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象雄在漢文典籍中有的稱為“羊同”。唐代著名史籍《通典》對羊同的記載中說:羊同有大、小羊同之分,其中的大羊同北面與中亞的於闐相接,面積東西可達千余裏,擁有八九萬兵力,羊同人的發式為辮發,身穿毛氈織成的長裘,以畜牧為業,這個地方多有風雪,地上的積冰可厚達壹丈有余,所出的物產與吐蕃相同,沒有文字典籍,只會采用刻木記事與結繩記事的方法,但是刑法卻十分岢峻。
按照《通典》作者的看法,大羊同的東面是吐蕃,它的西面是小羊同,其它的壹些漢文典籍如《冊府元龜》、《唐會要》、《唐書》、《太平寰宇記》等史書,對於羊同的地理位置的記載也與《通典》大體上相同。唐人慧超《往五天竺國傳》中,記載有“楊同”,與“羊同”屬於同音異寫,所記載的風俗物產也基本相同:“又迦什彌羅國東北隔山十五日程,即是大勃律國、楊同國、娑播慈國,此三國並屬吐蕃所管,衣著言音人風並別,著衣裘氈衫靴褲等也,地狹小,山川極險”。
也有的漢文典籍稱象雄為“女國”。如唐初玄奘《大唐西域記》卷四“婆羅吸摩補羅國”條下記載雲,在此國的北境大雪山中,有壹個名為“蘇伐剌瞿旦羅”的國家,因為出產上好的黃金,唐人也稱它為“金氏”。這個國家的地理特點是東西長而南北狹,世世代代由女人執掌國政,所以又號稱“女國”。有時雖然也讓男人為王,但他們卻不知朝政,只知道征戰與種田。這裏的土地宜於種麥,畜養有許多牛馬,氣候寒烈,人們的性格也十分暴燥。唐玄奘認為它的地理位置是“東接吐蕃國,北接於闐國,西接三波坷國”。
藏文史書中稱象雄為Zhang
Zhung。在西藏古代歷史上,象雄疆域遼闊,國力強盛。藏文史書《賢者喜宴》記載說早在西藏“十二小邦”時代,象雄就是其中的壹個小邦,其時國王名為黎納許,大臣名為瑪及熱桑。吐蕃時代出土的敦煌古藏文文書中,記載說象雄阿爾巴之王為李聶秀,他有兩個著名的大臣,壹名“瓊堡若桑傑”,壹名“東弄木瑪孜”。此外,漢文史書《唐會要》卷99“大羊同國”也記載說大羊同有四大臣分掌國事,在唐貞觀年間還曾遣使來唐帝國朝貢。
古老的象雄王國後來被強盛起來的吐蕃所滅。所留給後人的,是關於象雄文明的壹個個歷史的謎團。
據文獻記載,象雄曾是西藏土著宗教本教的發源地,本教的祖師辛繞在這裏創立了系統化的“雍仲本教”,象雄的本教大師據說在吐蕃止貢贊普時代還應邀到吐蕃內地“超薦兇煞”,他們法力無邊,能修火神法,可騎在皮鼓上遊行於空中;他們能夠運用密法,用鳥截斷鐵器,顯示各種各樣的法術。據載象雄還有自己獨立的文字體系,雖然至今還沒有發現這種文字的原始形態究竟是什麽樣子。象雄不僅有發達的星象學,還有源遠流長的醫學,本教文獻記載,象雄本教之祖辛繞的8個兒子當中,有壹個兒子名叫棲布赤西(dpyab
bukhrishes),被認為是後來藏醫的始祖,至今藏醫的許多藥名,如橄欖、苦參等,都是來源於象雄的詞語。
然而,文獻和傳說中所述的這壹切,至今還大多無法從考古材料上來加以確認。例如:什麽是象雄文明的考古學標誌?它的人口、市容、民情風貌、生產方式、文化藝術、對外交流等等,究竟在考古學上的面貌如何?都令考古學家們苦苦尋覓。可喜的是,近幾年來,阿裏高原的考古工作在國家文物局和西藏自治區文物部門的領導之下不斷取得新的進展,在追尋象雄文明的蹤跡上向前邁進了壹大步。2001年夏季,四川大學和西藏文物局聯合組成的考古隊,在阿裏考古工作中調查發現了壹處古老的城堡,為尋找象雄都城提供了新的線索。
古籍描述與飯田泰也的照片
象雄據稱也曾建有過雄偉的國都。有壹部後期的本教著作《世界地理概況》,曾用神話般的筆法,詳細地描述了象雄當時的疆域與都城的情況:
象雄有裏、中、外三部分,裏象雄是在岡底斯山西面3個月路程之外的波斯至拉達克壹帶,這兒的甲巴聶查城中有座山,山上有自然形成的密尊形象。木裏桑拉又在此建卻巴城,他在城中修得密法,將人體大小的巨石定在空中,後來人們用土石壘了臺基把巨石托住。這裏有大小32個部落,後被外族占領。中象雄在岡底斯山西面壹天路程之外,那裏有詹巴南誇的修煉地穹隆銀城,這是象雄國的都城,這片土地曾經為象雄18王統治。……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為中心的壹塊土地,也稱松巴精雪,包括39個部落和北嘉25族。有穹保桑欽、巴爾倉等寺廟和修煉的巖洞。
當我頭壹次讀到這種帶有西藏史書傳統色彩的記載時,它究竟是信史還是壹種神話讓人難以判斷。但是,由於壹封日本朋友的來信,卻讓我不得不重新認真地來審視這個古老記載的真實性了。
我的這位日本朋友名叫飯田泰也,他本人雖然不是壹位學者,但他長期以來壹直在尼泊爾、印度和西藏從事旅遊業工作,精通藏語、英語,與中國和西方學術界許多研究西藏西部的學者都保持著密切的關系。他尤其對象雄文明的研究抱有著極大的個人興趣,曾經發起組織過壹個叫做“象雄文明研究會”的組織,我和他便是在拉薩的壹次學者聚會中互相認識的。
在給我的這封來信中,他透露給我這樣壹個重要的信息:壹年前,他曾帶領壹個旅遊團去過岡底斯山附近的壹座本教寺院――古魯甲寺,在寺院後山曾經發現過似乎是用土坯磚砌築的人工建築物的遺址,信中還附了壹張他拍攝的照片。那時,正當中國的各種媒體將所謂“俄羅斯科學家在岡底斯發現壹百多座金字塔”的消息炒得沸沸揚揚之時。他和我都在岡底斯山附近工作過多年,對這類虛構狂想我們倆只是置之壹笑,不去理會。但是,他在信中卻十分肯定地認為:他看到的這處人工建築的遺跡,才有可能是真正的“金字塔式的建築”。為了證明他的看法可信,不久他又寄給我壹份西方旅遊者所寫的遊記的復印件。這位旅遊者在遊記中記述了他在古魯甲寺的壹段神奇經歷:“那天晚上,我在寺院裏昏然入睡,夢中,我夢見壹只大鵬鳥從空中盤旋而來,眼前閃耀著萬道金光……,第二天早上,按照夢中的神示,我來到寺院的後山,在壹個土丘的旁邊,忽然眼前壹亮,果然從泥土中露出了壹只銅鑄的大鵬鳥,雖然很小,卻和我夢中所見到的那只大鵬鳥壹模壹樣。”
讀完這些材料,我找來西藏自治區的地圖,細細地對照分析,心裏不竟壹亮。飯田所言的這座寺院,正位於岡底斯山的西面,如果騎馬,距離也差不多正好壹天的路程。更重要的是,地圖上所標的寺院所在地的地名,寫作“曲龍”,和文獻中記載的“穹隆”,可以肯定是同名異譯。而飯田所看到的人工建築物的遺跡,從照片上來看的確可信,那用土坯磚砌築起的臺基清晰可辨。至於那位旅遊者所發現的銅質大鵬鳥,過去在西藏也曾經真有過出土,藏民稱其為“天鐵”,意即從天而降的神奇之物,從考古學的眼光來看,大約應當是西藏早期金屬器時代(註:所謂“西藏早期金屬器時代”,是考古學界對西藏考古進行年代分期的壹個極為概略的推測,最早由著名考古學家童恩正教授提出。他認為這壹時代可能開始於公元前壹千年,而結束於公元六世紀,即吐蕃王朝興起之前)的遺物。廣義上的“象雄時期”,也正好被涵蓋在這壹時代的範疇之內。這壹切,都與文獻中所記載的象雄都城有諸多暗合之處。
從這壹刻起,對這處古遺址進行實地考察的決心便己在心中下定。
尋找象雄古都“穹隆銀城”
2001年7月,四川大學和西藏自治區文物局組成聯合考察隊對古格王國境內的皮央、東嘎遺址進行第7次考古調查,我終於有機會親自前往這座古城踏察,同行的有四川大學考古系副教授李永憲和西藏自治區博物館的夏格旺堆。夏格旺堆畢業於四川大學考古專業,這位年輕的學者現在已經成為西藏博物館研究部的骨幹力量。
7月24日清晨,從劄達縣啟程行車約5小時抵達門士,在這裏休息片刻後,即前往古魯甲寺。經過約兩小時的行程,抵達寺院。寺中僧人熱情引導我們進入到寺院大殿。
古魯甲寺是壹座本教與佛教並行的寺院,早年己被毀壞,現在重新修建落成不久。主殿門廊內設立有兩個轉經筒,按照本教與佛教的儀軌,轉經的方向兩者正好相反。圍繞大殿設有轉經道,這種寺廟建築的布局應當是壹種古老的形制。主殿外設有置放藏文經書《甘珠爾》與《丹珠爾》的經書庫。
寺院北側的山崖上,布滿了密如蜂巢的洞窟,大部分已經倒塌,余下的洞窟表面許多都被壹層厚厚的煙炱所覆蓋,說明其使用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寺僧帶領我們沿著崎嶇的羊腸山道登上了其中壹座保存尚好的洞窟,十分肯定地告之:
“這座洞窟己經具有三千年的歷史,是早期本教大師的修行之所,名叫雍仲仁青巴白紮布”。其中壹位年輕的僧人還用規整漂亮的藏文給我寫下了洞窟的藏文名字。我們彎腰曲身進入到洞窟內,觀察到洞窟的形狀為壹長條形,長約4米,寬約2米,除了窟壁上厚厚的黑色煙炱之外,己經找不到任何早期的遺物,洞窟內供奉的經卷、唐卡,也都是晚近之物。這顯然不是飯田所提供給我的那個地點。
我略感失望地走出洞窟,放眼向四周望去,其東面的壹處略呈舌形的山崖上分布著的壹片坡地引起了我的註意。不經意地向寺僧打聽了壹下,結果令我大吃壹驚。原來東面的山崖上那片坡地的名稱叫做“穹隆?古魯卡爾”,譯成藏文,“古魯卡爾”(dngul.mkhar)的意思就是“銀之城”,這兩者結合起來,恰好是“穹隆銀城”之意。據稱在本教傳說中,穹隆銀城是在天地之間支撐著地平線不至於崩坍的“天柱”,也是本教發源地和中心所在,銀城內最盛時居民人數曾達到過上千人。
於是,我們馬上下山,趕往穹隆?古魯卡爾。去往山頂的道路十分難行,沿途的山道早已坍塌,隨處可見巨大的巖石橫亙在坡麓上。經過壹個多小時的艱難攀登,終於來到山頂部的入口處。
登上山頂,風景變得豁然開朗,地勢起伏變緩。在山頂的第壹級坡地上,我們觀察到壹個直徑達數十米的大坑,寺院的僧人告訴我們說這可能是當年城堡內用以蓄水的水池。
接著向上,可以觀察到這片坡地的方向基本上是坐北朝南,略呈舌形,其東西兩面為較為陡峭的絕壁,只有南面有陡峭的山道可以通向山頂,在絕壁的邊緣上,可見到用土坯磚壘砌起來的城墻的殘段,地表上散落著陶器的殘片。我們壹邊低頭搜尋地面,壹面向上攀登。
當海拔表的高度指向4400米時,眼前果真出現了壹座土坯磚砌建起來的城堡,它的正面我已經十分熟悉――這正是飯田拍攝的照片上那段被他稱之為“金字塔式建築”的遺跡。由於它建在山頂,所以從下向上看,土坯磚層層向上壘疊而起,墻體顯得較為高大,真有些金字塔的派頭:其實真正登上山頂之後,由於城堡大部已經倒塌,城垣殘存的高度最高處也不過4-5米左右。
我們分頭開始觀察、測量和記錄這座城堡遺址。城垣的基礎系用石塊壘砌加固,墻體用土坯磚層層向上砌建,環繞在山頂的四面,若以城垣內的面積估算,城內面積約有500平方米左右。
站在山頂部向四下眺望,才發現這裏的山形地勢的確非凡。山下有三條河流――曲納河、曲嘎河、象泉河如同銀帶般地在這裏糾結匯合,蜿蜒向南流去;更為奇特的是,在這裏向東眺望,神山岡仁布切可以極為清楚地映入眼簾。我忽然間似乎明白了壹個潛在的事實:如果如同文獻所載,這裏作為本教的聖地,真是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
山頂的地表,也散布著大量的遺物,湮滅在萋萋荒草之間。包括寺院的僧人在內,我們四處搜尋,不到壹個時辰,便從地面采集到陶片、鐵甲片、裝飾品以及石磨盤等各類遺物。其中,這些破碎的陶器殘片大多是紅、褐兩色的夾砂陶,器形主要有壹種口沿較厚的缽和壹種帶有扳耳的罐,器表的紋飾有繩紋,器物中還有壹種表面磨光的紅色泥質陶,燒制的火候都較高。鐵甲片銹蝕己較為嚴重,略呈長方形,上面有圓形的穿孔可供聯綴。采集到的裝飾品有骨珠和料珠,正中有小的穿孔,其中兩粒藍色和黑色的料珠直徑僅才1毫米左右,十分精致。
遺物中最具有特色的是石磨盤、石球壹類的工具,它們的用途很可能大多是作為加工糧食的工具,由於使用的年代久遠,磨盤的表面已經留下了很深的凹痕;其中也有壹些石磨盤或許用來研磨其它物品,其中壹件圓石球上還殘留著紅色顏料的痕跡。
雖然在經過正式的考古發掘調查之前,我們還無法最終肯定這座廢棄己久的城堡遺址就是傳說中的穹隆銀城,但它和城中發現的這些遺物己經足以讓我們相信,這的確是壹處有著相當久遠歷史的古代遺址。我的腦海中,再壹次浮現出文獻中的這段記載:“中象雄在岡底斯山西面壹天路程之外,那裏有詹巴南誇的修煉地穹隆銀城,這是象雄國的都城,這片土地曾經為象雄18王統治”。無論從地理位置上,還是從歷史記載、口碑傳說各個方面,都把尋找象雄古都“穹隆銀城”的焦點聚集在了這裏。難怪古魯甲寺的僧人們會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反復向我們強調:這壹切己有著三千年的歷史,這裏曾是本教大師的修煉聖地,“古魯卡爾”的意思就是“銀城”。作為考古學者,學科的職業性要求我出言必得謹慎;但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其實己經相信,這壹切極有可能就是事實。在尋找己消逝的象雄文明的漫長道路上,我們又前進了壹大步。
我期盼著不久的將來會有壹天,象雄古都的秘密終將會被揭開,古格王國誕生立國的基礎――古老象雄文明的面貌,也終將會顯現其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