李光廷早有考訂[2]。在歐洲,最早德經(de Guignes)曾如此主張。[3]有些人認為是亞敘利亞,顯系錯誤。[4]金斯密(Kingsmill)初步論及《史記》、《漢書》中的安息是安息王室阿爾沙克(Arsak)壹字之對音。[5]嗣後夏德(Hirth)進壹步論證,認為中國古音中沒有r,因此每遇到外語中的r,中國古籍中常以n的結尾字音譯,於是,Ar便音譯為“安”;而“息”字中國古音大約讀為sak。所以“安息”是Arsak壹字的音譯。[6]丁謙也認為“巴提亞國,其王世世以阿賽西(Arsaces,即Arsak)第幾為號,漢人誤王名為國名,稱為安息;安息者,阿賽西轉音也”。[7]丁、夏二氏論斷皆是。
按公元前三世紀中葉,占有兩河流域及伊朗高原的希臘人塞流息王朝(Seleucids)已呈衰弱。公元前255年,坐落在其東北邊陲的巴克特裏亞郡(Bactria)的郡守希臘人狄奧多特斯(Diodotus)首先宣告獨立,漢代中國稱之曰“大夏”。數年後,公元前250-248/7年,位於大夏以西、裏海東南的帕提亞郡(Parthia),在帕提亞人阿賽西及其弟提裏達特(Tiridates)的率領下,舉行了反對塞流息王朝統治的起義,漢代中國稱之曰“安息國”。[8]安息的阿賽西王朝從此統治安息約四百年。
安息建國後,最初八十年的歷史,記錄十分貧乏。我們只知道他所統治的疆域,僅限於安息人原來居住的地區,即古波斯的帕提亞郡。那時安息經常受著來自西邊的塞流息王朝和來自東邊的大夏王國的威脅。大夏在公元前約230至160年時武力曾很強橫。直到安息王密司立對提壹世(Mithridates I,公元前171-138/37年)當政時期,安息才大大強盛起來。乘塞流息王朝內部的紛爭和戰亂,他率大軍西征,先占據了米底亞(Media),又占領了波西斯(Persis)和富饒的巴比倫尼亞(Babylonia)諸郡;並且從公元前144年以後,巴比倫尼亞,包括其東南端的條支,遂成為安息最重要的屬邦。向東方,他又兩度攻入了已衰微的大夏,並更向東南推進,囊括了原在大夏統治下的德蘭癸亞那(Drangiana)、阿拉科細亞(Arachosia)、和格德洛西亞(Gedrosia)諸郡。於是,在短短的幾年中,經密司立對提壹世的東征西討,擊垮了希臘人的殖民勢力,建成了壹個當時在中東最強大的以奴隸制為基礎的安息帝國,疆域東自大夏、身毒,西到幼發拉底河,北自裏海,南至波斯灣。他當政的晚期,和他的繼承者弗拉特二世(Fraates II,公元前138/37—128/27年)統治期間,是安息十分繁榮強盛的時期。張騫西使到達中亞細亞的時候,正當弗拉特二世的末年。張騫在公元前129至128年親身到過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沒有到過安息。但他“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回到長安後曾“具為天子(武帝)言之”。[9]他所傳聞的安息,如上引《大宛傳》所說:“在大月氏西可數千裏,……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裏,最為大國”,以及安息的物產風俗等,都是十分正確的描述。
然而,安息就在這繁榮鼎盛的時候,其北邊邊疆卻面臨著塞人(Saka)遊牧部落入侵的威脅。大約在張騫從大月氏動身回國後不久,居住在中亞細亞草原上的塞人和馬薩革泰人(Massagetae)等,便從裏海以東地帶侵入了安息東北邊,於公元前128或127年殺害了安息王弗拉特二世,大舉南下,占據了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兩郡。直到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二世(Mithridates II,公元前124-87年)即位後,派遣貴族蘇林(Suren)[10]率領大軍東討,費了十年工夫(約公元前124/23—115/14年)才把侵入的塞人諸部落鎮壓使之降服。這次東討,安息收復了東邊諸郡,包括自赫拉特(Heart)至木鹿(Merv)的東北濱臨媯水的地區。東方討平後,密司立對提二世復引兵而西,占領了阿爾明尼亞壹個短時期。公元前92年,他和羅馬的蘇拉將軍訂立了盟約,這是安息與羅馬的首次交涉。密司立對提二世的統治時期,是安息再度強盛的時期。[11]
就在這密司立對提二世的強盛時期,漢武帝的使臣第壹次到達了安息。上引《大宛傳》第二段文字就是這次使節往還的記載。漢使初次到達安息,應系在漢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換言之,伊朗和中國從這年起便綻開了友誼之花。根據《大宛傳》,張騫第壹次西使回到長安是在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其後他擬通西南夷道往大夏,未成功。他封為博望侯在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他因攻匈奴失利奪爵後數年,漢武帝再命他去出使烏孫,應在元鼎元、二年(公元前116/115年)。這次出使,“天子……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牛羊以萬數,賚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使,使遣之他旁國。”張騫約結烏孫雖未成功,但他“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於闐、扜罙及諸旁國”,進行了廣泛的外交活動。回國時,“烏孫發導譯送騫還。騫與烏孫遣使數十人,馬數十匹,報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張騫歸後“拜為大行,列於九卿,歲餘卒”,卒年應是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其後歲餘,騫所遣使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12]據《大宛傳》記載的這些情況,可以確定第壹次到達安息的漢使,即是張騫出使烏孫時順路“分遣”到“他旁國”的“持節副使”之壹,其到達安息應在元鼎二年;而“漢使還,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犁軒善眩人獻於漢”,則應在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也就是說,漢與安息使節首次往還,正當安息盛世,密司立對提二世即位後約八至十二年。漢使到時,恰好是在密司立對提二世派貴族蘇林東討塞人的末年,當時安息的大軍正雲集於東邊。既如此,則“漢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正反映了當時安息國內的政治局勢。而漢使在當時壹路上所見到的情況:“東界去王都數千裏,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甚多”,便更是如實的描述了。
漢與安息首次通使成功後,兩國便展開貿易與文化交流,嗣後在公元前壹世紀雙方使臣、商賈大約即不斷往來,《漢書》中雖然沒有提供很詳的記載,但從漢代遺留的有關西域各方面的其他記錄和遺存看來,我們可以相信漢與安息的通商關系壹定相當密切。中國的錦繡絲綢等特產日益增多地運送到西方,通過安息商人之手而遠達近東和羅馬,“絲綢之路”從此暢通。同時西方各國的產品珠璣、琉璃、象牙、犀角、諸珍奇異物,直到紅蘭、葡萄、苜蓿種子等也源源輸入中國。也許就由於漢與安息的貿易二百余年間日益密切,加以甘英親身出使到達過安息條支(公元97年),所以《後漢書·西域傳》對安息的記載便大大加詳了。
《大宛傳》文中提到,安息使臣第壹次來中國時,同來的還有幾個“小國”的使臣。姑師即車師,扜罙即扜彌,這兩地後來都隸屬於漢西域都護。蘇薤是康居五小王之壹,《大宛傳》說它在大宛以東,恐系錯誤。歡潛是花刺子模(Khwarizm)之譯音,他們居住在安息希爾加尼亞(Hyrcania)及帕提亞兩郡以北,媯水下遊的西岸。大益即達伊人(Dahae),他們在花刺子模西南,過著半遊牧的生活。[13]歡潛、大益派使臣隨漢使來中國,可能由於他們居住的地區正當古代交通要道。按在公元前285年,塞流息王朝的塞流古壹世(Seleucus I)曾派遣巴特羅克立(Patrocles)在裏海探路。他從裏海東南之奇瓦灣(Khiva Bay)循著巴爾幹山嶺(Balkan)南麓的古河道東航,運河道沿著烏斯缽水(Uzboi Channal)穿過黑沙漠(Kara Kum)而把他引入了媯水。他在該地還遇到了印度商人沿媯水順流而下赴鹹海,因此他報告說媯水與藥殺水(Jaxartes)都“流入裏海”。[14]如果這個記錄可靠,則古代媯水確通裏海,而歡潛、大益則正當此交通孔道;所以在中亞細亞許多遊牧部落中,這兩個“小國”,便首先隨漢使到長安來了。
關於安息東北的邊疆,《史記》、《漢書》都提到“臨媯水”。媯水即今阿姆河(Amu Darya)。阿姆河河名系突厥語,古代希臘人稱之為阿克蘇斯河(Oxus),唐代中國音譯為烏滸水或縛芻河。它發源於帕米爾高原,曲折西北流入鹹海;鹹海,《大宛傳》中稱作西海[15]。然而漢代中國稱之為媯水,則別有原因。按此水,古代亞利安語名為Vakhshu或Wakshu。今阿姆河上遊的壹個支流,突厥語名叫色爾克阿布(Surkh-ab)者,有時仍用其古名稱作Wakhsh;這個支流在古代被認為是阿姆河的河源。同時,Wakhsh壹字又是當地古代神話中“眾水之女神”的名字。據中古花刺子模史家卑露尼(Biruni),直到十壹世紀Wakhsh還是該地眾水――尤其是阿姆河――的保護神的神名。[16]再者,Wakhsu又是大夏人所崇奉的女神阿那伊多(Anahita,意為純潔)的別名。古代大夏的神話說這個女神有壹千只膀臂,象征大夏的壹千條溪流,自東面叢山上瀉下來,會合而成為媯水流入鹹海[17]。按“媯”字古音大約讀作Kwia,因此媯水之“媯”實是Vakhshu或Wakshu的第壹音節的譯音。至於“水”),則仍是漢語“河川”之意。
塔恩(Tarn)在其論述大夏、安息的諸著作中,[18]曾認為由上引《大宛傳》第壹毀的“臨媯水”及“北有奄蔡”的話看來,該段文字說的不象是公元前129至128年張騫親身在大月氏時的情況,而象是十餘年後密司立對提二世東討塞人以後的情況。他認為張騫停留在大月氏時,塞人已在大舉入侵安息,木鹿已落入塞人之手,因而安息當時不可能濱臨媯水。他又說奄蔡原住地既然在鹹海東北,安息只有到了密司立對提二世東討成功後,才占領了媯水下遊馬薩革泰諸部落地區,從而才能和奄蔡接境;同時收復了木鹿,安息國境才再臨媯水。據此,塔恩竟認為司馬遷曾把日後的傳聞“羼入了”張騫的報告之中,這就大大貶低了《大宛傳》的史料價值。
其實,這樣論證是不正確的。我們認為安息國境濱臨媯水正是張騫停留在大月氏時的真實情況。關於安息王弗拉特二世統治時期的史料確很貧乏,但我們知道他的前壹朝,即密司立對提壹世統治時期,曾兩次攻入衰微的大夏。第壹次他不僅越過了阿利厄斯河(Arius),而且在大夏屯據了壹個短時期。第二次他又把大夏王黑黎歐克裏(Heliocles)打了個慘敗,此役之後,安息曾將木鹿占領並控制了壹個長的時期,這就使安息的東北邊境正“臨媯水”。當張騫在公元前129至128年旅遊在大月氏、大夏的時候,木鹿大約正在安息人手中,並以之為抵禦北方塞人保衛邊疆的重鎮。再者,僅根據西方的零散史料,實在很難斷定塞入侵入安息的確實年月。[19]根據《大宛傳》,張騫西使時對於塞入侵入安息並殺害弗拉特二世這件大事顯系毫無所知。對此點只有兩種可能的解釋。壹是張騫在大月氏、大夏時只“傳聞”得安息壹些情況,因此他對安息的事知道得很少。二是塞人侵入安息壹事,實發生在張騫自大月氏動身回國以後。我們考慮當時全面情況,認為後者較近事實。如果這個推斷不錯的話,這就又壹次證明中國古代文獻史料對於搞清楚中東、中亞各國古史有重要價值。至於“北有奄蔡”壹句,塔恩的解釋過於呆滯。細讀《史記》、《漢書》有關西域各國疆域地望的記載,就知道“東為某國”、或“某方與某國接”等語,有時固然指的是毗鄰接境的國家,但有時則指的只是方向。此段文字中的“北有奄蔡”實是後者。屬於塞人之壹支的奄蔡(Aorsi)部落聯盟居住在鹹海東北的草原地帶,其南是馬薩革泰人、薩卡拉瓦克人(Sacaraucae)及達伊人等遊牧部落,介在於奄蔡與安息之間。不過從漢人看來,這些都是“小國”,所以張騫說安息“北有奄蔡”,只是由於奄蔡當時是這壹帶草原上比較強盛的“大國”。我們不應象塔恩把這幾個字解釋得那樣呆板。
對於“臨媯水”這壹點,白鳥庫吉的解說則更不確。[20]他認為由此三字即可證明花刺子模和達伊當時都在安息版圖之內。這種說法不僅沒有任何史料足資憑證,而且和後來塞人入侵安息的全部史實相矛盾。其實,安息的木鹿地區所濱臨的媯水只是媯水的中段,而媯水下遊西岸奇瓦地區則是花刺子模人的住地,安息人與馬薩革泰人正是在媯水西岸壹帶邊境上互相對壘。認為“臨媯水”便必然意味著拓境已至鹹海,那樣論證就過於簡單了。
我們既已確知安息東境濱臨媯水的情況,那麽《大宛傳》中所說的“東界去王都數千裏”,就容易解釋了。
《漢書·西域傳》說“安息國,王治番兜城”,《後漢書》說“安息國居和櫝城”。番兜、和櫝同指安息初期的都城,希臘人名之為黑卡同卑羅斯(Hekatompylos)。黑卡同卑羅斯本不是該城安息的原名,而只是希臘人給它起的別名,意為“百門之城”,是說該城處在安息國的中心,很多條大道從這兒通往各地;至於安息的原名則已不可考。[21]夏德認為番兜系古波斯帕爾圖發(Parthuva)壹字的譯音,亦即喜羅多德(Herodotus)所說的Parthoi;《後漢書》中的和櫝可能相當於Vologesia,則全系臆測,不足憑信。[22]白鳥庫吉認為番兜、和櫝均相當於希臘人伊西達爾(Isidor)所撰《安息驛路誌》中所說的Parthau,[23]亦屬可疑。顧失密(Gutschmid)認為和櫝恐是斯特拉伯(Strabo)所說的Karta,或即是阿利盎(Arrien)所說的希爾加尼亞的首府Zadrakarta,這說法更顯然是臆測。[24]關於番兜、和櫝二字的對音,目前中外史家還沒有妥善的解釋,但比較諸說,似把它看做相當於黑卡同卑羅斯較為妥當。此城今日已不存在,考古學家推測應在今伊朗的丹凡(Damghan)或沙魯德(Shahrud)附近。
《史記》、《漢書》都沒有明確指明距王都二千裏的“東界”的所在。《後漢書·西域傳》則說:“其東界木鹿城,號為小安息,去洛陽二萬裏”。木鹿城即Zend-Avesta中所說的Mouru,希臘人的Alexandria Margiana,塞流息王朝時代曾改名為Antiochia,中古以降稱為Merv,中外史家均無異議。上文已說過,安息在密司立對提二世時東討塞人,收復木鹿,東北邊疆復臨媯水而與大月氏為鄰。從此以後,木鹿便成為安息的東北邊防重鎮和重要的商業城市。到安息來的漢使首先必須經過木鹿城,所以《後漢書》中把“東界木鹿城”看得很重要。這情況在西漢時代應亦相同。《史記》、《漢書》都說“東界去王都數千裏”;《後漢書》又說“和櫝城去洛陽二萬五千裏”,“木鹿城去洛陽二萬裏”,則王都和櫝與木鹿之間為五千裏,與《史記》、《漢書》說相近。《後漢書》接著又說,“自安息(指王都和櫝)西行三千四百裏至阿蠻國(Ecbatana),從阿蠻西行三千六百裏至斯賓國(Ktesjphon)”,以這樣的裏程來衡量和櫝與木鹿之間的距離為“五千裏”,或“數千裏”,正是如實的記載。
上文已將本節開頭所引《史記》、《漢書》三段文字中有關安息歷史,地理的壹些疑難之處,試作了初步解釋。關於引文中涉及物產風俗諸事,不擬詳談,其中只有兩點應在此略提壹下。《史記》說安息“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漢書》說“亦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鑄錢”。按多年來中東壹帶考古發掘所獲得的古安息錢幣很多,足以充分證明《史記》,《漢書》記載的正確。安息王弗拉特二世統治時期所鑄錢幣,正面是王面,背面是摩薩(Musa)的面,只是摩薩是王的母親而非夫人。[25] “王死輒更鑄錢”,是古代中東與印度次大陸西北部諸國――安息、大夏、貴霜、以及塞種諸小國的普遍風俗,已久為該地區的古史與古錢幣學所證實。《史記》、《漢書》又提到“書革旁行為書記”。革指羊皮。但據勞林生(Rawlingson)的研究,安息普通是以麻布作書寫材料;至其晚期,才從西方學得使用紙草(papyrus)。[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