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陰病為什麽會導致消渴呢?歷代的很多醫家都認為是肝胃之熱耗傷津液所致,包括現代通用的教材都是這個說法。但是,我們細細地來思考這個問題,就感到以熱傷津液來解釋厥陰的口渴未必恰當。厥陰的這個渴應該有它很特殊的意義。為什麽這麽說呢?道理很清楚,如果以熱盛傷津來解釋消渴,那厥陰的這個熱怎麽能跟陽明的大熱相比?陽明的白虎人參湯證是舌上幹燥而煩,欲飲水數升,所以,要講熱盛傷津,那麽這個消渴理應放在陽明篇中。應該將陽明的提綱條文改為:“陽明之為病,消渴,胃家實。”而張仲景沒有這樣,反而將消渴置於厥陰提綱證之首,這就很明確地告訴我們,厥陰之渴是另有所因的。
口渴雖是極普通和極常見的壹個證候,但是,我們回看六經提綱條文,卻只有厥陰提綱言及渴,這便提示我們消渴是厥陰病最容易出現的壹個證,也是厥陰病最重要的壹個證。因此,消渴對於厥陰病的診斷而言,便成為壹個很重要的依據。
(2)厥陰何以渴
消渴為什麽是厥陰病很重要的壹個特征,厥陰病為什麽最容易致渴?我們首先可以來感受壹下口渴的過程,人之所以口渴,是因為口舌沒有津液了,口舌幹燥了。所以,陽明病在描述口渴的時候,多用舌上幹燥。因此,口渴這個過程的感受器官是什麽呢?應該就是口與舌。而口為脾之竅,舌為心之苗,所以,我們講口舌,實際上就是講了心脾,講了火土。渴必由口舌,必由心脾,必由火土,這說明厥陰是最容易影響口舌、心脾、火土的因素,此亦為厥陰病渴的壹個重要前提。
渴與旱實際上是很相類似的,在天地則曰旱,在人則曰渴,都是缺少水來滋潤的緣故。如前所雲,水在江河湖海,其性本靜,故水不能自潤萬物,必須借助其他中介的作用,方能滋潤萬物。那這個中介是什麽呢?其中壹個最重要的中介就是厥陰,就是木。因為木為水所生,是水之子,所以,在五行中,離水最近的應非木莫屬。故前人將這樣壹個關系形容為“乙癸同源”。乙癸同源,實際上就是水木同源,既然是同源的關系,那當然最容易得到它。而心作為五行中的火,又為木之子,由木所生。因此,心的苗竅———舌要想得到滋潤,就必須靠木吸水以上養,就必須靠木的中介作用。這是壹個方面。
另壹方面就是木土的關系,木為什麽能使土保持濕潤,或者說厥陰為什麽能夠保證脾的口竅滋潤呢?這壹點我們看壹看自然就會很清楚。在自然界,植物較多的地方,它的保濕性往往比較好,特別在原始森林裏,不管春夏秋冬,它的土質都是濕潤的。而在沒有植被的地方,在黃土高坡,在沙漠裏,這個情況就完全不壹樣,這裏的土質往往都很幹燥。可見太陰雖稱濕土,如果沒有木,這個土是濕不了的。前面我們曾經談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是興雲布雨的東西,當然也就是保持天地不旱的重要因素。而龍屬東方,龍歸於木。這便徹證了木在滋潤萬物過程中的關鍵作用。因此,在正常情況下,厥陰能使心脾的苗竅———口舌保持充分的滋潤,從而無有渴生。而壹旦厥陰發生病變,心脾的苗竅便無法得到滋潤,消渴便很自然的發生了。
(3)六經辨渴
上面我們談到了厥陰與渴的特殊關系,厥陰病雖很容易致渴,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它不是惟壹的因素。所以,六經病中除太陰不言渴以外,其余各經皆有渴,這就有必要對六經口渴的各自特征作壹個鑒別。首先我們看三陽的口渴。太陽口渴見於太陽府證中,由太陽氣化不利所致,所以,太陽之渴必兼脈浮、發熱、小便不利之證;接下來是陽明之渴,陽明之渴系熱盛傷津所致,故常與四大證相伴,即大熱,大汗,大煩渴,脈洪大;剩下的是少陽之渴,少陽之渴由樞機不利,影響開合,影響三焦所致,故少陽之渴多伴樞機不利之證,如往來寒熱,胸脅苦滿,脈弦細,口苦,咽幹,目眩等。三陽之渴各有特征,在鑒別上不會有太多困難。治療上,太陽之渴用五苓散,陽明之渴用白虎湯,少陽之渴用小柴胡湯化裁,或柴胡桂枝幹姜湯。
三陰病中,太陰沒有渴,即便有渴也不欲飲,所以,三陰病只有少陰和厥陰言渴。少陰病的渴已如前述,它是小便色白,壹派陰寒之象。因此,少陰之渴也是容易區別的,特別很容易與三陽之渴區別。對付少陰的口渴,需要動用四逆湯壹類的方劑。上述三陽的口渴,及少陰的口渴都各有千秋,易於鑒別,除外上述這些口渴,其他的就都屬於厥陰的口渴。所以,厥陰渴的範圍是非常廣泛的。凡是上述四經之外的,壹切不典型的口渴,皆屬於厥陰渴的範疇。從這壹點我們可以看到,厥陰之於渴,就像太陽之於脈壹樣。我們說壹個人脈浮了,大致就可以斷定他是太陽病,至少也是八九不離十。除極少數虛陽外越的病人也可以見到脈浮外,大部分的脈浮都與太陽相關。所以,我們根據壹個脈浮,就可以下壹個大致的判斷,這個病與太陽有關。同樣,我們根據壹個口渴,如果這個口渴不具備上述四經的特殊表現,那就可以大致地判斷這是壹個與厥陰相關的疾病。因此,口渴,特別是渴而能飲,渴而能消者,對於厥陰病的診斷無疑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4)厥陰治渴方
上面我們討論三陽的口渴,它都有專門的方劑對治,少陰和厥陰的口渴《傷寒論》中卻沒有提到對治的方劑。對於少陰而言,口渴並不是壹個很主要的證,大可以隨證治之即是。但是,對於厥陰病,就不能不立壹個治渴的專方了。那麽,這個治渴的專方是哪壹個方呢?我想非厥陰的主方———烏梅丸莫屬。
最近治療壹例結腸癌術後的病人,患者男性,術後已近壹年,大便仍不正常,每日腹瀉五六次至七八次不等,初為爛便,後即純水。除瀉利以外,口渴很厲害,終日飲水不止,每日至少需飲兩大暖瓶水。半年以來,疊進中醫治療,然效不甚顯。觀前醫所用方,多是健脾燥濕壹類,兼或有固腎收澀壹類。像參苓白術散,香砂六君湯,補脾益腸丸壹類皆在常用之列。用上述這些方藥有沒有錯誤呢?應該沒有錯誤。慢性腹瀉,又是腫瘤術後患者,不用苦寒抗癌壹類已是高手了。不從脾去治,不從太陰去治,還能從哪兒下手呢?但是,若要學過《傷寒論》,學過六經辨證,我想就斷然不會去從太陰下手。為什麽呢?以“自利不渴者,屬太陰也”,現在病人每日渴飲兩瓶水,怎麽可能病在太陰呢?所以,用上面的方劑當然就沒有效果了。
那麽,對上述這樣壹個疾病該從何處入手呢?病人下利,然六經皆有下利。病人口渴,且飲水甚多,此即為消渴也。又下利,又消渴,這就非六經皆有,而是厥陰獨具了。所以,毫無疑問地應該從厥陰來論治,應該投烏梅丸。於是為病人開具烏梅丸原方,不作壹味增減,每診開藥三四劑,至第三次復診,渴飲減壹半,每日僅需喝壹瓶水,水瀉亦大大減輕。
由上述這個病例,大家應該初步地感受到六經辨證是壹個很方便的法門。只要我們將六經的提綱把握實在了,六經病的切入是很容易的。像這個病,妳若是不用六經辨證的方法,很容易就切入到太陰裏面,脾胃裏面去了,而壹旦妳用六經的方法,那無論如何是不會把它擺到太陰脾胃裏去思考的。因此,六經辨證不但具有上述的方便性,而且還有很大的可靠性。這樣壹個既方便又可靠的法門,為什麽不去把握它呢?當然應該把握它!
(5)對糖尿病的思考糖代謝與木土的關系。
談到消渴,大家會很自然地想到壹個現代的病名,就是糖尿病。從文獻記載來看,實際早在隋末的時候就已經把消渴病當作糖尿病了。那麽,厥陰提綱條文中提到的這個消渴與隋唐以後的消渴病,亦即與現代的糖尿病有什麽聯系呢?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在講到厥陰提綱證時,老師還會專門強調不要將厥陰的消渴當成現代的消渴(糖尿病),教材的釋義也這樣明文規定。厥陰病很主要的壹個證是消渴,而現代糖尿病很主要的壹個證也是消渴。雖然厥陰提綱證的消渴不壹定就是糖尿病,但是,糖尿病與厥陰病會不會就沒有關系呢?這個問題縈繞心頭,久久難去。
我們知道,糖尿病很直觀的壹個情況就是血糖升高,當血糖升高到壹定時,超過了腎的糖閥值,這時就會連帶出現尿糖。所以,古人對糖尿病的診斷就主要通過對尿糖的觀察。尿糖怎麽觀察呢?那個時候又沒有尿糖試紙,這就要靠螞蟻幫忙。螞蟻嗅覺很靈,尤其對於糖更是靈敏,壹般的尿拉到地上是不招螞蟻的,螞蟻也怕這個臊味,可是糖尿病人的尿拉到地上,很快就會招來許多螞蟻。古人就通過這個方法來診斷糖尿病。
糖在身體的作用主要是為身體的組織器官提供能量,那麽,現在血糖為什麽會升高呢?現代的說法主要是胰島素的不足,所以,過去治療糖尿病的惟壹方法,便是設法補充胰島素,或是設法刺激胰島細胞的分泌。但是,最新的研究表明,胰島素的不足僅僅是壹個方面,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機體組織細胞對糖的利用發生障礙。所以,看起來好像是血糖很高,好像是糖多了。而真實的情況是什麽呢?真實的情況卻是機體組織細胞內處於缺糖的狀態。正是因為機體組織內處於這樣壹種糖缺乏的狀態,所以,妳不足我就得補足妳。怎麽補足呢?當然就需要機體啟動各式各樣的方法,其中壹個我們能夠直接感受到的方法就是易饑,就是多食。糖尿病人的易饑多食其實就是由此而來。而在生化上的壹個集中表現,便是血糖升高。因此,對於糖尿病我們應該有這樣壹個宏觀的認識。它不是糖太多,而是糖不足。因而,糖尿病的關鍵問題是要沒法解決糖的利用問題。掃除了糖利用過程中的障礙,糖尿病的諸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以上我們從現代的角度對糖尿病作了壹個大致剖析,那麽,從中醫的角度,尤其是從傷寒六經的角度,我們怎樣去看待這個問題呢?血糖升高是不是土跑到水裏面去了?糖尿病屬於糖的代謝利用障礙,糖在中醫它屬於哪壹類的東西呢?糖是甘味的東西,而甘味於五行屬土,所以,很顯然,糖應歸到土這壹類。因此,糖的代謝、利用障礙,從中醫的角度來說,就應該是土系統的障礙。土系統怎麽障礙呢?從上述直觀的角度我們知道,糖尿病就是血中的糖太多了,糖太多當然也就是土太多,而血於中醫、於自然它可以與什麽類比呢?它可以與江河類比。故古人雲:人之有血脈,如大地之有江河。所以,把血中的糖分過多的這樣壹個病理情況放到自然裏,實際就是水中的土太多了,江河中的土太多了。
過去,我們沿著長江往西走,江中的水是碧綠碧綠的,再加上兩岸青山的依襯,真是青山綠水,美不勝收。可是現在我們再去長江看壹看,原來的青山不在了,綠水也變得黃濁。綠水為什麽會黃濁呢?水中的土太多了。土本來應該呆在它的本位上,不應該到河流裏,可現在為什麽會跑到河流裏來呢?根子在木。這個原因我們在太陰篇裏已經討論過,就是土的流失。由於樹木砍伐,植被減少,所以,土就很難安住在本位上,幾度風雨就把它帶到河流裏了。由此可見,水中的土太多,使河流變得渾濁,其根本的原因還是木少了,植被少了。看上去好像是土的問題,土不安分,跑到水裏來滋事,使我們看不到從前的綠水,可是追溯它的根子,卻是在木上面。
我們遵循老子的“道法自然”,將上述糖尿病的過程放到自然裏,就知道糖尿病雖然是土系統的毛病,可是它的病根卻在木系統上,卻在厥陰上。厥陰的提綱證為什麽首言消渴呢?這裏的消渴與後世的消渴病(糖尿病)是不是沒有關系呢?這個問題就很清楚了。很顯然,我們將糖尿病放到厥陰病裏來思考,這便從根本上突破了原有的三消學說,使我們得以從真正的源頭上來設立對治的方法。這便將糖尿病的論治,糖尿病的研究提升到了壹個很高的自然境界。迄今為止,現代醫學還是認為糖尿病是不可治愈性疾病,必須終身服藥。而我們從厥陰的角度,能不能找到壹個治愈的方法呢?對此我是滿懷信心的。用中醫的思想武裝中醫。我們通過思考,利用中醫的方法治愈了現代醫學認為不能治愈的疾病,這個算不算現代化呢?這個不但是現代化,而且應該是超現代化。作為人類,我想他更希望中醫以這樣的方式來出奇制勝地為現代提供服務。用現代的儀器設備將中醫武裝起來,甚至武裝到牙齒,不是沒有用處,但,我們應該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惟壹的方法。我們應該更多地開動腦筋,用中醫的思想來武裝中醫,只有這樣,中醫的路才可能走得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