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長亭晚,
驟雨初歇。
都(dū)門帳飲無緒,
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
千裏煙波,
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
更那(nǎ)堪,
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
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
更與何人說。
這首詞是柳永的代表作。本篇為作者離開汴京南下時與戀人惜別之作。詞中以種種淒涼、冷落的秋天景象襯托和渲染離情別緒,活畫出壹幅秋江別離圖。作者仕途失意,不得不離開京都遠行,不得不與心愛的人分手,這雙重的痛苦交織在壹起,使他感到格外難受。他真實地描述了臨別時的情景。全詞由別時眼前景入題。起三句,點明了時地景物,以暮色蒼蒼,蟬聲淒切來烘托分別的淒然心境。“都門”以下五句,既寫出了餞別欲飲無緒的心態,又形象生動地刻畫出執手相看無語的臨別情事,語簡情深,極其感人。“念去去”二句,以“念”字領起,設想別後所經過的千裏煙波,遙遠路程,令人感到離情的無限愁苦。下片重筆宕開,概括離情的傷悲。“多情”句,寫冷落淒涼的深秋,又不同於尋常,將悲傷推進壹層。“今宵”二句,設想別後的境地,是在殘月高掛、曉風吹拂的楊柳岸,勾勒出壹幅清幽淒冷的自然風景畫。末以癡情語挽結,情人不在,良辰美景、無限風情統歸枉然,情意何等執著。整首詞情景兼融,結構如行雲流水般舒卷自如,時間的層次和感情的層次交疊著循序漸進,壹步步將讀者帶入作者感情世界的深處。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這首詩表達了詞人渴望身心自由的思想感情。
暮春三月,人在小樓。壹早起來,陰霾不開,輕寒惻惻。"節過清明冷似秋",對這種天氣,畏寒不出的詞人十分厭惡,不禁咀咒了壹聲"無賴"。回頭看看室內,畫屏上壹幅《淡煙流水圖》,迷蒙淡遠,撩人意緒,於是壹絲春愁油然而生。他定睛望了望窗外:落花隨著微風,自在飄舞,宛如夢幻;纖細的小雨,無邊無際,好似愁絲。"飛花"和"夢"、"絲雨"和"愁",壹具體、壹抽象,原本邈不相涉,但詞人卻發現它們之間有"輕"與"細"的特點,便構成兩個新鮮的比喻,空靈縹緲,妙不可言。無怪乎沈祖芬稱之為"奇喻"。
烏夜啼南唐李煜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上闋從惜花寫起,"桃花"句純任寫實,"謝了"二字,語似平淡,實顯沈痛,蓋事實既成,無可挽回也。"太匆匆"溢出深深惋惜之意。惋惜什麽呢?桃花?歲月?人生?美好而不可長存的壹切?"無奈"句繼續足惋惜之意,又交待桃花雕謝的原因:這朝來寒雨晚來風的摧殘,花何以堪?人何以堪? "無奈"二字盡顯愛花惜花而無力護花之意。這是明寫花而暗寫人的暗喻筆法(暗喻:既只有喻體而無本體)。
下闋明寫人事。"胭脂淚"與上片林花春紅照應,蓋由杜甫"林花著雨胭脂濕"(《曲江對雨》)化來。結句以水喻恨,關合壹個"長"字。
此詞將人生失意的無限悵恨寄寓在對暮春殘景的描繪中,是即景抒情的典範之作。起句“ 桃花謝了春紅 ”,即托出作者的傷春惜花之情;而續以“太匆匆”,則使這種傷春惜花之情得以強化。狼藉殘紅,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傷殘的春心和破碎的春夢。因此,“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為桃花雕謝之速而發,但其中不也糅合了人生苦短、來日無多的喟嘆,包蘊了作者對生命流程的理性思考?“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壹句點出桃花匆匆謝去的原因是風雨侵襲,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為過多地櫛風沐雨?所以,此句同樣既是嘆花,亦是自嘆。“無奈”雲雲,充滿不甘聽憑外力摧殘而又自恨無力改變生態環境的感愴。換頭“胭脂淚”三句,轉以擬人化的筆墨,表現作者與林花之間的依依惜別之情。這裏,壹邊是生逢末世,運交華蓋的失意人,壹邊是盛時不再、紅消香斷的解語花,二者恍然相對,不勝繾綣。“胭脂淚”,遙按上片“桃花謝了春紅”句,是從杜甫《曲江對雨》詩“林花著雨胭脂濕”變化而來。林花為風侵欺,紅 魚叟 鮫肖(左應加魚旁),狀如胭脂。“胭脂淚”者,此之謂也。但花本無淚,實際上是慣於“以我觀物”的作者移情於彼,使之人格化 —— 作者身歷世變,泣血無淚,不亦色若胭脂?“相留醉”,壹作“留人醉”,花固憐人,人亦惜花;淚眼相向之際,究竟是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難分。著壹“醉”字,寫出彼此如醉如癡、眷變難舍的情態,極為傳神,而“幾時重”則籲出了人與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無法實現的悵惘與迷茫。 結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壹氣呵成益見悲慨。
“人生長恨”似乎不僅是抒寫壹已的失意情懷,而且涵蓋了整個人類所***有的生命的缺憾,是壹種融匯和濃縮了無數痛苦的人生體驗的浩嘆。以江水之長托恨之長,正是綿長無盡,抑郁不絕。貴為壹國之君,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詩詞為伴,琴簫相和,生活呈現給他的是壹幅清雅唯美的畫卷,而壹旦歸為臣虜,殘酷的現實粉碎了壹切的綺夢,身負國仇家恨,自由、人格、尊嚴……喪失了最起碼的為人資格,從雲端到地獄的跌落豈是常恨可以形容,李白說“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亦是此意。壹個長字,已是痛徹,連用兩個,痛到無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