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擲珓”習俗考(摘要)
(臨沂師範學院 曲文軍 山東臨沂 276005)
[內容提要] “擲珓”是中國古代占蔔的重要形式之壹。它始唐代,盛行於宋元時期。它的特點是器具簡單、操作方便、神靈的旨意簡潔明了。明清時期,逐漸被祝禱內容更為復雜、神明的旨意更為具體的“求簽問蔔”所取代。
[關鍵詞] 擲珓 擲杯珓 民俗文化 求簽
[中圖分類號] H [文獻標示碼] A [文章編號]
中國古代占蔔的習俗源遠流長。遠在上古的周代,官府裏就專門設有大蔔、蔔師、龜人、占人等專管蔔筮的官員。幾千年來,作為壹種重要的民俗文化現象,蔔龜、蔔錢、雞蔔、擲珓、擲巧、蔔鏡等五花八門的占蔔形式壹直在民間流傳。由於尚未見到有人涉獵探索“擲珓”這種占蔔形式,故在此作壹點粗率的考索。 “擲杯珓”、“擲杯筊”、“擲碑珓”、“蔔筊”和“投珓”。它是中國古代占蔔術的重要形式之壹。“珓”字不見於《爾雅》、《說文解字》等早期的字書,它始見於宋代陳彭年等編訂的《廣韻》。
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最早使用“珓”字,最早記載“擲珓”習俗的是唐代的韓愈。他在《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1,上冊P836] 詩中寫到:
升階傴僂薦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廟令老人識神意,睢盱偵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導我擲,雲此最吉余難同。
竄逐荒蠻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
韓愈的詩歌向人們透露了兩個信息:第壹,“擲珓”從產生之日起,就同僧佛寺廟緊密地結合在壹起,和尚們擁有其發明專利權。第二,“雲此最吉”是因為“擲珓”產生“吉珓”和“中珓”的概率各占三分之壹,而產生“兇珓”的概率只占三分之壹。這對於“竄逐荒蠻幸不死”的失意者來說,不求大吉,只求無兇,得到壹絲寬慰的可能性更大壹些。
關於 ,《漢語大詞典》“杯珓”引宋代程大昌《演繁錄·蔔教》的記載較為詳細:“後世問蔔於神有器名杯珓者,以兩蚌殼投空擲地,觀其俯仰,以斷休咎……或以竹,或以木,略斫削使如蚌形,而中分為二,有仰有俯,故亦名杯珓。”[2, 4冊P812] 此段文字表明,“擲珓”的器具以蚌殼為主,間或運用竹木。前蜀僧人貫休有《詠竹根珓子》詩曰:“節亦因人凈,聲從擲地彰。但令筋力在,永願報時昌。”[1,下冊P2033] 說明唐末五代已開始運用竹根制珓。此時的“杯珓”是蚌殼、或是用竹木刻成的蚌形器物,而不是後來人們所理解的“杯子”。
宋代的壹些正史、野史資料對“擲珓”記載逐漸詳細具體起來。
如:宋代費袞《梁溪漫誌·烏江項羽神》:“和州烏江縣英惠廟其神蓋項羽也,靈響昭著。紹興辛巳敵犯淮南,過廟下駐軍,入致禱,擲珓數十皆不吉,怒甚,取火欲焚其廟,俄大虺見於神座,聳身張口,目光射人,敵駭怖而出。”[3, 4冊P1941] 這表明,不僅宋代漢人嫻熟“擲珓”,連異族金人也非常迷信“擲珓”這種把戲。
又如《宋史·安丙傳》載:“先是,從事郎錢鞏之從(吳)曦在河池,嘗夢曦禱神祠,以銀杯為珓擲之,神起立謂曦曰:‘公何疑?公何疑?後政事已分付安子文矣。’曦未省,神又曰:‘安子文有才,足能辦此。’鞏之覺,心異其事,具以語曦。”[4] 該例證表明,在宋代,“擲珓”所用器具已經不再必須是蚌殼、竹木之類的器物,而是可以用“杯”來替代。“以銀杯為珓擲之”,表明“擲珓”這種蔔筮活動的隨意性在逐漸加強,為元代“擲珓”習俗的全面普及奠定了基礎。
在元代的文獻中,以雜劇和散曲中保存“擲珓”的資料最為豐富。據粗略統計,僅《全金元曲》、《元曲選》和《元曲選續編》中,就有二十幾處提到“擲珓”的習俗。
如張國賓的雜劇《合汗衫》第二折:“(邦老雲)我那徐州東嶽廟至靈至聖,有個玉杯珓兒,擲個上上大吉,便是小廝兒;擲個中平,便是個女兒;擲個不合神道,便是鬼胎。我那裏又好做買賣,壹倍增十倍利錢。(張孝友雲)既是這等,我和妳兩個擲杯珓兒去來。( 邦老雲)我和妳去不濟事,還得懷身的親自去擲杯珓兒,便靈感也。(張孝友雲)咱與父親說知去。(邦老雲)住、住、住!則除妳和我知、嫂嫂知,第四個人知道,就不靈了。(張孝友雲)妳也說的是。多收拾些金珠財寶,壹來擲杯珓,二來就做買賣,走壹遭去。” [5,1冊P124]
又如馬致遠的雜劇《薦福碑》第二折:“將碑珓兒咒願了,香爐上度了幾遭。(做擲珓科,雲)元來是個下下不合神道。(三科)(唱)可怎生壹擲壹個不合神道?和這塊臭芹泥也折貴攀高。遮莫是角木蛟、氐土貉,大古裏是今秋水落。妳下下下,淹了我大段田苗。將我些有金銀富漢都亡過,我和妳無祭享泥神兩個廝撞著。(帶雲)我罵妳呵,(唱)那裏也雨順風調。”[5, 2冊P584]
再如劉庭信的套曲《夜行船·青樓詠妓》曰:“上弦怕支楞,井內瓶愁撲井。姻緣山高海深, 倘若卦變了燕鶯爻,珓擲下鴛鴦兆,簽抽的鸞鳳讖。牙縫兒唧與些甜,耳朵兒吹與些任。”[6]
這些文字表明,在元代民間“擲珓”的風習是非常盛行的。男婚女嫁、生兒育女、生產勞動、求財問祿,都需要神靈來預先暗示指導。“擲珓”的結果則有三種,分別是能夠實現願望的“上上大吉”、不吉不兇的“中平”和違背自己心願的“下下不合神道”。當然,求蔔者也不會完全按照神靈的指示去決定自己的行動。實現不了自己心願的時候,求蔔者也會義憤填膺地咒罵“這塊臭芹泥也折貴攀高”。
在筆者所發現的資料中,明無名氏《皇明本紀》的記載最為珍貴,它詳細地記載“擲珓”的程序步驟和具體內容,茲摘錄如下:
“壹日,亂兵過寺,寺焚僧散。將晚,上歸,祝伽藍,以珓蔔吉兇,曰:‘若容吾出境避難,則以陽報,守舊則以壹陰壹陽報。’祝訖,以珓投之於地,則珓雙陰之。如此者三。復祝,謂神曰:‘出不許,入不許,神可報乎?無乃欲我從雄而後昌乎?則珓如前。’祝既,投珓,如前。神既許之,於心大驚,復祝曰:‘甚恐從雄,願神復與吉兆而往他方避。’祝畢,投珓於地,壹陰覆壹卓立,特見神意必從雄而後已,因是固守所居。未旬日,友人以書自亂雄中來,略言從雄大意,覽畢,即焚之。又不旬日,有人來告,傍有知書來者,意在覺其事,上心知之……以四境逼近,訛言蜂起,乃決意從諸雄。按:我聖祖起兵之由,萬世如見,皇明大壹統之業,兆於伽藍壹珓之中矣。”[3, 7冊P3]
這段文字顯示了豐富的內容:第壹,朱元璋在起兵之前猶豫不決,憑借“伽藍壹珓”而決意“從諸雄”,最終實現了明朝壹統天下的大業,可見“擲珓”不僅在民間左右著普通百姓們的某些行動,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關聯著社會歷史的發展進程。第二,首次明確了主管“擲珓”的神靈是佛家的“伽藍神”。這壹點有清代陸次雲《湖壖雜記》中的記載可為佐證:“明末,凈寺壹僧嘗晝寢,夢伽藍語之曰:‘有張姓新貴人至矣,急迎之。’僧驚寤,旋往山門物色,見壹書生,倚松太息……場事畢,又為蔔筊於伽藍,得大吉,益喜躍。”[2, 8冊P1159] 第三,具體記載了“擲珓”的程式:雙珓同時拋擲,其結果只能有三種可能:雙陽、雙陰、壹陽壹陰。擲珓之前必須先有壹個祝禱的內容,將三種可能出現的形式分別賦予實際的內容,通過反復拋擲,以此來領悟“神意”。了解了這段文字之後,人們對“擲珓”這種擲蔔形式基本上就算是“自學成材”了。
通過對以上文獻資料的梳理,我們對“擲珓”的認識有了壹個 :它大約萌芽於唐代,盛行於宋元時期,衰敗於明清時期,前後持續了壹千多年。它的特點是器具簡單、操作方便,神靈的“旨意”直接明了,人們既可以鄭重其事地、公開到寺廟裏恭領神靈的“旨意”,又可以私下裏許下壹些不便啟齒的願望而不被他人得知,具有高度的保密性。但是,由於“擲珓”的結果只有三種,對於人們的祝禱,神靈的旨意也只是“可以”、“不可以”和“無可無不可”,顯得過於單調和簡單。隨著人們認知水平的相對提高,隨著人們了解未來的欲望逐漸加強,人們對神靈的期望也更高、對神靈的旨意也要求更具加體化,而“擲珓”已經不能滿足人們的這些欲望。於是人們逐漸拋棄了這種相對簡單的擲蔔方式,轉而熱中於內容更為復雜、神明的旨意更為具體的求簽問蔔了。在明代的“三言二拍”以及《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金瓶梅詞話》等文學作品中已經很少有關於“擲珓”的描寫。到了清代的《聊齋誌異》、《紅樓夢》、《儒林外史》等文學作品中,幾乎就看不到關於“擲珓”的描寫了。在明清時代的文獻裏,我們更多看到的是求簽問蔔的記載。說起來,從“擲珓”到“求簽”,神靈的旨意更加具體、更加直接,從蔔筮手段的角度來看,這也算是壹種“進步”。當然,今天的人們利用電腦進行算命,比起“求簽”更應該算是壹種手段上的進步。
參考文獻
① 《全唐詩》上冊第93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年版
② 羅竹風《漢語大詞典》第4冊第812頁,漢語大詞典出版社 1989年版
③《全唐詩》下冊第203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年版
④《中華野史》第4冊第1941頁, 泰山出版社 2000年版
⑤《宋史》第35冊12189頁,中華書局 1997年版
⑥ 臧晉叔《元曲選》第1冊124頁,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⑦ 臧晉叔《元曲選》第2冊584頁,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⑧ 《全元曲》第1292頁,中國標準出版社1999年電子版
⑨《中華野史》第7冊第3頁, 泰山出版社 2000年版
⑩ 羅竹風《漢語大詞典》第8冊第1159頁,漢語大詞典出版社 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