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很少,第壹章就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壹直回避戰爭這個主題。我不能忍受血腥,殘忍和骯臟。我討厭戰爭和這種野蠻暴虐的爭端解決方式。我很少看關於戰爭的電影,也不喜歡看戰爭小說。
但是他們背的東西第壹句話就吸引了我。上尉·吉米壹直帶著瑪莎的來信,瑪莎是他暗戀的女孩,也是新澤西塞巴斯蒂安·希爾大學的大三學生。他希望這些信可以是情書,可惜只是朋友之間的普通信件。盡管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進塑料袋,藏在行軍袋的底部。壹天行軍後的黃昏,他挖好戰壕,用行軍鍋裏的水洗手。然後他會拿出那封信,用指尖輕輕地握著它,在白天最後的壹個小時裏想念瑪莎。蒂姆·奧布萊恩的語言有壹種脫離戰爭大環境的晦澀感。那些親密而瑣碎的細節,往往給人壹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比如,瑪莎送給吉米中尉壹塊漲潮時在海岸交界處撿的鵝卵石作為護身符,因為在那裏“萬物相遇又分離”;吉米會把這種鵝卵石放在嘴裏,用舌頭轉動,在越南悶熱的天氣裏感受海水的鹽度和濕度。吉米想專註於眼前的戰爭,但除了做白日夢,他什麽也做不了。他想象自己光著腳,和瑪莎壹起走在新澤西的海岸線上,沒有任何負擔。“他會覺得自己在上升。陽光與潮汐,溫柔的風,愛與輕盈。”
上尉·吉米只是這場戰爭的壹個方面。穿插在吉米空靈的白日夢中的是對越南戰場上美軍前線步兵裝備的詳細描述——精確到盎司。他們根據戰爭的需要,他們的位置和地形,他們的任務和迷信來承擔負擔。他們攜帶紙張、鋼筆、別針、信號彈、電線、刀片、煙草、蠟燭、指甲鉗...他們扛著越南的土地,他們扛著越南的天空,他們的靴子和臉上覆蓋的紅土散發著潮濕、雨季、真菌和腐敗的味道。如果妳把它背在背上,妳永遠也不能把它摘下來。
作家蒂姆·奧布萊恩在22歲時被征召參加越南戰爭,兩年的軍旅生涯是他小說的靈感來源。《他們攜帶的東西》是他的第五部作品,在這部作品中,他試圖解釋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壹直在寫戰爭小說——他沒有直接批評戰爭和美國對越政策,但他的源動力只是“講述真實的戰爭故事”,同時,“通過講述故事,妳使妳的經歷變得客觀。妳脫離了妳自己。”蒂姆·奧布萊恩的戰友諾曼·鮑克無法融入戰後的正常生活,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他在給蒂姆·奧布萊恩的信中寫道:“我無處可去。不只是這個無聊的小鎮,我是說,整個,我的生活。我覺得我已經死在越南了...不知道怎麽形容。基奧瓦去世的那天,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他壹起服喪了...看來我還沈浸在糞坑裏。”八個月後,諾曼·鮑克在他家鄉鎮體育館的更衣室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蒂姆·奧布萊恩在這部小說中采用了現實與虛構相結合的寫作手法。前壹章剛剛詳細描述了壹個人物在壹場戰爭中的可怕經歷,後壹章卻推翻了前面的描述。誠實是虛構的。這樣安排不是為了迷惑讀者,澄清也絕不是解釋。蒂姆·奧布萊恩在《如何講述壹個真實的戰爭故事》中說,壹個真實的戰爭故事從來與道德無關,很難區分真實發生的和印象中真實發生的。無論如何,壹個真實的戰爭故事永遠不會令人信服。在“好的體裁”壹章中,他進壹步提出了“故事真實”和“發生真實”的區分。作為作者,他想讓讀者感受到他曾經真切感受到的震驚、壓抑、內疚、恐懼等等感受——這些都是“真實”的;然而,戲劇化的“真實故事”最能形象化和引導這些情緒。從這個角度來說,“故事的真實”和“發生的真實”在情感上都是實用的,故事的虛構只是表達方式的改變,為了更準確更直接地傳達強烈的情感。
這樣編排的小說很有跳躍性,就像散文壹樣;但無論是哪壹章,無論是描寫戰前、戰時還是戰後,內容都離不開“負擔”這個大主題,最煽情的壹章是蒂姆·奧布萊恩(Tim O'Brien)對他在收到入伍信後試圖逃往加拿大的描述。21歲的青年,大學剛畢業,在社會反戰的大潮中隱約厭惡戰爭,認為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戰爭政治與他無關。然而,壹紙書信讓他憤怒,顫抖,極度怕死。精神壓力終於在壹個上午壓垮了他,他“感覺胸口有東西碎了”,這是壹種“身體上的碎——碎——漏——碎的過程”。“我胸中仍有那種滲漏的感覺,壹種溫暖而珍貴的東西已經流了出來...很長壹段時間,我只能專註於不崩潰。”這句話,結合他所描述的屠宰場、血霧、惡臭,讀來觸目驚心。但這還不是最情緒化的端口。他到達美加邊境後,在船上決定是否要跳上船,遊到加拿大,以逃避服兵役。平靜的湖面、舒緩的風和對岸安靜的樹木對比著他翻江倒海的感覺,他的家鄉城鎮、朋友和同學、體育場裏的燈光、熱狗和爆米花的香氣、人聲、戰爭片、拿著槍掉下來的手指、眼睛被打成星形黑洞死在地上的越南民兵...
書中的蒂姆·奧布萊恩淚流滿面。
那天晚上學習的時候,我關了燈,放下書,拉起被子蒙住頭。我在黑暗中止不住的顫抖和抽泣,心裏像被砍了壹萬刀。又冷又疼又疼。
戰爭的罪惡就不用說了,不總結也不能總結。戰爭有太多的細節,太多的力量。戰爭可以用壹萬種方式摧毀壹萬個文明。戰爭是極端的,它碾壓人性,它殺人,它是地獄。但同時,戰爭也是美好的。蒂姆·奧布萊恩寫道:“戰爭依然神秘而可怕。它是冒險、勇氣、發現神的憐憫、絕望的欲望和愛。”“妳凝視著蜿蜒穿過夜空的耀斑,就像壹條燦爛的絲帶。彎腰埋伏的時候,壹股攝人心魄的冷月在夜晚的稻田上空升起。妳驚嘆於部隊移動時的勻稱,聲音、形狀、比例的完美結合,壹排排整齊的炮火、照明彈、白磷彈、橡膠油彈、火箭的紅色熒光從軍艦上呼嘯而過。確切的說,不算美。這是壹種沖擊,妳看不到。妳討厭它,是的,但妳的眼睛不。”
面對這樣壹句話,我感覺自己像壹個第壹次懂得愛情的孩子,第壹次懂得戰爭的魅力和神奇,第壹次通過文字感受到死亡與生命的微薄界限。“總結戰爭就像總結和平。好像什麽都是真的,什麽都不是真的。從本質上說,也許戰爭只是死亡的另壹個名稱。然而,任何壹個士兵都會告訴妳,如果他說的是真話,死亡給生命帶來了無限的接近...當妳臨近死亡時,妳會更強烈地感覺到妳還活著。”我以前壹味的強調戰爭的醜陋,但是如果沒有驕傲和榮譽,沒有表面的美好和震撼,就沒有內核的腐朽和徹底的醜陋!
蒂姆·奧布萊恩無法總結這場戰爭,我也無法總結這本書。太多的影像,太多的片段,太多的情緒。我仿佛看見陽光照耀在柯特·萊蒙的臉上,他升上了被綠葉和光包圍的天空;好像我也躺在汙水橫流的沼澤地上。槍聲大作,大雨傾盆,地面龜裂,汙泥飛濺,人不可抗拒地往下沈。在無比的寂靜中,那些山,那些樹,那些河,仿佛在我眼前看不到頭的黑暗中,壹遍又壹遍地無聲吶喊——
“最後,當然,真正的戰爭故事從來都不是關於戰爭的。是關於陽光的。講的是黎明如何鋪展在河面上,而此時此刻妳正試圖過河,妳必須駛進對面的山脈去做妳害怕做的事。這是關於愛和回憶的。是關於悲傷的。是關於那些從來不回信的姐妹和那些從來不聽妳話的人。”
我無法總結。我已經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