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為巴金寫的挽聯
文/流沙河乘激流以壯誌拋家,風雨百齡,似火朝霞燒長夜。 講真話而憂心系國,楷模壹代,如冰晚節映太陽。 今年九月四川省作協巴金文學院囑寫聯贊巴金,欣然吮筆調墨。原是為巴金先生賀壽的,表達壹個晚輩讀者對先生的尊敬。上聯回顧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我當中學生時,讀先生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三部長篇小說的感受。小說中的年輕群體,以覺民和覺慧為代表,正像長夜破曉的朝霞,燃燒似火,驅逐黑暗。先生風雨百齡,著作上千萬字。在晚輩讀者我個人而言,弱水三千,最解渴的是《水滸》,第二部就是《家》。十六歲的學生,血熱淚燙,書中聽覺慧罵:“家是寶蓋下面壹群豬!”得***鳴之痛快,恨不能壹把火燒掉舊社會。那真是神聖莊嚴的閱讀,人壹生只能有那壹次。1956年2月初,召開青年文學會議,在北京團中央大禮堂,聽解放軍總政文化部長陳沂登臺講話。他說:“我們這壹代人,好多都是讀了《家》參加革命的。”我才知悉,在我之前,上壹代的學生如陳沂者,就已經是《家》的讀者了。準確地說,《家》喚醒了兩代讀者。 1957年後,我輾轉於體力勞作,酸楚備嘗,絕緣文學。巴金先生此後還發表了許多作品,我都無緣拜讀,不好論其得失。只能言說壹點,我心頭的困感在先生那裏找不到答案。在先生那樣純潔的作家群裏,我都找不到答案,其余的就不必再去問津了。如果當代作家不能回答我們“今夕是何年”,我們又何必去讀他。所以1957年後,暑往寒來凡二十度,月圓月缺***壹千四百次,我都不識文學為何物。勞作余暇,不過偷讀壹些古籍,聊以自娛罷了。 要待漫長的二十二年之後,才有晨光熹微,“傷痕文學”應運而生。尤可喜者,激流如萬泉,不擇而出,文壇輪奐壹新,而“覺慧”還活著,人未老,背未駝,以其《隨想錄》呼籲講真話。此後便有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文學中興局面。想起當年作家理事會上,票選巴金先生為中國作家協會主席,熱烈情景何等感人。日月跳丸,於今二十年矣。 下聯以“講真話”表先生之憂國,贊其晚節如冰透明,映日成彩。晚輩不才,不敢說自己也講了真話。但是敢說,我要力求做到不講假話。萬壹講了,也要知恥臉紅,現尷尬態,讓聽眾明白我在講假話。果能如此,庶幾不愧對巴金先生從此遠去的背影,縱然寫不出像樣的作品,都可以過關了。 2005年10月19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