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曾被認為是中國古典小說的集大成者。從作者使用的語言和壹些表達方式來看,這個評價有壹定的道理;但從中國古代小說的發展來看,這種評價是不夠全面的。因此,需要進壹步擴展。
中國古代小說有兩個發展系統。壹個系統屬於文言文,起源於六朝的奇思妙想,興盛於唐傳奇。壹個系統屬於白話文,從唐宋時期的言論形成的劇本開始,然後發展成長篇小說。文是文,白是白,界限分明。當然也有壹些例外,比如用文言文寫小說的人。但是,這兩種制度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並不互相幹涉,而是互相影響,互相競爭,甚至鬥爭。從這個角度看,《聊齋誌異》的出現並不單純是中國古典小說自然流暢的線性發展的結果。
魯迅先生曾說《聊齋誌異》“以傳奇性的方法為基礎,而以奇書為根據”。按原意是指用傳奇式的表達方式來表達奇特的主題或內容,即接受這部文言小說在其之前的優點,所以魯迅將其納入“準晉唐小說”,並正確地指出其出處。蒲松齡自己也承認是“甘保,雅尋神,喜黃州,喜談鬼”。他自覺而有意識地繼承了這壹小說傳統,走上了前人開創的創作道路。但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這條路已經是壹條錯誤的路了。他用壹生的主要精力,把錯誤的道路引向了壹條寬闊平坦的大道,並在樹下建起了壹座歷史紀念碑。
《聊齋誌異》是清初和十七世紀的作品。甘寶尋神至今已有壹千多年,唐傳奇興盛至今也有近千年。對於中國古典小說的發展來說,《聊齋誌異》的出現確實是“文學作品千年之衰”,其貢獻不亞於“文學作品八代之衰”。
按魯迅的說法,中國嚴格意義上的古代小說,是在唐代才開始出現的,“在合適的時候就有意為小說”。以前的推理小說,不僅是“粗略的”、“無意的小說”,而且“以為幽明不同,人鬼都是真實的,所以他們對怪事的敘述和對世間平常事的記錄是不同的,他們把自己看得更真誠,更虛假。”以《智怪書》的代表作《搜姬神》為例,作者幹寶表示他的創作動機是“無偽發明神道”。蒲松齡的謙虛不是甘寶的才華,而是“雅愛尋神”。他是從“才”的方面來看待六朝怪書的,他有權利制造幻象,創造奇物,而不是遵循他的神道,取而代之,棄而不用,因此可以擺脫單純模仿的邪道。六朝文人制造荒誕的幻象,不同於單純的宣揚迷信。為了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他們必須讓妳感覺真實。在這樣的寫作實踐中,無疑鍛煉和發展了文學的想象力,發展了後世所謂浪漫主義的表達方式。正是這種積極的文學因素使蒲松齡受到《聊齋誌異》的啟發。
唐傳奇確實是唐朝的奇葩,產生了壹大批作品,比如《枕邊故事》、《長恨歌》、《李娃傳》、《鶯鶯傳》、《柯南太守傳》。作者多為著名詩人、作家,立意寫人,強調情節,尊重文學文字。所以他們可以通過委婉曲折的故事留下鮮活的人物,讓傳說成為奇觀,讓後來的模仿者望塵莫及。這壹成就與當時文人思想限制較少,社會風尚較為開放有很大關系。正因為如此,傳說只在唐代興盛,到了宋代卻日漸衰落,走下坡路了。沒有比唐朝更有名的作品了。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的代表,《聊齋誌異》的鼎盛時期已經過去。中國古典小說衰落的原因很多。《唐傳奇》的出現雖然標誌著“小說本來就是為了小說”,小說正式進入文壇,但並不意味著小說獲得了應有的文學地位。“傳奇”這個詞是貶義的,它跟不上龐大的唐詩、散文的步伐。宋代以後的文言小說,用魯迅的話來說就是“平淡而缺乏文采,其傳奇,也是倚古避今,仿古而遠追,更無原創。”
文字。這時,另壹種起源於民間的新的小說形式,即評話,出現了。《平話》是壹部白話小說,它與廣大下層人民群眾有著直接的關系,主要為他們服務,為他們所喜愛。經過幾代幾百年,越來越蒼勁有力。與另壹種源於民間的戲劇文學壹起,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後期主要成就的重要標誌,詩歌的地位越來越次要。在這個歷史階段,文言小說不同於白話小說,遠離現實生活和廣大人民群眾,成為文人的趣味作品,就像明末的文人小品,已經落後於時代潮流,走向末路。它們缺乏白話小說的生命力,與唐傳奇相比,差別無法計算。
中國古典小說的衰落在明代達到高潮,所以魯迅在談及“清代晉唐小說及其支流”時,與其說是肯定,不如說是漠視,是批判。“蓋世神韻,真的在明末彌漫天下”,但能肯定的人不多。至於清末的文言小說,雖然“記事不同,貌奇人異,不足以稱小說。”中國古典小說發展到這樣的狀態,真是“唉”。
在中國古典小說衰落“遍及天下”的形勢下,蒲松齡的《聊齋誌異》異軍突起,獨樹壹幟。即使是當時著名的學者王漁洋也不敢寫這三位鄉村教師。原因是什麽?
二
蒲松齡創作《聊齋誌異》的動機和目的不是壹般的傳奇故事,而是傳統的傳奇故事來表達他長期的“孤獨和憤怒”,是對當時社會的抗爭,也是復興文言小說的抗爭。蒲松齡生活在壹個劇烈動蕩、巨變的時代。他經歷了明朝滅亡、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清朝入關前後的掠奪和鎮壓、清初的民族和農民反清鬥爭。清朝相對穩定的統壹鞏固後,他夢想通過科舉制度做官。然而,在他第壹次天賦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壹次次的挫折,最後他只得到壹個“老貢品”的虛名。除了在江蘇做過短暫的副官,他壹生都生活在山東農村。他從未放棄晉升的幻想。然而,隨著幻想的破滅,他這個下層的小知識分子直接而廣泛地觀察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這種觀察中,他自發地感受到了“孤獨和憤怒”,並有意識地將這種“孤獨和憤怒”反映在自己的小說創作中。追溯中國古典小說壹千多年的發展歷程,哪個作家像他?唐傳奇的作者多為地位較高的知名文人,傳說也與祭祀有關。說白了還是壹個求名的工具。蒲松齡寫《聊齋誌異》,雖不及科舉考試中的三篇八股文,但他自己認為是他壹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為什麽?他雖然寫傳奇文章,但心未必完全和前輩在壹起。在他心目中,他跟隨著“二十四史”的創始人司馬遷。在《來自陌生工作室的陌生故事》的許多故事的結尾,都有很多討論。表面上看是模仿“官官說法”的寫法。究其根本,恐怕還是把自己的小說當成了“歷史”,比以前任何壹個文言小說家都要高。當然,他仍然不了解形象的歷史,但他反映了歷史的真實面貌,提出了尖銳的社會問題。
總而言之,《聊齋誌異》突出了幾個主要的社會問題。在蒲松齡的筆下,當時的政治是非常黑暗和殘酷的。是中下層封建官吏和地主惡霸勾結在壹起,受到庇護。他們像壹群狼壹樣吞噬弱者的生命。用蒲松齡的話來說,就是“世態如鬼”,“官虎遍地”。Xi·方平的文章關註並典型地揭露了吃人的社會關系和官僚制度。蒲松齡年輕聰明,卻壹次次嘗試。雖然很長壹段時間沒有幻滅和醒悟,但他通過親身經歷和對知識分子精神狀態的廣泛觀察,看出科舉制度是壹種坑害知識分子的制度。這種制度不僅沒有充分發揮知識分子的聰明才智,還培養了各種平庸無能的廢物。在蒲松齡看來,封建社會提倡的所謂“學而優則仕”根本無法實現,因為考場已經變成了腐敗的交易所,盲目的,有才能的,這其實回答了蒲松齡為什麽考不上。在蒲松齡的作品中,女性的問題也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父母包辦的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妾制造成的家庭不和諧,兩者的紛爭。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塑造了許多朦朧的渴望自由的年輕女性形象,如英寧和馮晴,她們以幻想的形式初步突破了封建禮教的牢籠和束縛,向著另壹個新的世界探索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