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王勃,我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能知道滕王閣這樣壹座樓。也許,它會普通得如同山間壹棵不起眼的樹,在歷經風雨摧折之後,頹然倒下,默默無聞。
壹千多年以前的那個深秋,滕王閣在經洪州都督主持修葺之後巍然聳立,煥然壹新。這壹天,秋高氣爽,滕王閣裏高朋滿座,知趣的騷客們紛紛謙讓,等待著洪州都督閻公的乘龍快婿孟學士壹展文才,等待著預定的表演如期開場。而少不更事的王勃,卻貿然接過了紙筆,洋洋灑灑,意興飛揚。都督閻公想要借機推出乘龍快婿的希望,頃刻之間,被這個莽撞的年輕人無意中擊得粉碎。閻公怒而起更衣,卻遣小吏傳報序文內容。學富五車的王勃,以行雲流水般的文字,將諸多典故信手拈來,熔於壹爐,令眾賓嘆為觀止。小吏壹再報,當報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長天壹色”時,閻公也不由驚嘆其為“天才”了。
是的,天才的手筆是束縛不住的。2009年10月的某壹天,當我倚著灰色的欄桿,於滕王閣的五樓,壹邊遠眺秋水長天的美景,壹邊吟詠王勃寫下的千古名句時,內心也不禁感嘆天才詩人的生花妙筆。金色夕陽下的贛江流水,在詩人的筆下,動靜相宜,韻味悠長。畫裏飛動詩意,詩裏凝固畫魂,這般詩情畫意,怎麽不是神來之筆?
沒有詩文的山水亭臺是寂寞的,詩文璀璨的山水亭臺是幸運的。滕王閣何其幸也!才子登臨,壹篇文采斐然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膾炙人口,遂成江南第壹名樓。嶽陽樓何其幸也!範仲淹初成《嶽陽樓記》,壹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憂國情懷,嶽陽樓就此萬古流芳。黃鶴樓何其幸也!崔顥的飄逸手筆,令詩仙李白也自嘆弗如。黃鶴壹去不復返,斯樓千載客無絕。鄉愁與樓閣同在,詩人與樓閣並存。更有《赤壁賦》、《後赤壁賦》、《超然臺記》、《黃州快哉亭記》等系列文章,以蘇軾、蘇轍笑對人生的豁達胸懷,激勵著壹代又壹代失意的文人。而捧讀永州八記,棄置的奇山異水與柳宗元懷才不遇的慨嘆,將深沈的寂寞刻錄於天地間。
滕王閣與王勃,這兩個本不相幹的名字,千萬年來就這樣緊密地聯系在了壹起。而名列“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也就引起了歷代讀者濃厚的興趣。年少誌大,才高位卑,這種人生經歷和唐朝開放自信的時代特點,深刻地影響了王勃的思想性格和文學創作。“孔夫子何須頻刪其詩書,焉知來者不如今;鄭康成何須浪註其經史,豈覺今之不如古?”王勃睥睨古今的銳氣和勇氣令人刮目相看,後生可畏,自信如斯。
年未及冠,拜朝散郎。過早的春風得意助長了王勃的傲氣,遊戲之作《檄英王雞文》觸怒了高宗,而錯殺官奴曹達無異於雪上加霜,就此斷送了王勃的大好前程。今天,我們既稱頌王勃對於初唐詩歌解放所起到的不可磨滅的作用,也感嘆因他的性格而造成的人生悲劇。
居於初唐四傑之首,“以寒士的不平批判上層的貴族社會,否定了貴族社會秩序的永恒價值。”
“以匡時濟世、建功立業的人生理想和熱情,為詩歌註入了高情壯思和倜儻意氣。”
“拓新了詩歌的主題和題材,使詩歌擺脫了頌隆聲、助娛樂的虛套,面向廣闊的時代生活,用現實的人生感受,恢復了詩中清醒而嚴肅的自我。”
壹方面是文壇奇才,壹方面是落魄書生,在王勃的身上,得意與失意就這麽古怪地糾結在壹起。恃才傲物,招來嫉妒;不拘小節,壹失足成千古恨。這樣的性格悲劇,王勃不是第壹個,也不會是最後壹個。早在三國時期,同樣恃才傲物的楊修,就因為賣弄才華而多次招致曹操不滿,最終因雞肋而惹來殺身之禍。由高峰墜入低谷的王勃,在經歷了鬥雞和曹達事件之後,也最終難逃命運的劫數,空自吟詠著“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於渡南海時墮水而卒。那是公元675年,就在他完成不朽的作品《滕王閣序》之後,那壹年,他只有二十六歲。
登臨高閣,感慨萬分。樓閣猶在,王勃遠逝,贛江水流淌著千年嘆息。《滕王閣序》從大唐傳到了今天,它將王勃這個名字,與滕王閣壹起,永遠載入了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