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等人從白馬津渡過黃河,到各縣對當地傑出的人物遊說道:“秦國的亂政酷刑殘害天下百姓,已經幾十年了。北部邊境有修築萬裏長城的苦役,南邊廣征兵丁戍守五嶺,國內國外動蕩不安,百姓疲憊不堪,按人頭收繳谷物,用簸箕收斂,用來供給軍費開支,財盡力竭,民不聊生。加上嚴重的苛法酷刑,致使天下的父父子子不得安寧。陳王振臂而起,首先倡導天下,在楚地稱王,縱橫兩千裏,沒有不響應的,家家義憤填膺,人人鬥誌旺盛,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縣裏殺了他們的縣令縣丞,郡裏殺了他們的郡守郡尉。如今已經建立了大楚國,在陳地稱王,派吳廣、周文率領百萬大軍向西攻擊秦軍。在這時不成就封侯大業的,不是人中的豪傑。請諸位互相籌劃壹番!天下所有的人壹致認為苦於秦國的暴政時間太長久了。憑著普天下的力量攻打無道昏君,報父兄的怨仇,而完成割據土地的大業,這是有誌之士不可錯過的時機啊。”所有的豪傑都認為這話說得很對。於是行軍作戰、收編隊伍,擴充到幾萬人的軍隊,武臣自己立號稱武信君。攻克趙國十座城池,其余的都據城堅守,沒有肯投降的。
於是帶兵朝東北方向攻擊範陽。範陽人蒯通規勸範陽令說:“我私下聽說您將要死了,所以前來表示哀悼慰問。雖然如此,但是還要恭賀您因為有了我蒯通而能獲得復生。”範陽令說:“為什麽對我哀悼慰問?”蒯通回答說:“秦國的法律非常嚴酷,您做了十年的範陽縣令,殺死多少父老,造成多少孤兒寡母,砍斷人家腳的,在人家臉上刺字的,數也數不清。然而慈祥的父輩孝順的子女沒有人敢把刀子插入您肚子裏的原因,是害怕秦國的酷法罷了。如今天下大亂。秦國的法令不能施行了,然而,那些慈父孝子就會把利刃插進您肚子而成就他們的名聲,這就是我來哀悼慰問您的原因啊。如今,各路諸侯都背叛了秦廷,武信君的人馬即將到來,您卻要死守範陽,年輕的人都爭先要殺死您,投奔武信君。您應該迫不及待地派我去面見武信君,可以轉禍為福就在而今了。”
範陽令就派蒯通去見武信君說:“您壹定要打了勝仗而後奪取土地,攻破了守敵然後占領城池,我私下認為錯了。您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就可以不去攻打而使城邑降服,不通過戰鬥而奪取土地,只要發出征召文告就讓您平定廣闊的土地,可以嗎?”武信君說:“妳說的是什麽意思?”蒯通回答說:“如今範陽令應當整頓他的人馬用來堅守抵抗,可是他膽小怕死,貪戀財富而愛慕尊貴,所以他本打算走在天下人的前面來投降,又害怕您認為他是秦國任命的官吏,像以前被攻克的十座城池的官吏壹樣被殺死。可是,如今範陽城裏的年輕人也正想殺掉他,自己據守城池來抵抗您。您為什麽不把侯印讓我帶去,委任範陽令,範陽令就會把城池獻給您,年輕人也不敢殺他們的縣令了。讓範陽令坐著彩飾豪華的車子,奔馳在燕國、趙國的郊野。燕國、趙國郊野的人們看見他,都會說這就是範陽令,他是率先投降的啊,馬上就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了,燕、趙的城池就可以不用攻打而投降了。這就是我說的傳檄而平定廣闊土地的計策。”武信君聽從了他的計策,派遣蒯通賜給範陽令侯印。趙國人聽到這個消息,不戰而降的有三十余座城池。
《史記 張耳陳餘列傳》
韓信領兵向東進發,還沒渡過平原津,聽說漢王派酈食其已經說服齊王歸順了。韓信打算停止進軍。範陽說客蒯通規勸韓信說:“將軍是奉詔攻打齊國,漢王只不過暗中派遣壹個密使遊說齊國投降,難道有詔令停止將軍進攻嗎?為什麽不進軍呢?況且酈生不過是個讀書人,坐著車子,鼓動三寸之舌,就收服齊國七十多座城邑。將軍率領數萬大軍,壹年多的時間才攻克趙國五十多座城邑。為將多年,反不如壹個讀書小子的功勞嗎?”於是韓信認為他說得對,聽從他的計策,就率軍渡過黃河。齊王聽從酈生的規勸以後,挽留酈生開懷暢飲,撤除了防備漢軍的設施。韓信乘機突襲齊國屬下的軍隊,很快就打到國都臨菑。齊王田廣認為被酈生出賣了,就把他煮死,而後逃往高密,派出使者前往楚國求救。韓信平定臨菑以後,就向東追趕田廣,壹直追到高密城西。楚國也派龍且率領兵馬,號稱二十萬,前來救援齊國。
齊王田廣和司馬龍且兩支部隊合兵壹起與韓信作戰,還沒交鋒,有人規勸龍且說:“漢軍遠離國土,拼死作戰,其鋒芒銳不可擋。齊楚兩軍在本鄉本土作戰,士兵容易逃散。不如深溝高壘,堅守不出。讓齊王派他親信大臣,去安撫已經淪陷的城邑,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們的國王還在,楚軍又來援救,壹定會反叛漢軍。漢軍客居兩千裏之外,齊國城邑的人都紛紛起來反叛他們,那勢必得不到糧食,這就可以迫使他們不戰而降。”龍且說:“我壹向了解韓信的為人,容易對付他。而且援救齊國,不戰而使韓信投降,我還有什麽功勞?如今戰勝他,齊國壹半土地可以分封給我,為什麽不打?”於是決定開戰,與韓信隔著濰水擺開陣勢。韓信下令連夜趕做壹萬多口袋,裝滿沙土,堵住濰水上遊,帶領壹半軍隊渡過河去,攻擊龍且,假裝戰敗,往回跑。龍且果然高興地說:“本來我就知道韓信膽小害怕。”於是就渡過濰水追趕韓信。韓信下令挖開堵塞濰水的沙袋,河水洶湧而來,龍且的軍隊壹多半還沒渡過河去,韓信立即回師猛烈反擊,殺死了龍且。龍且在濰水東岸尚未渡河的部隊,見勢四散逃跑,齊王田廣也逃跑了。韓信追趕敗兵直到城陽,把楚軍士兵全部俘虜了。
漢四年(前203),韓信降服且平定了整個齊國。派人向漢王上書,說:“齊國狡詐多變,反復無常,南面的邊境與楚國交界,不設立壹個暫時代理的王來鎮撫,局勢壹定不能穩定。為有利於當前的局勢,希望允許我暫時代理齊王。”正當這時,楚軍在滎陽緊緊地圍困著漢王,韓信的使者到了,漢王打開書信壹看,勃然大怒,罵道:“我在這兒被圍困,日夜盼著妳來幫助我,妳卻想自立為王!”張良、陳平暗中踩漢王的腳,湊近漢王的耳朵說:“目前漢軍處境不利,怎麽能禁止韓信稱王呢?不如趁機冊立他為王,很好地待他,讓他自己鎮守齊國。不然可能發生變亂。”漢王醒悟,又故意罵道:“大丈夫平定了諸侯,就做真王罷了,何必做個暫時代理的王呢?”就派遣張良前往,冊立韓信為齊王,征調他的軍隊攻打楚軍。
楚軍失去龍且後,項王害怕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規勸齊王韓信說:“天下人對秦朝的統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滅後,按照功勞裂土分封,各自為王,以便休兵罷戰。如今漢王又興師東進,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奪他人的封地,已經攻破三秦,率領軍隊開出函谷關,收集各路諸侯的軍隊向東進擊楚國,他的意圖是不吞並整個天下,不肯罷休,他貪心不足到這步田地,太過份了。況且漢王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項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項王的憐憫使他活下來,然而壹經脫身,就背棄盟約,再次進攻項王。他是這樣地不可親近,不可信任。如今您即使自認為和漢王交情深厚,替他竭盡全力作戰,最終還得被他所擒。您所以能夠延續到今天,是因為項王還存在啊。當前劉、項爭奪天下的勝敗,舉足輕重的是您。您向右邊站,那麽漢王勝,您向左邊站,那麽項王勝。假若項王今天被消滅,下壹個就該消滅您了。您和項王有舊交情,為什麽不反漢與楚聯和,三分天下自立為王呢?如今,放過這個時機,必然要站到漢王壹邊攻打項王,壹個聰明睿智的人,難道應該這樣做嗎?”韓信辭謝說:“我侍奉項王,官不過郎中,職位不過是個持戟的衛士,言不聽,計不用,所以我背楚歸漢。漢王授予我上將軍的印信,給我幾萬人馬,脫下他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把好食物讓給我吃,言聽計用,所以我才能夠到今天這個樣子。人家對我親近、信賴,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變心。希望您替我辭謝項王的盛情!”
武涉走後,齊國人蒯通知道天下勝負的關鍵在於韓信,想出奇計打動他,就用看相的身份規勸韓信,說:“我曾經學過看相技藝。”韓信說:“先生給人看相用什麽方法?”蒯通回答說:“人的高貴卑賤在於骨骼,憂愁、喜悅在於面色,成功失敗在於決斷。用這三項驗證人相萬無壹失。”韓信說:“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麽樣?”蒯通回答說:“希望隨從人員暫時回避壹下。”韓信說:“周圍的人離開吧。”蒯通說:“看您的面相,只不過封侯,而且還有危險不安全。看您的背相,顯貴而不可言。”韓信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呢?”蒯通說:“當初,天下舉兵起事的時候,英雄豪傑紛紛建立名號,壹聲呼喊,天下有誌之士像雲霧那樣聚集,像魚鱗那樣雜沓,如同火焰迸飛,狂風驟起。正當這時,關心的只是滅亡秦朝罷了。而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辜的百姓肝膽塗地,父子的屍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數不勝數。楚國人從彭城起事,轉戰四方,追逐敗兵,直到滎陽,乘著勝利,像卷席子壹樣向前挺進,聲勢震動天下。然後軍隊被困在京、索之間,被阻於成臯以西的山嶽地帶不能再前進,已經三年了。漢王統領幾十萬人馬在鞏縣、洛陽壹帶抗拒楚軍,憑借著山河的險要,雖然壹日數戰,卻無尺寸之功,以至遭受挫折失敗,幾乎不能自救。在滎陽戰敗,在成臯受傷,於是逃到宛、葉兩縣之間,這就是所說的智盡勇乏了。將士的銳氣長期困頓於險要關塞而被挫傷,倉庫的糧食也消耗殆盡,百姓疲勞困苦,怨聲載道,人心動蕩,無依無靠。以我估計,這樣的局面不是天下的聖賢就不能平息這場天下的禍亂。當今劉、項二王的命運都懸掛在您的手裏。您協助漢王,漢王就勝利;協助楚王,楚王就勝利。我願意披肝瀝膽,敬獻愚計,只恐怕您不采納啊。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不如讓楚、漢雙方都不受損害,同時存在下去,妳和他們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種局面,就沒有誰敢輕舉妄動。憑借您的賢能聖德,擁有眾多的人馬裝備,占據強大的齊國,迫使燕、趙屈從,出兵到劉、項兩軍的空虛地帶,牽制他們的後方,順應百姓的心願,向西去制止劉、項分爭,為軍民百姓請求保全生命,那麽,天下就會迅速地群起而響應,有誰敢不聽從!而後,割取大國的疆土,削弱強國的威勢,用以分封諸侯。諸侯恢復之後,天下就會感恩戴德,歸服聽命於齊。穩守齊國故有的疆土,據有膠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諸侯,恭謹謙讓,那麽天下的君王就會相繼前來朝拜齊國。聽說:‘蒼天賜予的好處不接 受反而會受到懲罰;時機到了不采取行動,反而要遭禍殃’。希望您仔細地考慮這件事。”
韓信說:“漢王給我的待遇很優厚,他的車子給我坐,他的衣裳給我穿,他的食物給我吃。我聽說,坐人家車子的人,要分擔人家的禍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裏要想著人家的憂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為人家的事業效死,我怎麽能夠圖謀私利而背信棄義呢!”蒯通說:“妳自認為和漢王友好,想建立流傳萬世的功業,我私下認為這種想法錯了。當初常山王、成安君還是平民百姓時,結成割掉腦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後來因為張黡、陳澤的事發生爭執,使得二人彼此仇恨。常山王背叛項王,捧著項嬰的人頭逃跑,歸降漢王。漢王借給他軍隊向東進擊,在泜水以南殺死了成安君,身首異處,被天下人恥笑。這兩個人的交情,可以說是天下最要好的。然而到頭來,都想把對方置於死地,這是為什麽呢?禍患產生於貪得無厭而人心又難以猜測。如今您打算用忠誠、信義與漢王結交,壹定比不上張耳、陳余結交更鞏固,而妳們之間的關連的事情又比張黡、陳澤的事件重要的多,所以我認為您斷定漢王不會危害自己,也錯了。大夫文種、範蠡使瀕臨滅亡的越國保存下來,輔佐勾踐稱霸諸侯,功成名就之後,文種被迫自殺,範蠡被迫逃亡。野獸已經打完了,獵犬被烹殺。以交情友誼而論,您和漢王就比不上張耳與成安君了,以忠誠信義而論也就趕不上大夫文種、範蠡與越王勾踐了。從這兩個事例看,足夠您斷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慮地考慮。況且我聽說,勇敢、謀略使君主感到威脅的人,有危險;而功勛卓著冠蓋天下的人得不到賞賜。請讓我說壹說大王的功績和謀略吧:您橫渡西河,俘虜趙王,生擒夏說,帶領軍隊奪取井陘,殺死成安君,攻占了趙國,以聲威鎮服燕國,平定安撫齊國,向南摧毀楚國軍隊二十萬,向東殺死楚將龍且,西面向漢王捷報,這可以說是功勞天下無二。而計謀出眾,世上少有。如今您據有威脅君主的威勢,持有不能封賞的功績,歸附楚國,楚國人不信任;歸附漢國,漢國人震驚恐懼:您帶著這樣大的功績和聲威,那裏是您可去的地方呢?身處臣子地位而有著使國君感到威脅的震動,名望高於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為您感到危險。”韓信說:“先生暫且說到這兒吧!讓我考慮考慮。”
此後過了數日,蒯通又對韓信說:“能夠聽取別人的善意,就能預見事情發展變化的征兆,能反復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關鍵。聽取意見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決策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的人,實在少有。聽取意見很少判斷失誤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惑亂他;計謀籌劃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擾亂他。甘願做劈柴餵馬差事的人,就會失掉爭取萬乘之國權柄的機會;安心微薄俸祿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所以辦事堅決是聰明人果斷的表現,猶豫不決是辦事情的禍害。專在細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會丟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斷是非的智慧,決定後又不敢冒然行動,這是所有事情的禍根。所以俗話說:“猛虎猶豫不能決斷,不如黃蜂、蠍子用毒刺去螫;駿馬徘徊不前,不如劣馬安然慢步;勇士孟賁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決心實幹,以求達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閉上嘴巴不講話,不如聾啞人借助打手勢起作用’。這些俗語都說明付諸行動是最可寶貴的。所有的事業都難以成功而容易失敗,時機難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時機啊時機,丟掉了就不會再來。希望您仔細地考慮斟酌。”韓信猶豫不決,不忍心背叛漢王,又自認為功勛卓著,漢王終究不會奪去自己的齊國,於是謝絕了蒯通。蒯通的規勸沒有被采納,就假裝瘋癲做了巫師。
高祖從平叛陳豨的軍中回到京城,見韓信已死,又高興又憐憫他,問:“韓信臨死時說過什麽話?”呂後說:“韓信說悔恨沒有采納蒯通的計謀。”高祖說:“那人是齊國的說客。”就詔令齊國捕捉蒯通。蒯通被帶到,皇上說:“妳唆使淮陰侯反叛嗎?”回答說:“是。我的確教過他,那小子不采納我的計策,所以有自取滅亡的下場。假如那小子采納我的計策,陛下怎能夠滅掉他呢?”皇上生氣地說:“煮了他。”蒯通說:“哎呀,煮死我,冤枉啊!”皇上說:“妳唆使韓信造反,有什麽冤枉?”蒯通說:“秦朝法度敗壞,政權瓦解的時候,山東六國大亂,各路諸侯紛紛起事,壹時天下英雄豪傑象烏鴉壹樣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
傑都來搶奪它,於是才智高超,行動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跖的狗對著堯狂叫,堯並不是不仁德,只因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當這時,我只知道有個韓信,並不知道有陛下。況且天下磨快武器、手執利刃想幹陛下所幹的事業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從心罷了。您怎麽能夠把他們都煮死呢?”高祖說:“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過。
《史記 淮陰侯列傳》
太史公說:蒯通的計謀實在是厲害呀!它既搞亂了齊國而又驕縱壞了淮陰侯,最後又害死了田橫、韓信這兩個人!蒯通擅長於縱橫之說,曾寫書論戰國時期的權變方策,總***八十壹篇。蒯通與齊國人安期生要好,安期生曾謀求項羽任用他,但項羽不能采用他的策謀。後來項羽又想封他們二人爵位,但他們不肯受爵,就逃走了。田橫節操高尚,賓客仰慕他的高義而願意隨他去死,這難道還不是至為賢能的人嗎?我根據事實把他的事跡記錄在這裏。但是非常可惜,當時沒有善於繪畫的人,沒有把他的容貌和業績描畫下來,什麽原因呢?
《史記田儋列傳贊》
蒯通,範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通說範陽令徐公曰:“臣,範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為令十余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為殆矣。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裏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範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範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為君計者,莫若以黃屋朱輪迎範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範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謂傳檄而千裏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余城。如通策焉。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得以得無行!且酈生壹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余城,將軍將數萬之眾,乃下趙五十余城。為將數歲,反不如壹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齊已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以酈生為欺己而亨之,因敗走。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為齊王,以安固之。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信曰:“何謂也?”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漢王將數十萬眾,距鞏、雒、岨山河,壹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臯,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銳氣挫於險塞,糧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為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為刎頸之交,及爭張黡、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F52A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黡、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此二者,宜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眾,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出出者也。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數日,通復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B063;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無疑臣之計。”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為巫。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為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嘆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乃詔齊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韓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至齊悼惠王理,曹參為相,禮下賢人,請通為客。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強從。及田榮敗,二人醜之,相與入深山隱居。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功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東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通曰:“諾。臣之裏婦,與裏之諸母相善也。裏婦夜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裏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缊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裏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缊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臣請乞火於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壹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幹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漢書·卷四十五·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