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壹個敏感而完美主義的作家,奧茲克和索爾·貝婁、伯納德·馬拉默德等美國猶太作家壹樣,關註美國的現實。她含蓄而微妙地批判了美國的政治和社會亂象,展現了美國的壹些社會問題,如個人價值被貶低、種族歧視和商業化。她在小說《普特梅塞爾傳》(1997)中揭示了猶太人在接受了美國主流文化的同化後,仍然會遭遇反猶主義,同時也會像其他人壹樣,覺得自己的個人價值被整個社會機器所貶低。短篇小說集《普特梅塞爾傳》收錄了五篇關於女主人公普特梅塞爾的系列短篇小說,其中兩篇首次出現在短篇小說集《升空:五篇小說》(1982)。Putmesser是個有才華的律師。在她工作的地方,年輕的美國猶太律師在穿著打扮、語言和思維上都極力想和非猶太白人壹樣,但還是逃不過禮貌上的冷漠、距離和排斥。Putmesser作為壹個女性猶太人,有著特別深刻的體會。她不僅意識到了種族歧視和偏見,也意識到了性別歧視和普通美國人的渺小和無助。第二份工作,作為壹個政府部門的小公務員,雖然業務精通,才華橫溢,為人謹慎,但是沒有錢做敲門磚,沒有背景,沒有背景。她只能是社會機器中默默無聞的壹部分,是社會階梯最底層的無名小卒。她只能目睹政府部門裏的權錢交易,以及像走馬燈壹樣變化的老板們。她必須服從這些來來往往的無知之人的盲目指揮,最後被取代。
在面對美國的社會癥結時,奧茲克運用了猶太傳統文化的精髓,她的猶太文化淵源解釋了她的做法。奧茲克的成長和教育經歷與美國第二代猶太移民如貝婁、馬拉默德等相似。他們的父母都來自俄羅斯。他們年輕時都受到猶太文化的影響,長大後接受美國主流文化教育。但是,他們總能在同化後從祖先的文化中獲得靈感。奧茲克1928出生於紐約。因為她在美國,五歲半就可以上猶太小學,但是那裏仍然存在性別歧視,這可以說是她女權思想的來源。同時,她也接受了美國主流文化的教育和同化,長大後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亨特大學。在《赫索格》等小說中,貝婁曾流露出對祖先文化的懷念。馬拉默德還在《店員》、《基輔怨》等小說中描繪了這位在猶太文化中尋找精神家園的主人公。奧茲克在《普特梅瑟傳》中揭示了被同化的普特梅瑟如何在猶太傳統中找到自己的身份:她自學希伯來語,想象出壹個辛德爾叔叔,並從他那裏學習猶太歷史、文化和語言,從而找到了自己的猶太血統。
在揭露美國社會現實時,奧茲克有壹個鮮明的特點。她明確地將美國現實與猶太教中對偶像崇拜的批判聯系起來,提出用猶太文化中的反偶像崇拜精神來對待美國世俗文化的弊病。她診斷出了美國文化的癥結所在:美國文化是異教文化,崇拜各種偶像;奧茲克倡導的傳統猶太文化是反對偶像的文化。猶太教是壹神教。猶太教的上帝在十誡中明確禁止猶太人雕刻和崇拜偶像,並警告說這樣做會帶來災難和懲罰。在奧茲克看來,美國社會沈溺於異教思想,所謂異教思想就是古希臘文化中的享樂主義思想,包括對金錢的崇拜、物質享受至上、對名利的追求等。,即崇拜愛神(性)、酒神巴克斯(享樂主義)、繆斯神或阿波羅神(藝術和個人力量)。這些崇拜的對象把人們引向精神荒原。這種情況其實是美國人過於註重成功的物化結果。美國人從創業時期開始,就強調要通過個人奮鬥努力奮鬥,最後得到物質上的回報或者某種形式的認可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從此,成功逐漸與金錢、名譽和權力聯系在壹起,整個美國社會都在追求和沈迷於成功背後誘人的物質感官享受。
奧茲克在小說《信任》(1966)中指出,沈溺於肉欲,為金錢而瘋狂,就是偶像崇拜。《信任》是作者的第壹部小說,歷時六年半完成。小說以女主人公尋找父親為敘事線索,親生父親尼克是異教徒思想的化身,代表著淫蕩和享樂主義。他勾引了阿萊格拉,背叛了丈夫威廉的信任並生下了女主角,而尼克卻跑了。十年後,當阿裏格拉的第二任丈夫伊諾克和他的妻子、女兒去歐洲查看納粹集中營裏被殺害的猶太人數量時,尼克勾引了他們年輕的家庭教師安妮克。當他從她那裏了解到阿裏格拉的情況後,就上門敲詐。12年後,尼克回到美國,表面上是為了找回女兒,實際上是為了進壹步勒索伊諾克夫婦。同時,他勾引了鮑爾斯夫人和斯蒂芬妮,斯蒂芬妮是威廉與第二任妻子所生兒子的女朋友。尼克真是壹個邪惡的人。通過女兒的口,奧茲克多次將他與異教徒、巴克斯和繆斯聯系在壹起。受他教導的阿裏格拉也是這樣的異端。她崇拜上帝,沈溺於享樂。她在乎並引以為豪的是她的社會地位,金錢和物質享受。當尼克最終被溺死打撈上來時,人們發現他的金發是染過的,他的美麗和瀟灑從頭到腳都是假的。奧茲克希望通過這個細節指出,這個享樂主義者其實是壹個不真實的人,註定不會有好下場。與他們相對應的,是像女主角的養父伊諾克壹樣尋找猶太傳統文化精髓的人。在聖經中,以諾是壹個正直善良的人,與神同行。小說中的伊諾克壹直在尋找人生的價值,細數歐洲大屠殺的遇難者對他觸動很大。他最終皈依了猶太教,從絕望到信仰,從憤世嫉俗到救贖,他是女主角的精神之父。
除了拜金、縱情享樂,奧茲克還在短篇小說《篡奪(別人的故事)》(後被收錄於1976《流血和其他三篇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斯德哥爾摩的彌賽亞》(1987)中將偶像崇拜與追名逐利聯系起來。《斯德哥爾摩的彌賽亞》的主人公是壹位年輕的書評人。他對著名作家布魯諾·舒爾茨崇拜得五體投地。他的狂熱讓他過著不真實的生活,也讓他陷入騙局,最後才得以脫身。短篇小說《篡奪》講述了壹個年輕作家因世俗欲望而貪圖壹個猶太老作家的名聲,並向後者求教的故事。猶太老作家拿出壹頂銀冠,聲稱這是著名猶太詩人切爾尼科夫傳下來的,戴上它就會出名,但他自己從來沒有用過。穿上之後,年輕人真的是才思敏捷,名聲大噪,處處受人尊敬和崇拜。在奧茲克的作品中,銀冠顯然象征著地位、榮耀和不朽。成了作家名利欲的體現和崇拜的偶像。它違反了猶太法律和道德,必然會受到懲罰。的確,年輕的作家雖然成名了,但馬上就衰老了,這是切爾尼科夫形影不離的幽靈。這位日漸衰老的年輕人最終死於心臟病,切爾尼科夫本人則追求異教偶像,崇拜阿波羅。他得到的只有異教偶像的蔑視和反猶太主義。與故事相對應的是壹位猶太老作家,他謙遜自信,拒絕崇拜偶像,堅守猶太傳統,遵循猶太律法,所以他的作品和他自己都是不朽的。這位老猶太作家,正如奧齊克在他後來的散文集《隱喻與回憶》(1980)中所指出的,是196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施穆爾·優素福·阿格農。
其他美國猶太作家的作品也或多或少地用偶像崇拜寓言化了美國現實。貝婁把偶像崇拜與拜金和縱欲聯系在壹起。在《只爭朝夕》、《赫索格》和《洪堡的禮物》等小說中,貝婁反復批判了對名利的追求和感官享受的至上,分別稱之為對胖神和性感女神的崇拜。繼奧茲克之後,美國後現代猶太小說家羅納德·蘇肯尼克也在他的文集《馬賽克人》(1999)中探討了這個問題。他借用《聖經》中亞倫鑄造金牛犢導致災難的故事,提出當代美國社會的偶像崇拜是追求名利。
然而,奧茲克的反偶像崇拜觀與貝婁、蘇肯尼克等作家有很多不同之處。在奧茲克的作品中,偶像崇拜的範圍更廣:在奧茲克看來,無論做什麽,都容易陷入偶像崇拜的深淵,帶來無限的痛苦。比如在《羅莎》中,奧茲克通過女主人公羅莎的經歷揭示,過度理想化過去的生活是壹種偶像崇拜,其結果將是極其痛苦的。羅莎遭受了生活的創傷。她的父母是被同化的波蘭猶太知識分子。他們過著優越的生活。德國納粹毀了她的家庭,她自己也慘遭蹂躪。她目睹了她年幼的女兒在集中營被納粹殘酷殺害。她在二戰後來到美國,壹直沒能從沈重的打擊中站起來。她不停地回憶納粹時期之前的美好往事,無法自拔。過去在想象中不斷被修正,在記憶中被理想化和偶像化,少女的遺物圍巾也被視為過去的象征和崇拜的對象。結果她壹直活在幻覺和想象中,痛苦萬分,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最後,在波蘭猶太人波爾斯基的幫助下,他終於擺脫了對過去的執念和偶像崇拜,投身於新的生活。
奧茲克在小說《普特梅瑟傳》中表明,人們可以期待通過藝術來修復不完美的世界,但過度追求藝術和完美也會導致偶像崇拜,最終釀成災難。在小說中,普特梅塞爾不滿於現實社會的種種弊病,期望實現詩人和作家的理想國,建立壹個誠實、公正、正直、理性的行政體系,於是她創造了自己的偶像:她用猶太傳說中的克萊-格拉姆為自己創造了壹個女兒。誠然,故事中的格拉姆不負眾望,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但不幸的是,由於格拉姆無限的胃口和情欲,整個理想國最終被毀滅了。普特梅塞爾推崇傳記中描述的喬治·艾略特和他的情人喬治·劉易斯的藝術人生,把他們的生活和關系理想化,當作偶像崇拜,最後親自模仿,以失敗告終。的確,Putmesser混淆了藝術與生活的界限,這種對藝術美的過度追求是危險的。奧茲克在他的散文集《藝術與激情》(1984)中明確提出了這壹思想。在她看來,納粹德國的“最終終結計劃”從美學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徹底消除了不和諧因素。納粹德國消滅猶太人的行為與藝術上追求完美有相通之處,這也是大屠殺悲劇的教訓。
此外,奧茲克的女性主義思想中也有這樣壹種反偶像崇拜的因素。奧茲克支持早期女權運動,捍衛女性平等權利,堅信女性應該接受高等教育,除了家庭,還可以在事業上實現自我,爭取政治權力。然而,隨著女權運動的發展,壹些極端女權主義者逐漸過分強調“女作家”的“女性小說”,認為應該挖掘女性的獨特感受,建立壹個專屬於女性的知識分子和思想體系。的確,這種女權主義名義上反對男女不平等,實際上與基於男女不同生理特征的性別歧視做法是壹致的。仍然是基於生理特征來分離特定的女性社會群體,這是壹種極端的分離主義做法。在奧茲克看來,女權主義的主張不是基於某個群體的特征,而應該強調作為壹個人、壹個大寫的人、壹個普遍的人的平等。
奧茲克作品中所表達的適度限度與偶像崇拜之間的微妙關系,其實蘊含著壹定的辯證思想,與“物極必反”、“矯枉過正”的思想是壹致的。崇拜著名作家的年輕人,沈湎於過去的羅莎,追求完美的普特梅塞爾,奧茲克並沒有用他們來批判文壇年輕壹代對文學成就的追求,對文學名人的仰慕,對美好往事的回憶,對完美的追求等。她強調的是,過度迷戀會陷入偶像崇拜的危險境地。同理,當奧茲克抨擊美國社會對胖神丘比特和巴克斯的崇拜時,他也是有針對性的。追求名利的享樂主義者偶像崇拜的本質,說到底就是過分追求各種欲望的滿足。但奧茲克的思想並不像佛教那樣,認為人的情緒和欲望是萬惡之源,主張萬物皆空,苦修以求涅槃。在奧茲克看來,這是另壹個極端。
Ozk不是壹邊倒。她註重矛盾對立的關系,主張在對立沖突中求和諧。在《普特梅瑟傳》中,普特梅瑟所創造和生活的理想國度或天堂是適度的欲望與理性、適度的激情與精神追求的和諧與滿足,這明顯反映了奧齊克思想中的唯心主義傾向。奧茲克還指出,天堂終究是不可取的,因為在那裏,肉體和精神的壹切欲望都可以得到滿足,但死亡的限制和對永恒的渴望之間沒有反差,生死、惡、樂、悲之間沒有相互依存,適時的相互轉化會使存在變得毫無意義。在這些矛盾的沖突中和諧發展才是人生的真諦。追根溯源,奧茲克的思想與猶太傳統不無關系。猶太傳統不壓抑人的本能、欲望和情感,而是強調靈肉合壹。這有點類似於儒家的中和思想。儒家還認為,在人的情感、欲望,乃至個人行為和社會關系中,滿足欲望和表達情感都要有適當的限度,不同的因素要用適當的尺度調和,個人和社會才能和諧發展。
除了辯證關系,奧茲克的反偶像崇拜思想還包含著壹個警告:欣然接受偶像崇拜文化並將其同化是不可取的。首先,它不是追求與美國主流文化同化的美國猶太人的避風港,因為他們仍然會面臨種族歧視。其次,所有拜偶像的人,猶太人和非猶太人,都將受到懲罰。異教徒拉比就像這樣壹個寓言:才華橫溢、受人尊敬的拉比背棄了猶太律法,認為人體束縛了靈魂;他轉而迷戀異教神靈,相信各種自然神的靈魂都是自由的,期待與他們對話,最終走火入魔。他甚至相信靈魂可以通過與樹神交配而獲得自由,並以死亡告終。
奧齊克小說的壹個突出的藝術特點是借用現實中的人物、別人講的故事、她自己的故事(或被故事覆蓋的故事),在此基礎上改寫成她自己的故事,來傳達她自己的思想。《斯德哥爾摩的彌賽亞》借用了著名作家布魯諾·舒爾茨的名字和他遺失的小說《彌賽亞》的標題,編寫了壹個關於偶像創造和毀滅的故事梗概。短篇小說《篡奪》以敘述者聽壹位著名作家向公眾朗讀他的作品《魔冠》開始。這裏借用了馬拉默德朗讀自己作品《銀冠》的場景。通過借用自己的名氣,奧茲克更能表現出後世文人對前輩文學聲譽的敬仰。在他朗讀結束時,壹只老山羊給敘述者看了他的手稿《壹個年輕人和崇拜的故事》,但敘述者在講完手稿的壹部分後突然打斷,借用了這兩個故事的壹部分,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此外,切爾尼科夫斯基和什穆埃爾·優素福·阿格農也出現在小說中。通過對它們的比較,展示了奧齊克的反偶像崇拜思想,從中可以看出奧齊克文學創作的第二個藝術特色,即她善於用比較的方法突出主題。在《信任》中,作者比較了敘述者的生父尼克和養父伊諾克,揭示了作者用猶太傳統文化對抗美國世俗異教文化的思想。奧齊克小說的第三個藝術特色是在作品中融入荒誕、誇張、神話的因素,使之作為現實的壹部分展現出來,壹切都顯得自然真實,不會讓讀者感到怪異。正如小說中的普特梅塞爾創造了戈勒姆壹樣,戈勒姆也確實實現了她創造完美行政的理想;Putmesser並不只是想象天堂裏的場景,而是實實在在的在天堂裏遊蕩,向讀者展示了天堂裏的尷尬處境。奧茲克的敘述荒誕誇張,滑稽幽默,富有想象力,但她能讓讀者不去質疑她在現實中所說的話的可能性,而是關心她的故事所揭示的現實的內在本質和她所表達的發人深省的思想。
稱奧茲克為“美國猶太女作家”只能界定作家的國籍、種族和性別,而不足以界定她的藝術成就和思想。她繼承了猶太《塔木德》的傳統方法,即通過豐富自由的想象和幽默諷刺的敘述來傳達嚴肅深刻的思想和真諦。奧茲克沒有狹隘的民族主義。雖然她的作品涉及猶太傳統及其反偶像精神,但她的思想是針對整個美國社會的,並包含了作為普遍意義的人文主義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