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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六朝散文·賈誼·過秦論中》原文鑒賞

《漢魏六朝散文·賈誼·過秦論中》原文鑒賞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2。天下之士,斐然向風3。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4。周室卑微,五霸既滅5,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6,強淩弱,眾暴寡7,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8,是上有天子也。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9。當此之時,專威定功10,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11,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12,焚文書而酷刑法13,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14。夫並兼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15,推此言之,取與守不同術也16。秦雖離戰國而王天下17,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18;孤獨而有之19,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設秦王論上世之事20,並殷周之跡,以制禦其政21,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22。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23。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24,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25。此言勞民之易為政也26。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27,臣主壹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28;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29;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汙穢之罪30,使各反其鄉裏;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31;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32;約法省刑,以持其後33,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循行34,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35,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36。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37。雖有狡害之民38,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39,而暴亂之奸弭矣40。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41: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42;繁刑嚴誅,吏治刻深43;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44;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45。然後,奸偽並起46,而上下相遁47;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48,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49,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50。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51,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之變52,知存亡之由。是以牧之以道53,務在安之而已矣54。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55”,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56。是二世之過也。

註釋 1本篇重點在於剖析秦統壹後沒有采取正確的政策和秦二世沒有改正秦始皇所犯的錯誤,因而導致二世的被殺害。2以養四海:抱經堂盧氏本作“經四海養”。以養四海,享有四海。3斐(fei匪)然:有文采的樣子。《論語·公冶長》:“斐然成章。”向風:聞風歸附。這二句的大意是說,天下有才華的讀書人,傾心於秦人統壹的大業,願為之用。4王:指能受到天下所擁護的王朝。5五霸:諸侯中勢力強大,能稱霸壹時的五個霸主。壹般稱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為五霸。6力政:指武力征伐。政,通“征”。7暴:欺侮。這句話的意思是,大國憑借其人多,欺侮弱小的國家。8王(wang旺)天下:統壹天下。9即:盡,凡是。元元:平民。冀:希望。虛心而仰上:抱著傾心向往的心情,仰望君主能施行仁政。此句中,潭本無“得”字。10專威:保持威勢。專:《史記》作“守”。定功:即下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的意思。11貪鄙:欲望大而見解偏狹。自奮:自矜個人的智力。12王道:儒家主張以仁治天下,稱為“王道”,與“霸道”相對。愛:《史記》作“權”。13焚文書而酷刑法: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始皇三十四年曾推行過這樣的政策,“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14先詐力:註重詐術與威力。後仁義:輕視仁義。始:開端。15“夫兼並”句:這裏的意思是說,企圖吞並別人的人,當然要崇尚詐術與威力,而安定天下的辦法應順乎當時的形勢。權:權宜。此句中,危,《史記》作“定” 16術:方法,策略。此句中,潭本無“推”、“之”二字。又,舊本於“守”字上有“攻”字,疑衍。潭本無。17離:《史記》無此字。18盧本“也”字前無“守之者異”四字,今據《史記》補。又,王念孫《讀書雜誌》指出:“異”上當有“無”字,否則文意不通。其說是。19孤獨句:指把所有的權力集中於皇帝個人。有:專有。之:代詞,代天下。20借設:假使。上世:上古時代。21並殷周之跡:比較殷周兩代興亡的往事。並:比較。制:裁斷。禦:治理。22三王:指夏、商、周三代開國之王,即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顯:光明。23二世:秦朝第二代皇帝,即秦始皇少子胡亥。引頸:伸著脖子。觀其政,觀察二世的政治措施。即希望二世能改變他父親的錯誤政策之意。此句中,政,舊本作“亡”,今據《史記》及潭本改。24裋(shu樹):短衣。褐:建本作“短”。25囂囂:憂愁的樣子。《莊子·駢拇》:“天下何其囂囂。”釋文:“憂世之貌。”資:利,時,引申為機會。囂囂:潭本作“嗷嗷”。26勞民:疲勞痛苦之民。為政:施行仁政。政:諸本皆作“仁”,今據《意林》改。27向使:那時假使。庸主:平庸的君主。建本作“康主”,誤。28縞(gao槁)素:白色的織物。古代喪服尚白,故以縞素為喪服的代稱。這句大意是說,就在喪期中,下令改正他父親的過錯。29建國立君:是指給被滅亡的國家以少量土地,並樹立他們的“國君”的壹種懷柔手段。通過這種手段,可以減少六國之後的反抗情緒。以禮天下,待亡國之民以禮。30囹(ling鈴)圄(yu雨):牢獄。收孥:指收捕犯人的家屬,即株連之意。秦法有“壹人有罪,並坐其家室”的規定。汙穢:汙濁,引申為亂七八糟。31振:拯救。士:這裏指讀書人。32佐:幫助。急:困苦。33約法:簡化法令。省刑:減輕刑罰。持:執,執行。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在推行上列壹些措施之後,再用簡輕省刑的辦法堅定地執行下去。34更:改變。節:立身的準則。循行:遵循正確的作人之道。35塞:滿足。《荀子·富國》:“五味芬芳以塞其口。” 36與:對待。此句中,天下息矣,建本無“天下”二字。盛德,《史記》作“威德”。息,《史記》作“集”。37即:與“則”字用法相同。歡然:快樂的樣子。惟恐有變:只恐怕發生變亂。38狡害:潭本作“狡猾”,《史記》同。39不軌:不遵守法度。飾:巧,賣弄。40弭(mi米):息,停止。41重以無道:愈發無道。重:增益。42壞宗廟與民:毀滅了宗廟和百姓。更始:工作停頓了些時間之後,又開始接著幹。按,阿房宮是在始皇三十五年開始修建的,未建成而始皇死。到了二世元年四月,下令“復作阿房宮”(見《史記·秦始皇本紀》)。清俞樾《諸子平議》說:“與民更始”四字當在“不行此術”句下。可參證。43刻深:刻薄嚴酷。吏治刻深:指二世“遵用趙高,申法令”,用法益深刻,誅殺大臣及諸公子。“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等事(見《史記·秦始皇本紀》)。44紀:治理。《詩經·棫樸》: “綱紀四方。”《箋》:“以網罟喻為政。張之為綱,理之為紀。” 45收:養。《淮南子·原道》:“中能得之,則外能收之。”恤,救濟。46奸偽:奸詐和欺騙。47相遁:互相隱瞞,以逃避責任。48相望於道:形容受刑戮的人接連不斷。49群卿:《史記》作“君卿”。潭本同。50易動:容易發生變亂。51奮臂:揮動臂膀。在這裏指號召。諸本皆作“奮”,今據《史記》補。大澤:陳勝起義的大澤鄉(在今安徽省宿縣西南)。52終始之變:事物發展的全部過程。此句中。《史記》無“者”字。終始,潭本作“始終”。53牧:統治。之,代詞。在這裏指百姓。牧之以道,《史記》作“牧民之道”。潭本同。54矣:《史記》作“天”,屬下句。潭本同。55這裏引用的是古書中的話,出處不詳。56正之非也:挽救敗局的方法不對。正:動詞,匡正。之:代當時的形勢。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史記》作“身不免於戮者,正傾非也”。潭本同。

今譯 秦始皇統壹天下,兼並諸侯,臨朝稱帝,享有四海,天下的人自然地聞風向往。像這樣是什麽原因呢?回答是:近古以來沒有統壹天下的帝王,已經很久了。周王室力量微弱,五霸相繼死去以後,命令不能在天下通行。因此用武力征伐,強國侵略弱國,大國損害小國,戰爭不休,軍民疲敝。今秦王正式稱帝統壹天下,這是在上有了天子啊。那些可憐的百姓,都希望靠他安身活命,沒有誰不誠心景仰皇上。在這個時候,應該保住威權,穩定功業。安定危亡的關鍵,就在此時了。

秦王懷著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個人的智慧,不相信功臣,不親近士民,廢棄仁政的王道,而樹立個人權威,禁毀詩書古籍,執行殘酷的刑罰,把詭詐權力放在前頭,把仁義道德拋在後面,把殘暴苛虐作為治理天下的前提。實行兼並,要重視詭詐和權力:安定國家要實行順時權變:這就是說奪天下和守天下不能采用相同的方法。秦朝經歷了戰國到統壹天下,它的路線方針沒有改變,他的政策也沒有改變,這是他奪天下與守天下的方法沒有不同啊!孤立無援,擁有天下,所以他的滅亡,很快就來到了。假使秦王能夠考慮古代的治國政事,沿著商周的路來制定自已的政策,後代即使出現了驕奢淫逸的君王,政權也不會有傾覆的禍患。所以夏禹、商湯、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建立國家,名號卓著,功業長久。

如今二世繼位,天下的人沒有不伸長了脖子盼望著而觀察他的政策的。挨凍的人穿上粗布小襖便感到滿足,饑餓的人吃上糟糠就感到香甜。天下嗷嗷待哺的百姓,正是新皇帝執政的機會。這就是說對勞苦的百姓,實行點仁政便見效果。假使秦二世有壹般平庸君主的德行並且能任用忠賢的臣子,臣主壹心***同承擔天下的憂患,在服喪期間就改正先帝始皇的過失,割地分民賞賜功臣的後代,封國立君,以禮節對待天下的賢才,空出牢獄,免除刑殺,廢除沒收犯罪者妻子兒女為官家奴婢之類的雜亂刑罰,讓罪犯各自返回家鄉;打開倉庫,散發錢財,以賑濟孤獨窮困的士人;減輕賦稅,減少勞役,幫助百姓解除困難;簡化法律,減少刑罰,並堅定地執行下去,使天下的人都能自新,更新操守,檢點言行,各自謹慎修身,滿足廣大人民的願望,以威信德政對待天下的人,天下人就歸附了。如果在全國範圍內到處都歡歡喜喜地安居樂業,唯恐發生變亂,那麽即使有奸詐不軌的人,而民眾沒有背叛主上之心,圖謀不軌的臣子也無法掩飾他的奸詐,暴亂的陰謀就可以阻止了。秦二世不實行此種辦法,卻比始皇更加暴虐無道,重新修建阿房宮,使刑罰更加繁多,殺戮更加殘酷,官吏辦事更加苛刻狠毒;賞罰不當,賦稅更加沒有限度。天下多事,官吏們無法管理。百姓窮困,而君主卻不收容救濟。於是奸偽欺詐的事都發生了,上下相互隱瞞,遭受罪罰的人很多,受刑被殺的人在大路上到處可以看到,天下的百姓都以此為苦。從群卿以下壹直到百姓,人人都懷著自危的心理,親身處於窮苦的境地,都不能安於其位,所以容易動亂。因此陳涉不憑商湯、周武王的賢能,不借公侯的高位,在大澤鄉振臂壹呼,天下響應的原因,在於人民處在危難的境地。

所以古代聖王能洞察開端與結局的變化,懂得存在與滅亡的關系。因此,管理人民的辦法,最重要的是使他們安定而已。只要人民安定,盡管天下有叛逆的臣子出現,也必然沒有人響應。所謂“安定的人民可以壹道做好事,危難的人民就容易壹道幹壞事”,就是說的這種情況。高貴到天子,富足到擁有天下,而其自身不免於被殺的原因,就是由於挽救敗局的方法不對。這就是二世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