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沈德潛倡導“格調”說，學術界長期以來盛傳著壹條據說出自王昶所輯《湖海詩
傳》的資料，由繁到簡大致有如下三種版本：
第壹種版本：
其時（，）葉燮門人蘇州沈德潛獨持格調說，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詩，與杭州厲鶚對峙……以漢魏盛唐倡於吳下。
第二種版本：
蘇州沈德潛獨持格調說，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詩（，）……以漢魏盛唐倡於吳下。
第三種版本：
蘇州沈德潛獨持格調說，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詩，以漢魏盛唐倡於吳下。
引用到這條資料的論著，筆者所見至少有幾十處之多（因涉及面太廣，具體從略）。其中關
於引文的出處，有僅籠統註到《湖海詩傳》書名的，壹望可知屬於輾轉抄襲;也有按照過去
壹般引用多卷本古籍的原則，註為該書“卷二”的，看上去像是直接依據或者至少核對過原
書;甚至還有被迫遵循近年要求引文具體到頁碼的規範，進壹步註為所謂“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6年版，第421頁”之類的。
但是，再遲在2008年，石玲、王小舒、劉靖淵三位先生合著的《清詩與傳統——以山
左與江南個案為例》壹書，第三章《沈德潛的詩歌理論》第壹節《“格調”說辨析》末尾就
曾經對這條資料的出處提出過質疑（齊魯書社2008年版）。有關出發點，最根本的就是《湖海詩傳》全書中並沒有這樣完整的話，有的只是卷二第壹家厲鶚名下所附王昶“蒲褐山房詩話”中的這壹句：“時沈文愨公方以漢魏盛唐倡於吳下。”（《續修四庫全書》第1625冊。沈德潛謚號文愨，另自號歸愚）同時，王昶系沈德潛弟子，其稱沈德潛也絕不會使用“蘇州沈德潛”之語。因此，三位先生最後擔心這條資料
是否“另有版本依據”，“然既難坐實，不敢妄斷，亦不敢引以為據”。這個做法與態度，無疑是極其審慎，並且才是正確的。
筆者也正是從“蘇州沈德潛”這個近乎現當代人口吻的稱謂，壹直對這條資料存有懷
疑，隨時留意。最近打算好好考察壹下，居然還真的把它的原始出處給找到了。已故日本著
名漢學家青木正兒先生原著，鄭梁生、張仁青兩位先生合譯的《中國文學思想史》壹書，第
七章《清代之文學思想》第二節《詩壇之自成壹家的思潮》有關論述說（臺灣開明書店1977年初版，別種譯本所譯青木先生語，文字與此不同）：
其時葉燮門人蘇州沈德潛（歸愚）獨持“格調說”，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詩，與杭州厲鶚對峙。德潛門人王昶記其事雲：
（厲鶚）擷宋詩之精詣，[而]去其疏蕪。時沈文愨公（德潛）雖[方]以漢魏盛唐倡於吳下，莫能相掩[也]。（《湖海詩傳》卷二）
由此可知，前述所謂出自《湖海詩傳》的該條資料，乃是誤把青木先生本人之語也當作了《湖
海詩傳》的原文。至於第壹個犯此錯誤的究竟是哪壹位先生，這壹點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所
有犯此錯誤的人，在本質上都是完全壹樣的。而從該譯本的出版時間算起，到今天整整四十
年，其影響之大令人感嘆。但願從今以後，這個錯誤不要再延續下去。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