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選自《虞初新誌·秋聲詩自序》(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4年版)。《虞初新誌》是清代張潮編選的筆記小說。林嗣環,字鐵崖,福建晉江人,清代順治年間進士。
●課 文 評 點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會:適逢,正趕上〕賓客大宴,於廳事〔廳事:大廳,客廳〕之東北角,施〔施:設置,安放〕八尺屏障〔屏障:指屏風、圍帳壹類用來隔斷視線的東西〕,口技人坐屏障中,壹桌、壹椅、壹扇、壹撫尺〔撫尺:藝人表演用的道具,也叫“醒木”〕而已。眾賓團坐〔團坐:圍繞而坐〕。少頃〔少頃:壹會兒〕,但聞〔聞:聽見〕屏障中撫尺壹下,滿坐寂然〔滿坐寂然:全場靜悄悄的。坐,同“座”。〕 ,無敢嘩者。
交代口技表演者和演出的時間、地點、設施、道具,以及聽眾的情況、開演時的氣氛。
這壹段為下文記敘精彩表演作渲染和鋪墊。
壹個“善”字統領全篇。四個“壹”字,列數道具,以道具的簡單襯托表演者技藝的高超。“滿坐寂然,無敢嘩者”,寫“撫尺壹下”所形成的肅靜而緊張的氣氛。壹個“滿”字,壹個“無”字,點明人人如此。八個字既襯托了表演者的口技之“善”,表現賓客對這位名噪京城者的向往之情,表明他那令人嘆服的藝術魅力,又為即將開始的演出創造了靜謐的氛圍,是下文寫精彩表演的烘托和伏筆。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欠伸:打呵欠,伸懶腰〕,其夫囈〔囈(yì)語:說夢話〕語。既而〔既而:不久〕兒醒,大啼。夫亦醒。婦撫〔撫:撫摸,安慰〕兒乳〔乳:餵奶〕,兒含乳啼,婦拍而嗚〔嗚:指輕聲哼唱著哄小孩入睡〕之。又壹大兒醒,絮絮〔絮絮:連續不斷地說話〕不止。當是時,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壹時〔壹時:同壹時候〕齊發,眾妙畢備〔眾妙畢備:各種妙處都具備,意思是各種聲音都摹仿得極像。畢,全、都。〕 。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側目:偏著頭看,形容聽得入神〕,微笑,默嘆〔默嘆:默默地贊嘆〕,以為妙絕。
寫口技表演者摹仿壹個四口之家被深夜犬吠聲驚醒的情形,以及賓客對表演者高超技藝的默嘆。
這壹段是口技表演的第壹個高潮。
點明故事發生在人們入睡之後。“犬吠”,既是壹家人由睡而醒的緣由,又以動寫靜,烘托深夜的寂靜氣氛,以致壹切都聽得十分清楚,連“欠伸”“囈語”之聲都能聽見。
由“遙聞”至“絮絮不止”,說明壹家四口由睡而醒的過程。口技表演循序漸進,變化多端。大兒“絮絮不止”是因為被吵醒後心裏不痛快。這裏分寫各種聲音。
由“分部唱”轉入“大合唱”。以排比的句式,急促的語勢,合寫五種聲音。“壹時齊發,眾妙必備”,使口技表演達到第壹個高潮。
由“遙聞”至“以為妙絕”,寫出聲音由遠而近、由外而內、由小而大、由疏而密、由少而多的過程,表現了壹家四口由睡而醒的情形。
壹寫賓客對口技表演的反應。“伸頸”“側目”,說明賓客聽得入神,唯恐有所遺漏;“微笑”,表示賓客對表演心領神會,感到滿意;“默嘆”寫出賓客為表演者的技藝折服而又不便拍案叫好的神態。
未幾〔未幾:不多久〕,夫齁〔齁(hōu):打鼾〕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作作索索:老鼠活動的聲音〕,盆器傾側〔傾側:翻倒傾斜〕,婦夢中咳嗽。賓客意少舒〔意少舒: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少,稍微。舒,伸展、松弛。〕,稍稍正坐。
寫口技表演者摹仿四口人由醒復睡的情形,以及賓客的情緒變化。
這壹段既是四口人被吵醒而喧鬧的余波,又是深夜失火、救火的前奏。
“齁聲起”,寫丈夫由醒到睡。“漸拍漸止”,兩個“漸”字,寫出拍兒聲由大到小的變化;壹個“止”字,說明婦人和小兒也由醒到睡。壹個“微”字,突出深夜寂靜的氛圍,給人壹種輕且慢的聲感。以上寫聲音由大而小,由密而疏。
二寫賓客對口技表演的反應。“正坐”與“伸頸”“側目”對照。“稍稍”,細致地表現了賓客情緒由緊張到松弛的漸變過程。
忽壹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俄而:壹會兒〕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中間〔間(jiàn):夾雜〕力拉崩倒〔力拉崩倒:劈裏啪啦,房屋倒塌。力拉,擬聲詞。〕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曳(yè)屋許許(hǔhǔ)聲:(眾人)拉塌(燃燒著的)房屋時壹齊用力的呼喊聲。曳,拉。許許,擬聲詞。〕,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凡所應有:凡是(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有的(聲音)〕,無所不有。雖〔雖:即使〕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壹端〔不能指其壹端:不能指明其中的(任何)壹種(聲音)。形容口技摹擬的各種聲響同時發出,交織成壹片,使人不能壹壹辨識。壹端,壹頭,這裏是“壹種”的意思。〕;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名:說出〕其壹處也。於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奮袖出臂:揚起袖子,露出手臂。奮,揚起、舉起。〕,兩股〔股:大腿〕戰戰〔戰戰:哆嗦的樣子〕,幾〔幾(jī):幾乎,差點兒〕欲先走。
寫口技表演者摹仿壹場大火災的情形,以及賓客以假為真的神態、動作。
這壹段是口技表演的第二個高潮,也是全文的高潮。
以上三段,是文章的主體部分,寫表演者的精彩表演和聽眾的反應。正面描寫與側面描寫相結合,把表演的技藝和表演的效果有機地聯系起來,突出了口技表演之“善”。
三個“大呼”、五個“百千”,表現由屋內起火到火勢向外蔓延,再到救火的過程;“凡所應有,無所不有”,以及兩組相同的句式“雖人有百手……不能名其壹處也”,總寫失火的聲音之復雜、逼真。以上寫聲音突然大起,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雜亂,表現火勢的猛烈蔓延,救火人的緊張慌亂,再現了火場的緊急氣氛。說明口技表演以假亂真,猶如失火現場壹樣。
三寫賓客對口技表演的反應。對賓客的神態、動作形容盡致。“先走”兩字,寫出賓客以假為真,驚慌欲逃的神態。
忽然撫尺壹下,群響畢絕。撤屏視之,壹人、壹桌、壹椅、壹扇、壹撫尺而已。
寫表演結束時的情景。
這壹段與首段呼應。
“壹人……”以重復開頭作為文章結尾,照應首段,再次突出道具的簡單,以反襯口技表演的繁雜、熱鬧,表明口技藝人依靠的是高超的口技,而不是借助於外物。若改為“撫尺壹下,群響畢絕”,同樣是首尾照應,但它只表明演出的結束,起不到余音繞梁的作用。
本文描寫壹場精彩的口技表演,表現了京中善口技者的高超技藝。它既可以作為場景描寫的記敘文來讀,也可以作為摹寫口技特色的說明文來讀。
層次清楚,有條不紊,是本文寫作上的壹大特色。文章以時間先後為序,可分為三部分。
第壹部分(第壹段),寫表演前的準備及表演即將開始的情況。“京中有善口技者”,介紹口技表演者。“賓客大宴”,說明口技表演者獻技的由來:既是“大宴”,必有此盛舉。“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指出表演地點,說明它是壹個臨時舞臺,地方不大。再根據這次表演內容的特點,指出口技表演者是在幕後表演;又將道具壹壹列出,以示別無他物,口技藝人的表演主要憑的是他的“口”。最後以“撫尺壹下”“無敢嘩者”,點染表演即將開始時全場肅靜而緊張的氣氛。這部分除壹個“善”字外,對口技表演者不加任何贊詞,卻處處為口技表演者的高超技藝張本,使讀者料想必有壹場精彩的表演。
第二部分(第二段至第四段),寫表演者的精彩表演和聽眾的反應。這場表演主要有兩個場景:壹是壹個四口之家深夜由睡而醒、由醒復睡的情形,二是發生在這個家庭附近的壹場大火災的情形。可分三層。
第壹層(第二段),摹擬壹家人深夜裏被驚醒的情形。表演從“遙聞深巷中犬吠”開始。這聲音能不受幹擾地從遠方傳來,使人產生夜深人寂的感覺。這樣聽眾的註意力自然地由遠而近地移向犬吠的地方,想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接著以壹個四口之家作為想象中的“舞臺”,使聽眾的註意力由外景轉入內景。先摹擬婦人的“驚覺欠伸”,婦人聽到犬吠而醒來,這就拉開了壹家人深夜被驚醒的帷幕。再摹擬丈夫的“囈語”,畫面逐漸清晰。又由於“欠伸”“囈語”驚動了幼兒,幼兒“大啼不止”。至此帷幕大開,相繼出現許多聲響:丈夫被吵醒,大兒也被吵醒,於是“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壹時齊發,打破了深夜的靜謐。這樣的生活情景在當時壹般家庭中是尋常可見的,從中可看出口技表演者設計的精心。
第二層(第三段),寫這家人再次入睡。先摹擬丈夫的“聲”,並伴以婦人的拍兒聲,“漸拍漸止”,給人以時間在緩慢推移的感覺。接著以老鼠跑動偷食和“盆器傾側”的聲音,表示夜已更深,壹家人已睡熟,又以婦人朦朧中對老鼠示警的咳嗽聲做反襯,加重靜謐的氣氛。這壹層,表現壹家人由醒復睡的情形,轉入基本靜止狀態,為下面即將摹擬的壹場大火災做鋪墊。
第三層(第四段)摹擬壹場突然而至的特大火災的驚險場面。開始用類似“畫外音”的手法,以壹人大呼“火起”,突然加快節奏。接著摹擬這個四口之家遭到意外變故時的情形:“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氣氛急遽變化。然後內景轉為外景,以“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表現人們驚恐萬狀的心理,又以“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表現火勢的猛烈和火場的紛亂,使表演達到高潮。至此,聽眾已感到置身於“火海”之中,無不“變色離席”,“幾欲先走”。
第三部分(第五段),寫表演結束時的情景。再次交代表演者的道具:“壹桌、壹椅、壹扇、壹撫尺而已。”說明在演出中未增加任何道具,剛才的出眾表演的確是用“口”演出來的。文章由施屏障始,到撤屏障止,首尾呼應,渾然壹體。
正面描寫同側面描寫相結合表現主題是本文另壹特點。文中抓住了口技表演中的表演者和聽眾兩個方面:壹方面描繪表演者的高超技藝,這是正面描寫;另壹方面描繪聽眾的神態、動作,表現聽眾的反應,這是側面描寫。在描寫表演過程的三段中,都是先寫表演,後寫反應,從而使表演和效果有機地聯系起來,以聽眾的反應為烘托,突出了口技表演之“善”。此外,課文交代口技表演場面,寫出道具極其簡單,表明口技不是靠其他器物發聲,而只是從壹張嘴裏發出,突出其技藝在“口”,也是從側面烘托口技表演之“善”。正面描寫與側面描寫相結合,比只做正面描寫有更好的藝術效果。
文字簡練貼切也是本文的壹個特點。全文所記之事奇妙紛雜,卻只用了三百多字。其中對口技表演的描摹尤為精妙,寫由靜到動,由動到靜,再由靜到大動,寫聲響由遠及近,由內及外,由少到多,由微弱到喧鬧,由緩慢而急快,由簡單而紛繁,不僅層次井然、嚴謹有序,而且錯綜復雜,高潮叠起,變化多姿,把口技表演之“善”,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用“欠伸”“囈語”寫聲音之近;用“大啼”“大呼”寫聲音之大,用“漸拍漸止”“微聞”寫聲音之小;用“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寫聲音之多,用“但聞”寫聲音之少;同時發出的各種聲音,是在羅列各種聲響之後,用“齊發”“畢備”“齊作”等詞語加以概括,還用“中間”“又夾”等詞語來說明多種聲響同時發生的情況。為了說明聲音發生的先後,使用了壹些表示時間的詞語,既準確又變化多端。例如,“少頃”用於聽眾入座到開演之間,除表示時間不長外,還有等了壹會兒的意思。“既而”表示承接上壹聲響之後的短暫時間。“當是時”表示正在那個時間。“壹時”表示同壹時間。“忽”和“忽然”都表示意外情況突然發生的時間,而“忽”又顯得更突然些。用詞的變化多樣,說明作者善於根據所反映的事物的特點和文章的需要而選擇最恰當的詞語準確地表達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