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朝詩集小傳》的體例壹如《列朝詩集》之面目,分為乾集上、乾集下、甲前集、甲集、乙集、丙集、丁集上、丁集中、丁集下、閏集。錢謙益認為有明壹代的詩文初期為壹盛,在文有宋濂、王?為代表,在詩則首推高啟、劉基。對於宋濂、王?二人,小傳中引朱元璋的話來評價:“浙東有二儒者,卿與宋濂。學問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甲集》)。對於劉基,錢評道:“竊窺其所為歌詩,悲惋衰颯,先後異致。其深衷托寄,有非國史家狀所能表其微者、每盡然傷之。”而對於高啟的詩,則借用王?、謝徽的話具體地分析了其作品的藝術成就:“王子充曰:‘季迪之詩,雋逸而清麗,如秋空飛隼,盤旋百折,招之不肯下;又如碧水芙蓉,不假雕飾,■然而塵外。’謝徽曰:‘季迪之詩,緣情隨事,因物賦形,橫從百出,開合變化。其體制雅醇,則冠裳委蛇,佩玉而長裾也。其思致清遠,則秋空素鶴,迥翔欲下,而輕雲霽月之連娟也。其文采縟麗,如春花翹英,蜀錦新濯。其才氣俊逸,如泰華秋隼之孤騫,昆侖八駿追風躡電而馳也。’李東陽曰:‘國初稱高、楊、張、徐。高才力聲調,過三人遠甚。百余年來,亦未見卓然有過之者。”《甲集》顯然錢謙益對高啟的評價要在劉基之上。
“永樂以還”,明代的詩文第壹次衰落。《列朝詩集》中劉崧小傳說:“國初詩派,西江則劉泰和(崧),閩中則張古田(以寧),泰和以雅正標宗,古國以雄麗樹幟。江西之派,中降而歸東裏(楊士奇),步趨臺閣,其流也膚弱而無理。余錄二公詩竊有嘆焉”(《甲集》)。以“臺閣體”為壹衰之標誌。當時詩壇上最有代表性的是“閩中詩派”,派中詩人有林鴻、周玄、黃玄、鄭定、王恭、高?秉、唐泰、王褒、陳亮、王■。錢謙益在高?秉小傳中說:“閩中之詩派,禰三唐而祧宋元,若西江之宗杜陵也”,“膳部(林鴻)之學唐詩,摹其色象,按其音節,庶幾似之矣,其所以不及唐人者,正以其摹仿形似,不知由悟以入也。”“自閩詩派盛行永、天之際,六十余載,柔音曼節,卑靡成風……自時厥後,弘正之衣冠老杜,嘉隆之?笑盛唐,傳變滋多,受病則壹”(《乙集》)。將永、天之際詩文創作衰落的原因歸於“摹仿”、“步趨”,不知“悟入”,真是壹語擊中要害。
錢牧齋認為自明初詩文衰落後,到李東陽又復壹振:“成弘之間,長沙李文正公繼金華、廬陵之後,雍容臺閣,執化權,操文柄,弘獎風流,長養善類,昭代之文人,為之再盛。百年以來,士大夫學知本原,詞尚體要,彬彬焉,?焉,未有不出於長沙之門者也(《丙集》,王守仁傳後評語)。指出李東陽是宋濂、劉崧之後的文壇領袖和代表作家,並評論李東陽的作品:“以金鐘玉衡之質,振朱弦清廟之音,含咀宮商,吐納和雅”,反映了“國家休明之運”。評價是很高的。然而他也指出了李詩的弱點:“原本少陵、隨州、香山,以迨宋之眉山、元之道園,兼綜而互出之”,然其詩中“有少陵、有隨州、有香山、有眉山、有道園,要其自為西淮者,宛然在也。”
茶陵派雖擅壹時之勝,卻未開創出壹番新天地來,遂有前七子的復古運動繼起,對此錢謙益評價壹向不高,特別是李夢陽:“獻吉以復古自命,曰古詩必漢魏、必三謝;今體必初盛唐、必杜;舍是無詩焉。牽率模擬剽竊於字句之間,如嬰兒之學語,如桐子之洛誦,字則字,句則句,篇則篇,毫不能吐其心之所有,古之人固如是乎?天地之運會,人事之景物,新新不停,生生相續,而必曰漢後無文,唐後無詩,此數百年之宇宙、日月盡皆缺陷晦蒙,直待獻吉而洪荒再辟乎?”(《丙集》)指出了其創作上模擬剽竅的毛病。而對於何景明,《列朝詩集小傳》中反駁了何之“古詩之法亡於謝”,“古文之法亡於韓”的觀點:“運世遷流,風雅代變,西京不得不變為建安,太康不得不變為元嘉。唐樂之興會標舉,寓目即出,內無乏思,外無遺物,正擢暢漢魏之飆流,革孫許之風尚。今必欲希風枚、馬,方駕曹、劉,割時代為鴻溝,畫晉宋為鬼國,徒抱刻舟之愚,自違舍筏之論。昌黎佐佑六尼,振起八代,‘文亡於韓’,有何援據?”其立論持正,論據充分,比較符合當時文壇的實際情況。
對於唐宋派,錢謙益多有褒詞。如在李開先小傳中,他說:“嘉靖初,王道思、唐應德倡論,盡洗壹時剽擬之習。伯華與羅達夫、趙景仁諸人,左提右挈,李何文集,幾於遏而不行”(《丁集》)。錢又十分推崇歸有光,在歸有光小傳中對其評價較高:“熙甫為文,原本六經,而好太史公書,能得其風神脈理。其余六大家,自謂可肩隨歐、曾,臨川則不難抗行。其於詩,似無意求工,滔滔自遠,要非流俗可及也。當是時,王?州踵二李之後,主盟文壇,聲華煊赫,奔走四海。熙甫壹老舉子,獨抱遺徑於荒江虛市之間,樹牙頰相支柱不少下。”(《丁集中》)對茅坤亦多贊賞之詞:“(茅坤)為文章滔滔莽莽,謂文章之逸氣,司馬子長之後千余年而得歐陽子,又五百年而得茅子。疾世之為偽秦漢者,批點唐宋八大家之文以正之。”
對於後七子,錢謙益多有批評。如李攀龍小傳說其讀書“務取人所置不解者,摭拾之以為資。”“僻學為師,封己自是,限隔人代,揣摹聲調。論古則判唐選為鴻溝;言今則別中、晚為河漢。”並進壹步指出其創作中的弱點:“《易》雲擬議以成其變化,不雲擬議以成其臭腐也。易五字而為《翁離》;易數句而為《東門行》;《戰城南》盜《思輩翁》之句而雲:‘馬子五,烏母六’;《陌上桑》竊《孔雀東南飛》而雲:‘西鄰焦仲卿,蘭芝對道隅。’影響剽賊,文義違反,擬議乎?變化乎?”(《丁集上》)批評是很尖銳的。對於胡應麟的《詩藪》,錢謙益的評價並不高:“(《詩藪》)大抵奉元美《卮言》為律令,而敷衍其說”,“其大旨謂千古之詩,莫盛於有明李、何、李、王四家,四家之中,撈籠千古,總萃百家,則又莫盛於?州。詩家之有?州,證果位之如來也,集大成之尼父也……要其指意,無關品藻,徒用攀附勝流,容悅貴顯,斯真詞壇之行乞,藝苑之輿臺也”(《丁集上》)。總的來說,錢謙益對各家的評價是較客觀的,但也有偏頗之處,如對《詩藪》的全盤否定,完全不顧事實,難以令人信服。
書中還有歷代皇帝以及壹些朝廷親貴的小傳,把他們作為詩人來評論,價值不大。倒是閏集中所選入的高僧、香奩、內侍、青衣、■書、以及外國人如朝鮮人、日本人小傳,對於了解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會有或多或少的幫助,因此有壹定的史料價值。
總的來說,《列朝詩集小傳》較全面而完整地反映了錢謙益的文學見解,而其中論述精辟處如吉光片羽,令人讀後時有所思,是壹部較重要的古代文學批評著作,尤其值得治明代文學史者參考。
《列朝詩集小傳》過去有康熙時絳雲樓刻本行世。五十年代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了鉛印本,1959年由中華書局再版。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用當時紙型再版了該書,並對錯訛之處都有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