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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讀┃父親的自行車

那輛老自行車靜靜地站立在雜貨間的壹角,鐵質的支腳上銹跡斑斑,後輪的輻條間緊附著壹圈圈殘破的蜘蛛網蒙著壹層厚厚的塵土。那張座椅如壹枚雕零幹枯的葉子,蜷縮在塞滿紗線的兩圈鋼制的彈簧上,靠墻放著梯子,它們都把自己濃縮成了壹道淒涼的風景,就像是壹個人壹生的風景。

父親總***騎過三輛自行車,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眼前這壹輛。

父親騎過的第壹輛自行車,我已經不記得它的模樣了。據他說,那是大伯從蘭州郵寄給陜西老家四伯的,五伯騎了壹年以後,父親又騎了壹年半左右的時間,當時,我正是“人嫌狗不愛”的七八歲的樣子,印象最深的就是父親騎車帶我們去舅舅家走親戚的情形:

春節期間,走親串戶,自行車是最 時尚 最便捷的交通工具。舅舅家距離我家大約有20裏路程,父親騎壹輛自行車帶著我們三個人——母親、弟弟和我,母親坐在後輪座椅上,左手摟著弟弟,右手提著禮品,還要保證人和禮品不掉下去。我就坐在自行車前三角支架的橫梁上,手只能輕輕地搭在車頭上,身子既不能挺得太直,手指又不能塞進車閘與橫梁之間的縫隙裏,否則,車子壹緊剎車,就會把手指夾住。寒風獵獵,雨雪霏霏,手長時間搭在車頭上就會失去知覺,車子在凹凸不平的鄉間道路上騎起來特別地顛簸和震顫,屁股底下又沒有小座椅。上坡時,父親就用力猛蹬踏板,車身左搖右晃,他溫熱的鼻息如壹股股和煦的春風,撫摸著我的衣領、脖頸甚至鉆進耳朵裏。我屏著呼吸,貓著身子,暗地裏也在給父親加油,壹動也不敢動,我怕亂動會影響車子的平衡,更怕影響他前行的視線。就這樣,童年在轆轆轉動的車輪裏飛速地流逝,充滿著旱煙的清香和妗子廚房裏哈水面的味道,是那種漂著韭花、蛋花、木耳絲,還灑著幾點油花的哈水面。

父親的第二輛自行車是七十年代出產的飛鴿牌。從我上小學到初中畢業離家求學,我父親壹直騎著它早出晚歸。那時,他的工作已經從寶雞儀表廠轉到了武功縣渭源機械廠,做了壹名鉗工。星期天的下午,我總是能看見父親在院子裏用沾滿油跡的紗線擦拭他的自行車。現在我是以感恩的心情想起了那輛自行車,因為它曾經維系著我們壹家人的生活。每天清晨,還沒有到上學的時候,常常是五點鐘剛過,院子裏就會傳來鏈條和鏈瓦摩擦發出哧啦哧拉的不和諧的響聲,漆黑的夜晚,這聲音常常會驚動雞架上沈睡的公雞和母雞,引起壹陣短暫的騷動,接著,就是抽門閂聲、“吱扭”的開門聲和輕微的咳嗽聲,最響亮的就是自行車的後輪與門檻碰撞落地時那“哐當、哐當”的聲音,閉上門之後,漆黑的早晨,自行車那咯噔咯噔,嘶啞笨拙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壹人壹車,壹早壹晚,年復壹年。“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成了我最早熟知的文學史上晚唐時期描寫羈旅之情的詩歌,跟這自行車的聲音有很大關系,“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溫庭筠也是晚唐詩人中我最早記住的壹位詩人。

第三輛車是我父親給我買的,那是壹九八九年或者壹九九零年我中學畢業前夕,他說“如果妳考上了師範,我就給妳買壹輛自行車!”說實話,我真的不希望他給我買壹輛自行車,我不稀罕!但我確實是考上了師範。於是,父親就找到了在縣水利局工作的叔父,找熟人,托關系,走後門,花了150元錢給我買了壹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當時,我看見父親的臉上流露出喜悅的神情,眼神裏都充滿著驕傲和對美好未來的希冀。當我騎著這輛車子去縣城讀書求學,臨走的時候,我回過頭對他說“這車,我只騎三年,三年後還給妳!”後來,我中專畢業了,就沒有回家鄉工作,而是去了更遙遠的古都鹹陽求學,那輛自行車我真的只騎了三年,三年後,自行車自然就還給了父親,而有關這輛自行車的記憶卻在不斷地發酵。

記得那是壹個悶熱的秋天下午,我騎著那輛自行車去上學,騎行到107省道善化寺至吳村壹段馬路時,道路是連續彎道,路面上有壹半是農民晾曬的玉米,壹半可以行車,這時我看到對面來了壹輛解放牌大 汽車 ,心裏壹發慌,車頭壹晃,連人帶車就掉在了馬路邊的灌溉渠裏。等我醒過神來的時候,耳邊充斥著責罵與憤懣的聲音,司機壹邊不斷地用胳膊擦著驚出的虛汗,壹邊惡狠狠地用手指著我說:“死去吧!”我躺在渠裏, 汽車 的右前輪有壹半已經懸空而且就在我的眼睛正上方, 汽車 整個車身橫在馬路中央,我清晰地看見鬥門上用白灰歪歪扭扭地寫著:“事故多發,謹慎慢行”的字樣。最糟糕的是天還下起了雨,我幾乎是壹步壹挪、壹瘸壹拐地推著車子朝縣城蝸行,馬路中間是壹點也不敢走了,靠著路邊在青草裏勉強推行,推了不足五十米車輪早被泥塞得不能轉動,膝蓋上的傷疤隱隱作痛,褲子也蹭破了,想找根棍子戳壹下塞在輪子裏的泥,都找不到,就這樣壹路跌跌撞撞地把車子推到了學校。

有時候,生活就像壹場戲劇,上演著壹幕又壹幕酸、甜、苦、辣的故事,矛盾是戲劇的高潮,而結局常常出人意料之外,人生就像是壹列高鐵,是緣分把我們擠到了同壹節車廂裏。

上周末,回到老家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這輛自行車,看到了自行車才勾起了這些沈澱在歲月深處的往事,我摸了摸被無常歲月刻得有些黯淡了的車輪,車輪子上的鍍光已經剝落,露出銹跡,就像壹張老人的寫滿滄桑的臉,無言地訴說著盛年的往事。

“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難以抗拒。從來不敢仔細看妳,只怕就此迷失自己,雖然妳不是我的唯壹,神情卻叫我無法逃避。”想起了張鎬哲的這首歌曲,便不自覺地又在心底哼了起來。

這世界變化太快——包括我們的自行車,我們的人生。幾年前,父親騎自行車慢慢覺得有些困難,便買了壹輛電動自行車,沒有騎兩年,也騎不動了給了我,我感覺電動車比自行車快多了,方便、快速又 時尚 。壹天中午,當我又壹次風馳電掣般地騎著電動車回家後,父親若有所思地說:“騎得太快,也不知道路邊有沒有賣油條豆漿的!”

第二天,我騎著電動自行車趕路時,騎得很慢,心裏想:如果父親的那輛自行車與電動車壹起在雜貨間閑談的時候會交談些什麽呢?兩輛車子會說些什麽呢?它們的對話肯定非常簡單——

自行車說:“妳走的慢壹點吧,等等我,過去的風景很美!”

電動車會卻說:“妳走的再快壹點吧,跟上我,未來的路還很遠!

2020年5月30日晚作者 閆軍海

(DY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