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載 (245),李白剛被逐出長安,心情處於極度的矛盾激蕩之中;他在政治上失意的激憤,理想破滅的痛苦,與不被世人理解而產生的復雜的情緒交織在壹起,他要向宇宙呼喊,向大地渲泄,找朋友傾訴。《將進酒》詩中他對朋友岑夫子、丹丘生高呼:“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壹曲,請君為我傾耳聽。”而 《悲歌行》 這首詩,應為同壹時期的作品,所表述的也是同樣的情調。詩的開篇抒寫尋找知音的迫切心情。“悲來乎,悲來乎!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壹曲悲來吟。” 同樣是呼喚理解,尋找精神的慰藉,起筆語氣激動,句句突出 “悲” 字,感情噴薄而出,以急遽的呼告加強筆力,豪快動人。緊接著,磊落痛快地表達內心的郁悶,“悲來不吟還不笑,天下無人知我心。”直敘不被理解的痛苦。在這種感情的驅動下,悲憤交集,琴酒相樂的狂放情調,油然而生:“君有數鬥酒,我有三尺琴,琴鳴酒樂兩相得,壹杯不啻千鈞金。”壹杯酒不異於三萬金,他縱酒澆愁的悲憤激情,可以跟其他詩互鑒,如“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傾愁不來。”(《月下獨酌》 其四) 把飲酒銷愁作為人生的大事。這是李白表露憤世嫉俗思想的方式,也可謂是壹種“佯狂” 的舉動。杜甫詩雲:“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不見》)這種呼酒鳴琴的狂態,正是他渲泄憂憤心態的手段。
接著,詩中以重復的節奏,誇示詩人的譴責人生的強烈情緒。在“悲來乎”的詠嘆之後,詩人先肯定宇宙空間的永恒,即 “天雖長,地雖久”,而與天長地久相對的是:“金玉滿堂應不守”,“富貴百年能幾何”,“死生壹度人皆有”,這三者集中說明人生的有限和富貴的無常,若將此與永恒的宇宙相比,只能是“孤猿坐啼墳上月”的悲劇結局。人生在世,“且須壹盡杯中酒”,這才是生活的真諦! 最後讓史實翻疊,將前人舊事賦予新意,情致清新,含意層折有味。詩人以機智的雋語,在歷代史實的抒寫中引發讀者的快感。
詩人詠嘆的第壹組史實,壹是 《論語·子罕》 中孔子覺得 “吾道不行”的悲嘆: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鳳鳥是祥瑞的象征,它壹出現,表現聖人受命,黃河出現圖畫,天下清明。詩中 “鳳鳥不至河無圖”即以孔夫子的 “吾已矣夫” 的哀嘆比喻世道人生。二是“微子去之箕子奴”,即微子見商將亡數諫紂王不聽出走及箕子諫紂王不聽被囚禁。三是“漢帝不憶李將軍”,李廣與匈奴作戰屢立戰功而不被漢武帝重用。四是“楚王放卻屈大夫”,屈原愛國反被放逐。這壹組是懷才不遇的歷史往事,李白借用這些典故,以古喻今,影射自己所處的黑暗現實。第二組史實又以“悲來乎”的詠嘆領句,列舉李斯、範蠡、項羽、惠施、蔔式四例,闡述讀書等身,結果也是虛名無益的主旨。李斯是秦國丞相,秦始皇死後,他與趙高同流合汙,迫使扶蘇自殺,立胡亥為帝,結果被趙高誣害被殺,他入獄後曾追悔痛責自己,故李白有“虛名撥向身之外” 之嘆。範蠡協助吳王夫差臥薪嘗膽,報仇雪恨後,立即急流勇退,泛扁舟隱居於五湖之上,故李白有“功成名遂身自退”之贊。項羽少時學書不成,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他說:“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壹人敵,不足學。”他不學詩書劍術,但終成壹代梟雄。《呂氏春秋》 記載,魏惠王原傳國給惠施,而惠施堅辭萬乘之國。蔔式是西漢畜牧主,屢次捐款幫助政府,漢武帝任為中郎,借以鼓勵其他富商大賈出錢,官至禦史大夫。後因他反對鹽鐵專賣,以他不習文章為緣由,貶其為太子太博。故李白有“蔔式未必窮壹經”語。最後李白慨嘆讀書無用,何必皓首窮壹經,讀經書何益。他憤憤不平地呼喊:“還須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儒生。”反話正說,認為還是必須在青年時代就去當官,方伯是壹方之長。自我告誡:不必自己耽誤自己,壹輩子當儒生是沒有用處的。對世態滄桑的憤懣之情,力透紙背。
這首詩從形式到內容都與李白其他壹些歌行體的格調壹致。“悲來乎”作為引子,在詩中反復詠嘆,象樂曲的主旋律壹樣主宰著整首詩的氣韻,這與他的 《蜀道難》詩的表現手法相近。內容上所引用的歷史典故,作為現實人生的投影,寄懷才不遇、境況坎坷的情懷,旨歸相同。全詩聲情激越,感情熾熱,壹層深入壹層地抒發自己受毀謗離京之後的悲憤心情,其感情基調也與這壹時期的詩歌如 《行路難》,《梁甫吟》 等詩相壹致。全詩格調豪邁奔放,情思不斷向感情深層開掘,聲情兼勝,以抒情開頭,以議論結束,采用虛實相生的方法,鋪寫渲染歷史人物,表現了詩人的政治理想和人格美,與其他李白詩的風格是相同的。我們從作品本身著眼進行研討,應該說是符合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