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中的受命
依稀記得那是壹個溫暖的冬日午後,王社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推開那扇熟悉的門,我小心翼翼地穿過滿地的書堆,坐在他辦公桌的對面。王社說鑒於我在即將過去的壹年中優異的業績,決定讓我做教材修訂組的組長,主管教材修訂事宜。
我聽完之後有些許愕然,當年之所以能以壹個世界史專業的畢業生進入這家號稱中國古籍整理重鎮的老字號出版社,是因為出版社準備上馬壹個初中歷史教材項目,急需世界史方面的專業人員,於是我成了出版社僅有的三個世界史專業的畢業生之壹。但在編寫完那套教材之後,我就去了其他部門,跟那套教材之間再無任何交集。
深諳心理學的王社首先向我保證教材修訂沒有太多工作量,我可以壹邊做教材修訂壹邊策劃選題,做自己喜歡的書,並說“作為教材修訂組組長,妳可以通過真正管理壹個項目,學到很多東西”。也許正是這句“學到很多東西”打動了我,欣然從命。只是對這個項目仍處於懵懂狀態中的我,怎麽也沒想到這個項目後來所經歷的壹波三折,讓我飽嘗焦慮與煎熬。過程就不說了,這六年的時間,從這個項目中,我還是收獲了壹些東西。
收獲之壹:在壹個成員多樣的團隊,溝通與協調顯得尤為重要。
項目很快就啟動了,畢竟這是壹個每年能給出版社帶來幾百萬純利潤的項目,所以領導層還是比較重視。只不過我們都想當然地以為所謂的“修訂”,不過是在原有教材基礎上的“縫縫補補”,用壹兩個月時間也就搞定了。事實證明,我們大錯特錯了。
正所謂“此壹時彼壹時”,這句話用在教材修訂這件事情上是再合適不過了。當年為上馬這套教材,專門設立了教材中心,鼎盛時有二十多位編輯參與其中,大都是剛出校門、意氣風發、學有專長的年輕人。那時的社領導也將教材的上馬作為書局工作的壹大重心,對教材中心實行“特事特辦”的政策。當時的主編大多年富力強,剛從工作崗位上退休,正好可以借此大幹壹場。可以說,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饒是如此,當初幾本教材也持續了幾年的時間才陸續出齊。
這次團隊成員中主編的平均年齡已經70歲以上,不得不承認,時有力不從心之感;六位作者,五位是來自其他部門的同事,屬於臨時抽調,其中的兩位尚在主持所在部門的工作;年底是出版社的出書高峰期,美編室裏各路編輯絡繹不絕,都是催封面進度,因此對接教材的排版任務顯得很勉強,後來還是出版社領導親自出面協調才定下四位美編參與到該項目;責編由王社特意從其他部門借調的壹位認真負責的同事和我組成,而他同時還是壹冊書的修訂者。班子算是搭起來了,但捉襟見肘,時顯疲態。從修訂思路的確定到最終白皮書印刷,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中間還夾著壹個春節,怎麽算,時間都是不夠。
這個項目讓我收獲最多的是如何溝通和協調方方面面的關系。對主編,在尊重的基礎上還須委婉說明作者的修改意圖,盡可能使二者達成***識;對作者,在催修訂進度的同時,也要設身處地為他們解決壹些實際問題;美編則要提前打招呼,每次約好確切時間。幾位主編都是在自己研究領域裏的知名學者,學識方面,年輕的作者可能壹時難望其項背,但是年輕人在資料的檢索與吸收方面很有優勢,又熟諳編輯業務,在與主編溝通時,雖處於相對弱勢地位,但往往也有自己的堅持。主編們年事已高,出版社領導希望作者與主編能充分溝通,心平氣和地處理好壹應事宜。但是剛開始時談何容易,就曾有壹位主編因為兩張圖片的尺寸問題,在電話中向我的頂頭上司用28分鐘投訴我的態度問題,而我當時正在美編室盯著排版做第二天大會上急等要用的材料,我跟他講具體問題放在明天大會上討論,結果換來老先生的不滿,直接壹個電話投訴到我的領導那裏。
在跟主編、作者、美編、印廠工人打交道的過程中,我深深體會出了換位思考的重要性。換位思考意味著妳真正能從他者的角度,設身處地去考慮他人的立場。後來,無論多著急,我都會在與他人溝通時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傾聽,專業解答。再後來,聽到老先生們在領導面前誇我的敬業與專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認可,還是很開心的。
收獲二:做好預判,盡可能地降低風險。
時間緊任務重,就必須講求決策的準確與處理問題的高效率。在這個項目中,我深深體會到無論時間多緊張,都需要留出壹定的時間,以免在有突發狀況時束手無措。這時做好預判,提升項目管理水平,在壹套方案不可行,要有替代的方案,盡可能地降低風險。因為這種大項目壹旦出現差池,後果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在提自己方案時,壹定要簡潔明了,自己對壹件事情的基本判斷是怎樣的,希望領導幫助解決哪些問題,壹定要想清楚,不能胡子眉毛壹把抓。後來將這個方法用在日常工作中,發現大大節省了溝通成本,事情處理得也出奇地順利。
收獲三:停止抱怨,提高執行力。
教材修訂光審查就持續了三年多時間,反反復復被審了三十多個來回。這幾年僅針對審查意見寫的修訂說明,就有厚厚的壹摞。每次審查意見從下發到將修改後的材料反饋到教育部,基本上只有壹兩周的時間。更悲劇的是,通常都是周五下午快下班時或者節假日前壹天下午才會接到修改意見,再次送審時間多為壹兩周後。在那幾年的時間裏,壹聽到有審查意見下來,心裏不由自主打哆嗦,新年、周末和節假日加班成了“新常態”,倒也慢慢習慣了。在壹個業績、結果導向的公司,談過程中的艱辛其實是沒任何意義的,抱怨更與事無補。
有壹年父親到北京看病,正碰上我十壹長假期間要處理壹份審查意見。平時我們都忙於各自的工作和學習,只剩父親壹個人在家,本打算那個假期我們帶父親去北京周邊逛逛,在外小住幾日。結果9月30號接到審查意見,10月8日要將處理情況上報。在那時,真正體會了同行說的:“如果妳愛壹個人,就讓他(她)去做教材;如果妳恨壹個人,就讓他(她)去做教材。”這其中的甘苦,若非親歷者,還真無法體會。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我與主編溝通若幹次,與作者商談數回,請教相關學者多人次,查閱核實史料無數次,總算在10月5日晚上搞定了整件事。10月6日才得以陪父親去了壹趟天津。
父親欣慰而心疼。欣慰的是,見到了我的工作狀態;心疼的是,這份工作實在太累了。而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與工作節奏,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壹直在跟孩子講挫折教育,正是在壹日日的工作中,我體會到了什麽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項目推進的這幾年,我不斷總結經驗教訓,慢慢成長和堅強起來,也有了很強的責任心和擔當意識,而這,是以前的我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