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模仿拉斐爾的《雅典學院》巨幅展覽,將古希臘哲學1000年的歷時性歷史濃縮成壹場多幕的學術論戰。那麽這場爭論的邏輯順序是:泰勒斯,第壹個出現的哲學家,挑戰用神話的、詩意的語言解釋萬物的起源,提出用抽象思維結果(水)的概念和範疇來解釋萬物的起源。第二次出場的阿那克西曼德指出“水”的固定形態無法解釋物理對象的其他固定形態,認為它應該是壹種“無定形的東西”,以否定的思維方式推動了對萬物起源的探討,促進了哲學中“本原”範疇的形成。於是第三個出場的阿那克西美尼說,本源是壹種更為活躍抽象的“氣”,激活了第四個出場的赫拉克利特,促進了辯證法所說的“火”向“對立互補”的雙向運動,以火的燃燒和熄滅開啟了歷史上第壹個過程哲學。站在壹邊同時出現的畢達哥拉斯敏銳地意識到從事物的質的方面尋求萬物起源的思維方式的弊端,於是他從更具有普遍意義的事物的量和關系中尋求萬物的起源。與畢達哥拉斯壹同出現的流浪詩人齊諾弗尼斯,吸收了前人理論思維的成果,從哲學之外的宗教思維方式切入。他不僅挑戰了以荷馬為代表的傳統神的觀念,也質疑了前人生成論的自然哲學,提出了“神是不動的”、“神用思想控制壹切”,從而啟發巴門尼德改變哲學視角,跳出尋求萬物之理、萬物之源的思維模式,開辟了哲學作為形而上學思想的道路。同時,色諾芬尼將上帝的概念從神話中解放出來,通過哲學的手段創立了神學,重新定義了上帝與人的關系,開辟了後來的宗教神學。齊諾弗尼斯和巴門尼德將這場哲學討論推向了第壹個高潮。芝諾是巴門尼德的弟子,他繼承了老師的分析和論證,雄辯地捍衛了以利亞學派的立場。相繼出現的“求賢者”,要麽固守自然哲學的道路,汲取形而上學思維的成果,將時間性的“本原”轉化為構成萬物的元素(種子、原子),讓元素充當本體;要麽走形而上學的道路,尋求精神不變的本體,以此為範本,建構壹切,開啟宗教-哲學的結構主義和神創論之路。[第頁]
在這場關於古希臘哲學的大辯論的最後有兩個人。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亞裏士多德從正面進行了總結,構建了統壹的綜合哲學體系。羅馬的塞克斯都·經驗論(Sextus Empirico)總結了前期的懷疑論,用古希臘哲學的不同命題和各種學科體系編織了壹個包羅萬象的“二律背反”,證明古希臘哲學中任何壹個學科的正命題也能成功地找到相應的反命題,而且兩者同樣有效。這樣壹來,古希臘哲學不僅提供了百科全書式的知識,也將人們帶入了不置可否的困境深淵。與亞裏士多德的懷疑相反,他通過提問來尋求內心的平靜。這樣,以哲學本身為拷問對象的“元哲學”就在不經意的“懸念”中誕生了。在《拉斐爾在雅典的學院》第二稿中,他畫了自己,意味深長,仿佛是親自來看大辯論的。如果我們也進入角色,把這場凝結成* * *的哲學辯論當成壹個思維方法訓練的場所,跟著辯論者去思考問題,那麽我們可以從古希臘哲學的辯論史中提煉出以下三個具有啟發性的結論:
首先是體現在古希臘哲學全過程中的求知精神。古希臘哲學有20個流派:米利都、艾菲茲、畢達哥拉斯、伊萊亞斯、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薩哥拉、自然哲學復興、原子論、智者運動、蘇格拉底、三個較小的蘇格拉底學派(居勒、查尼克、麥加拉)、柏拉圖學院、亞裏士多德和流浪學派、斯多亞、伊壁鳩魯、懷疑論、新比·特戈拉和伊壁鳩魯。幾所大學延續了上百年,分為第壹、中、末三個時期,其間差異相當大。有史料可循的大大小小的哲學家不下200個,匿名的就更多了。很多學校是開放的,除了核心討論的話題或課程,甚至外國人也可以參與其中。是什麽力量推動這麽多學校,這麽多人去追求神秘莫測的知識?它是柏拉圖《飲酒篇》和《菲德爾》中所描述的四種“神的狂喜”(肉欲、酒神、神諭和知識)之首。德謨克裏特斯賣掉了他的財產,去了巴比倫。畢達哥拉斯深刻體驗了埃及的宗教。蘇格拉底站在街頭和軍營裏,陷入沈思,無法自拔。當他被誣陷,被判死刑時,他既不潛逃,也不認罪,寧死不屈。憤世嫉俗的提奧奇尼斯在荒野中度過了壹夜,以實踐他“回歸自然”的想法。柏拉圖三世去西西裏實踐他的政治理想。亞裏士多德離開了柏拉圖的學院,創建了自己的學校。塞浦路斯富商芝諾,棄商求知,到雅典去“探索哪裏能找到像蘇格拉底這樣的人”,拜訪了各種派別,最後在衛城的壹個“畫廊”裏聚集了壹批年輕人討論哲學,從而建立了以畫廊命名的斯多葛學派。
希臘城邦後期衰弱,但哲學經久不衰。哲學進入了日常生活,打破了地域和學校的界限,進入了歷史、醫學、語言、修辭學等各個學科。在希臘時代,伊壁鳩魯的花園對婦女、奴隸和外地人開放。他的理論精髓被露西亞(今土耳其南部)的追隨者第歐根尼刻在石廊上,成為今天完整可靠的史料。後期斯多葛派的主要人物包括皇家大臣塞內加、皇帝奧勒留和獲得自由的奴隸埃皮克提托斯。哲學從追求宇宙的秘密轉向探索人和城邦的秘密(智者和蘇格拉底運動),最後關註人的精神訴求和心理治療。羅馬時代的西塞羅給希臘人的“哲學是對知識的熱愛(求知)”增加了新的定義:“哲學是對人的心靈的修養”。既然每個人都需要精神修養,那就意味著每個人都需要學習哲學。這種精神也出現在先秦時期的百家爭鳴中。中國的飲食文化世界聞名,但中國不僅是“舌尖上的中國”,更是“筆尖上的中國”。在提升中國軟實力,塑造中國形象上,不是舌尖而是筆尖。不是食物的廚師,而是精神食物的廚師;不是大年初壹的燒頭香,而是對知識著迷的“迎書神”。
二是推動學校變革和學術創新的理論思維能力和思維方式。認識使命的無限性與認識個體的歷史有限性和個體身心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是人類認識史上的根本矛盾。古希臘哲學是從質疑原始宗教和神的概念開始的。泰勒斯提出了這樣壹個問題:世界的起源是什麽?自然界的萬物是如何形成的?這是壹個至今人們仍在探索的問題。泰勒斯、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即使是偉大的天才,也受到個人生活和時代的局限,所以隨著認識的深入,必然會被新的答案所取代。然而,當妳背著祖先從前門走的時候,背著妳的人也從後門進來了。但是,帶走的不是人體,而是前人的思想。它的“秘訣”要麽是轉換視角,要麽是豐富、充實、修正以前的理論。用當代哲學的術語來說,就是擴散和收劍這兩種思維方式交替使用。人類思維能力和思維方式的發展史與個體理論思維能力的發展是壹致的。如果妳參加壹個學術討論,如果前面的人的發言都是同壹個方向,那麽可以斷言,在某個階段沒有太多話可說。妳應該向色諾芬尼和巴門尼德學習,像他們壹樣善於開闊眼界,改變視角。相反,壹個理論剛剛出來,還沒有成熟,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充實和修正,劍形思維模式就有了存在的意義。壹部哲學史可以說是人類理論思維能力和思維方式的發展史。學習哲學史主要不是記憶歷史知識,而是訓練自己的理論思維。如何提高理論思維能力?恩格斯說:“沒有比從過去的哲學史中學習更好的方法了。”
古希臘人和現代人相比,沒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偽裝,可以說是“開門見山”,“開門見山”。所以希臘哲學史是壹個極好的理論思維訓練場所。近年來,學術界壹直在反思。為什麽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海外新的學派、理論、學科層出不窮,而我們中國至今沒有對自己的學派、理論、學科做出偉大的創造?有的人指責馬克思主義,因為主張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就把自己的思想堵住了。這是壹個很大的誤解。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恰恰相反。馬克思和恩格斯畢生致力於創造新的哲學、經濟學和社會主義理論。寫完《資本論》後,馬克思打算做哲學總結,寫壹本辯證法小冊子,但未能如願。恩格斯在1879轉而研究自然辯證法,但因1883後《資本論》第二卷和第三卷的編排和國際工人運動而擱淺。他在1890年8月給施韋策的信中,留下了壹段話:“必須重新研究整個歷史...這個領域無限廣闊,誰肯努力,誰就能做出很多成績,高人壹等。”這裏所說的“成就”,是指在社會科學領域被後人不斷創造的新學科。因此,走這條路,建立新理論、新學派、新學科,正是馬克思主義的道路。除了上述認知偏差之外,根本原因恐怕還在學術界本身。我稱之為“學者的自我異化”:學者對自己的學派、理論或斷代史情有獨鐘,卻缺乏學派更新歷史的“歷史”觀念,這種觀念體現在哲學史上,於是有意無意地誇大自己研究對象的地位,無形中使自己與研究對象疏遠,並欣賞和喜愛這種疏遠,從中獲得各種利益和地位。當第三者引入後人對該學派和理論的批判,並揭示其不足之處時,被異化的研究對象會情不自禁地為自己的不足之處辯護和辯解。老師護短,學生進退兩難;上面不方便說是掩蓋自己的弱點。如果有利益的匯合,師生就可能形成利益集團,而這個“抱團”並不是長在認識歷史之樹上的“智慧果實”,而是堅守學術利益的山頭。山很多,但不是思想史、哲學史上的壹環。那些靠樹生活的人自己永遠也長不成樹。古希臘哲學史給我們的第二個啟示是,有了求知的狂熱,就要懂得如何求知,如何提高自己的理論思維能力,這樣中國的人文社會科學才能與其他領域同步。
三是平等對話話語體系。古代有三種話語體系:宗教啟示、聖人教誨和平等對話。以色列、古埃及、古印度以第壹種為主。全知全能的神通過祭司、先知和高僧的中介向凡人宣布神諭、教義和誡命,敬畏神的凡人按照神的旨意行事。神與人之間是不對稱的關系。第二種,以中國儒家為代表,教導世人人倫之道,人倫關系離不開教與聽。它的最高形式是“奉天運”的“聖旨”,下壹個人無條件服從。通常的表現形式是老師和學生,領導和群眾,上級和下級。上級下達命令,下級理解並執行。他們之間可以有討論、對話和懷疑,但他們的地位是不對稱的,不能換位。第三種以古希臘哲學為代表,雙方地位平等。通過對話、詰問與回應、質疑與困惑,得到雙方的認可。這裏對話的雙方是平等的,可以換位。在學校之間,在學校內部,在教師和學徒之間,他們可以換位,充當對話的主角。
對話的本義是通過語言表達的交流獲得真知。第壹位哲學家泰勒斯闡述了壹個理論,即“水”是萬物之源。觀眾可以問“妳這壹套有什麽用?又賺不到錢了。”泰勒斯並不自命為“大師”。他以非凡的智慧,利用普通人對來年橄欖是否會有豐收的誤判,通過出租、轉租榨油機來賺大錢,然後向所有人宣告,哲學家有靠智慧發財的能力,只是他們不去做。以利亞學派挑戰哲學家的自然哲學範式,斷言米利都、艾夫斯、克魯頓的畢達哥拉斯學派都是不知情的見解和意見。這就需要對自己的超常理論進行令人信服的論證,對不同觀點進行有力的反駁,從而創造出壹個命題論證,化荒謬為反證。這裏沒有“以武力壓迫人民”和“以權力操縱人民”的余地。壹旦他們不能以理服人,這個學校就完蛋了。興起於公元前五世紀中葉的智者運動,是壹場公開的思想解放運動。壹群智者活躍在各個領域,教人們如何訴訟、辯論、演講,開創了教育和公共生活領域的新局面。而那些冒充大師的人,最後都走向了反面,敗在學生手裏,被後人恥笑。壹個真正的求知者,只能稱自己為“愛智慧”,“求化愚昧為知識”。從智者運動到蘇格拉底、柏拉圖的學術史證明,第二種話語體系不適合理論思維活動。“求知”和“愛智慧”是壹種理論思維活動。意識形態活動的存在方式是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發現的對話。通過雙方的回答,促進思想的流動,從而形成壹脈相承的辯證法(問答法)。因此,從這個“語言之家”誕生了正式命名的辯證法。
這三個來自古希臘哲學史的啟示是壹個整體:“求知”是理論思維能力發展的內在動力,對話是理論思維成果的最好體現。知識永無止境,理論思維能力的提高也永無止境。所以思想活動不需要設置界限,創造界限。因為人類認識的根本矛盾推動著歷代思想家不斷創新。中國傳統文化以第二種話語體系為主導。這個話語體系從西漢開始就疊加了道德倫理規範,以君臣、父子、夫妻關系為綱,由此衍生出壹系列的宗法關系、官場關系、師徒關系、江湖幫派關系。這樣就蒙上了壹層語言暴力,原本的教導解惑感變成了指示、說教、訓斥、戒律。列寧說得好,習慣的影響是最可怕的。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時代,古希臘哲學中的這種平等對話的話語模式對於改善我們的教育,促進我們的學術研究和對外交流是非常重要的。當然,公共生活的各個領域都需要法律、通則和指令,但要把制度和指令轉化為人們的自覺行為,也需要對話和論證。人在社會生活領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還是需要平等對話的。古希臘哲學中的求真、求實精神,理論思維和思維方式、語言表達的訓練,可以說是我們提高全民素質和文化修養的優質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