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沈鉤釣玉篇,千秋朗月鑒群賢;
王侯將相經無種,詩聖詞宗脈有傳!
詠唐詩之七:杜審言、蘇味道
作者/新文
濺淚春花悲謫邊,逐人明月照無眠。
衙官屈宋酬身後,各領風騷三百年。
原註釋:
1、杜審言《渡湘江》詩有“今春花鳥作邊愁”句,論者以為是其孫杜甫《春望》詩名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所本。
2、蘇味道名詩《正月十五夜》有“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聯,其後代蘇軾《水調歌頭·丙辰中秋……》則有“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的名句。
3、杜審言、蘇味道同列初唐“文章四友”,杜有“衙官屈宋”的狂言,二人後代杜甫、蘇軾分別為唐宋文壇領袖,雖不能說可讓屈原做其衙官,實已比肩屈原,永垂文學史,非僅“各領風騷三百年”而已。
汪廣茂(老刀新撰)賜玉:
泣淚吟花被謫邊,離朝探月路成山。
權輕且用詩泄憤,生不逢時枉百年。
李旭東賜玉:
長將妙句贊先賢,文史拈來入韻篇。
每讀唐詩常有得,人遒氣爽意綿綿。
杜審言
《唐詩大辭典?修訂本》:
生卒:645?—708
字必簡。排行五。祖籍襄陽(今湖北襄樊),父遷居洛州鞏縣(今河南鞏義)。高宗鹹亨元年(670)登進士第,其後任隰城尉,累轉洛陽丞。武後聖歷元年(698),坐事貶吉州司戶參軍。與同僚不睦,為州司馬周季重等所構陷,系獄,將被殺。審言子杜並年方十六,刺殺季重,當即杜並亦被殺。武後聞此,甚加嘆異,召見審言,授著作佐郎,俄遷膳部員外郎。神龍元年(705),因諂附張易之兄弟,為中宗流放峰州。不久召還,授國子監主簿,加修文館直學士。景龍二年(708)卒。生平見新、舊《唐書》本傳,今人傅璇琮《唐代詩人叢考·杜審言考》對其生平事跡多所考證。審言為杜甫祖父,杜甫詩法深受其影響。審言少時與李嶠、崔融、蘇味道齊名,稱“文章四友”;晚年與沈佺期、宋之問唱和,對近體詩之形成頗有貢獻。審言今存詩43首,僅兩首古體,五律、五排、七律、七絕諸體有佳作,其中五律尤為量多質高,莊嚴典麗。有宋本《杜審言集》1卷。今人徐定祥有《杜審言詩註》。《全唐詩》存詩1卷。
《三唐詩品》:
承流散藻,詞非壹骨,間有六代遺音,而律詩清柔,無復陳隋健響,於初唐最為晚派。自誕“衙官屈宋”,殊太過情。乃如“雲霞出海”、“草綠長門”,亦自獨辟生蹊,發為孤秀,以罕見長耳。
秋夜宴臨津鄭明府宅
行止皆無地,招尋獨有君。
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雲。
露白宵鐘徹,風清曉漏聞。
坐攜余興往,還似未離群。
《唐詩矩》:全篇直敘格。感人見招,無非寓己無聊之況,然語脈深渾。讀子美諸律,便見初、盛之別。
《唐音審體》:“雲”、“月”虛用,“風”、“露”實用,不嫌其犯。
《唐詩成法》:從自己起,次明府,三宴,四開,得作法。五、六寫秋夜,七、八言即飲畢而別,亦猶未別,以見今夜之飲,情深最極。若作歸後解,便非。起突兀之甚,目空壹世,方有此氣象。
《唐詩別裁》:“累月”、“浮雲”,妙用活對。“月”與“雲”皆活用也。故下有“霜”、“風”字而不嫌其復。
和康五庭芝望月有懷
明月高秋迥,愁人獨夜看。
暫將弓並曲,翻與扇俱團。
霧濯清輝苦,風飄素影寒。
羅衣壹此鑒,頓使別離難。
《瀛奎律髓》:起句似與其孫子美壹同,以終篇味之,乃少陵翁家法也。
《增訂評註唐詩正聲》:郭雲:語叠起四意,卻又自然。五六聯盡出,光景奇幻。
《唐詩鏡》:五、六思苦,不借影襯,獨披本相,意境最老。結語矜重,韻亦沈老。
《唐律消夏錄》:(增)“弓”、“扇”二喻,並從情癡中想出。蓋弓本屈,配以弦,便有圓滿之時;扇本團,今既秋,不免棄捐之候。玩“暫”字、“翻”字自得。佳人才人不獲其所,對景抒情,往往如是。
登襄陽城
旅客三秋至,層城四望開。
楚山橫地出,漢水接天回。
冠蓋非新裏,章華即舊臺。
習池風景異,歸路滿塵埃。
《瀛奎律髓》:“楚山”、“漢水”壹聯,子美家法。中四句似皆言景,然後聯寓感憤慨,不但張大形勢,舉裏、臺二名,而錯以“新”、“舊”二字,無刻削痕。末句又傷時俗不古,無習池山公之事,尤有味也。《世說新語箋疏》下卷上〈任誕〉南朝梁·劉孝標註引《襄陽記》:「漢侍中習郁於峴山南,依範蠡養魚法作魚池,池邊有高堤,種竹及長楸,芙蓉菱芡覆水,是遊燕名處也。山簡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曰:『此是我高陽池也!』襄陽小兒歌之。」晚唐家多不肯如此作,必搜索細碎以求新。然審言詩有工密處……則晚唐所無。
《唐詩評選》:起聯即自然,是登襄陽城語,不景之景,非情之情,知者希矣。五六養局入化,近日談詩者好言元氣,乃不識何者為氣,何者為元,必不得已,且從此等證入。
《唐詩別裁》:冠蓋裏、章華臺、習郁池,皆在襄陽。吊古詩不應空寫,即此可悟。
《瀛奎律髓匯評》:紀昀雲:子美《登兗州城》詩,與此如壹版印出。此種初出本佳,至今日轉輾相承,已成窠臼,但隨處改換地名,即可題遍天下,殊屬捷便法門。學盛唐者,先須破此壹關,方不入空腔滑調。
旅寓安南
交趾殊風候,寒遲暖復催。
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開。
積雨生昏霧,輕霜下震雷。
故鄉逾萬裏,客思倍從來。
《唐詩歸》:鐘雲:六句記異,只是壹個“熱”字,“輕霜”句卻是妙語(“輕霜”句下)。又雲:“倍從來”三字,新在無著落(末句下)。譚雲:歲時記(“仲冬”二句下)。
夏日過鄭七山齋
***有樽中好,言尋谷口來。
薜蘿山徑入,荷芰水亭開。
日氣含殘雨,雲陰送晚雷。
洛陽鐘鼓至,車馬系遲回。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首述來過之由,次敘相對所歷,三記山齋時景,末致留戀之意。惟其有尊中嗜好,故致鐘鼓已動,尚遲留忘別。開合結構,照應有情,曲盡幽思。
《唐詩評選》:晚唐即極雕琢,必不能及初唐之體物,如“日氣含殘雨”,盡賈島推敲,何曾道得!三、四工妙,尤在“日氣含殘雨”之上。
《唐詩別裁》:寫日中之雨,雨後之雷,有情有景。
《詩式》:通首先寫過山齋,後寫夏日。起是初過,結是不忍回,壹氣相應,可悟章法之妙。[品]清婉。
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照綠蘋。
忽聞歌苦調,歸思欲沾巾。
《升庵詩話》:妙在“獨有”、“忽聞”四虛字。
《唐詩成法》:中四句合寫“物候”二字,顛倒變化,可學其法。“物候新”居家者不覺,獨宦遊人偏要驚心。三、四寫物候到處皆新,五、六寫物候新得迅速,具文見意,不言“驚”,而“驚”在語中。結和陸丞,以“歸思”應“宦遊”,以“欲沾巾”應“偏驚”。
《唐宋詩舉要》:吳北江雲:起句驚矯不群。高步瀛雲:此等詩當玩其興象超妙處。
《詩境淺說》:此詩為遊覽之體,實寫當時景物。而中四句“出”字、“渡”字、“催”字、“轉”字,用字之妙,可為詩眼。春光自江南而北,用“渡”字尤精確。
贈蘇綰書記
知君書記本翩翩,為許從戎赴朔邊。
紅粉樓中應計日,燕支山下莫經年。
鐘振振關於“燕支山下莫經年”的辨析
沈祖棻先生《唐人七絕詩淺釋》曰:“燕支山在今甘肅省山丹縣東,是漢、唐時代國內各民族雜居的地方,也是蘇書記要去任職的所在。漢大將霍去病大破匈奴,曾乘勝追擊,越過燕支山千余裏。燕支山壹帶,土地肥沃,水草茂盛,人民的生活較好,相傳其地多生美女,所以匈奴在失去此山以後,有‘失我燕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的民謠。燕支即紅蘭花。古人采其汁加入脂油,用作女子的化妝品,所以壹般也寫作燕脂或胭脂。這裏是說,希望蘇書記想到自己的每天都在懷念他的妻子,在取得勝利,完成任務以後,早點回家,不要為他鄉美女所迷,樂而忘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頁)
按:《史記》卷壹壹〇《匈奴列傳》唐張守節《正義》曰:“《括地誌》(按:唐李泰等撰)雲:焉支山壹名刪丹山,在甘州刪丹縣東南五十裏。《西河故事》雲:匈奴失祁連、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其懲惜乃如此。”又,唐司馬貞《索隱》曰:“《西河舊事》雲:山(按:祁連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餘裏,南北百裏,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匈奴失二山,乃歌雲:‘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淺釋》所據,即此二條。但原典是說祁連山“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並未言及燕支山“土地肥沃,水草茂盛”,釋者似乎張冠李戴了。由此出發,釋者又引申出燕支山壹帶“人民的生活較好,相傳其地多生美女”的說法,而這兩點也都是原典所難以容受的。匈奴為遊牧民族,遊牧民族的特點是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祁連山也罷,燕支山也罷,都不過是他們遊牧的場所而已,不好說誰是那裏的“人民”。至於“相傳其地多生美女”雲雲,則是對匈奴人歌“使我婦女無顏色”句意的誤解。只消比對此歌的另壹種版本“使我嫁婦無顏色”,即可知道,匈奴人歌的意思是說:失去了燕支山,便沒有了作胭脂的原料;我們的女子抹不上胭脂,臉蛋便不像過去那樣紅潤美麗了呀!而絕不是說:失去了燕支山,便失去了生活在那壹帶的女子,使得我們匈奴再也沒有美女了。
要之,釋者說此二句“希望蘇書記想到自己的每天都在懷念他的妻子,在取得勝利,完成任務以後,早點回家”,完全正確;而“在取得勝利,完成任務以後”雲雲,據原詩文字論之,雖屬添油加醋,卻也無傷大雅;惟“不要為他鄉美女所迷,樂而忘返”雲雲,實為誤讀,不可信從。
渡湘江
遲日園林悲昔遊,今春花鳥作邊愁。
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
蘇味道
《唐詩大辭典?修訂本》:
生卒:648—705
趙州欒城(今河北欒城)人。9歲能文,20歲登進士第。累轉鹹陽尉。裴行儉征突厥,奏為掌書記。後歷官集州刺史、天官侍郎。曾兩度為相,居相位數年,茍合取容,遇事依違兩可,人稱“蘇模棱”。中宗神龍初(705),因諂附張易之兄弟,貶郿州(在今中亞)刺史,死於任所。味道工詩善文,少時與李嶠並稱“蘇李”,後又與李嶠、崔融、杜審言合稱“文章四友”。生平見新、舊《唐書》本傳。蘇味道詩作五律甚多,然成就不及沈、宋。今人徐定祥有《蘇味道詩註》。《全唐詩》存詩1卷。
正月十五夜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秾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瀛奎律髓》:味道武後時人,詩律已如此健快。古今元宵詩少,五言好者殆無出此篇矣。
《唐詩成法》:此詩人傳誦已久,他作莫及者。元夜情景,包括已盡,筆致流動。天下遊人,今古同情,結句遂成絕調。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陳德公先生曰:三、四故是爽筆。“秾李”“落梅”工切,便極見妍姿。結語得“金”、“玉”字小對,彌足增致;他處金玉纁黃、藻麗堆垛者,又復無致。此所須辨矣。
《瀛奎律髓匯評》:紀昀:三、四自然有味,確是元夜真景,不可移之他處。夜遊得神處尤在出句,出句得神處尤在“暗”字。許印芳:八句皆對,唐律多如此。
《唐詩鑒賞辭典》:這首詩是描寫長安城裏元宵之夜的景色。據《大唐新語》和《唐兩京新記》記載:每年這天晚上,長安城裏都要大放花燈;前後三天,夜間照例不戒嚴,看燈的真是人山人海。豪門貴族的車馬喧闐,市民們的歌聲笑語,匯成壹片,通宵都在熱鬧的氣氛中度過。說“火樹銀花合”,因為四望如壹的緣故。王維《終南山》“白雲回望合”,孟浩然《過故人莊》“綠樹村邊合”的“合”,用意相同,措語之妙,可能是從這裏得到啟發的。由於到處任人通行,所以城門也開了鐵鎖。崔液《上元夜》詩有句雲:“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可與此相印證。城關外面是城河,這裏的橋,即指城河上的橋。這橋平日是黑沈沈的,今天換上了節日的新裝,點綴著無數的明燈。“火樹”“銀花”“星橋”都寫燈光,在“星橋鐵鎖開”這句話裏說出遊人之盛,這樣,下面就很自然地過渡到節日風光的具體描繪。(馬茂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