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夕旅懷
崔 塗
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
蝴蝶夢中家萬裏，杜鵑枝上月三更。
故園書動經年絕，華發春惟滿鏡生。
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崔塗（850—？），字禮山，江南桐廬富春（今浙江桐廬）人。唐僖宗光啟四年（888）進士，終生漂泊巴蜀、吳楚、河南、秦隴等地。工詩，多離怨之作，情調抑郁蒼涼，《全唐詩》錄其詩壹卷。《春夕旅懷》壹作《春夕》，也作《旅懷》。
首聯扣題寫暮春。起句寫感到“水流花謝兩無情”，金聖嘆在《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九中分析道：“‘水流’是水無情，‘花謝’是花無情。何謂無情？明見客不得歸，而盡送春不少住，是以曰無情也。”次句寫流水與落花將“楚城”的春風送走了，卻將詩人留在了“楚城”。這壹方面表現了流水與落花之無情，另壹方面也表現了詩人之無奈。壹個“送”字，將春水、春花與春風，均作了擬人化處理。“楚城”，原屬於楚國地盤上的某個城市。
頷聯進入正題寫春夕對家鄉的思念。三句承上寫夢中回家。但是此夢乃《莊子·齊物論》所描寫的蝴蝶夢，是虛幻的，壹覺醒來，依然故我。四句寫夢醒後，由於思鄉情切，再也難以入眠，於是在月色如洗的三更天，不斷聽到杜鵑鳥在枝頭的啼叫聲：“子歸！子歸！”這當然更加深了詩人的思鄉情緒，而詩人也就更加睡不著覺了。
頸聯直抒胸臆。五句嗟嘆家書之稀少，不但長期不能回家，甚至長年都收不到壹封家書，怎能不讓人牽腸掛肚、憂心如焚呢！壹個“動”字表達了詩人期待、怨嗟、沮喪的復雜心情。當然難以收到家書，也是唐末社會動蕩不安造成的。六句感嘆唯有自己在萬物萌生的春天卻長出了滿頭白發。“春惟滿鏡生”，壹作“春惟兩鬢生”，壹作“春催兩鬢生”。此據唐韋莊《又玄集》卷下、韋縠《才調集》卷二校定，壹方面因為版本原始，另壹方面也反映夜半因思鄉失眠，壹直到清晨對鏡梳頭因見到滿頭白發而噓唏不已。將白發滿頭生說成“滿鏡生”也是頗為新穎的。
尾聯見意，表示不如歸去。七句有自責意，滿頭白發都是由“自是不歸”造成的，而“歸”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因為回去後再也不用思鄉了。末句所表達的也就是李白《襄陽歌》所說“清風朗月不用壹錢買”的意思。當中自然也有對社會現實中爭權奪利、爾虞我詐的不滿與厭倦情緒。清薛雪《壹瓢詩話》指出：“崔禮山‘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與‘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壹人’同壹妙理。”想歸隱而未能歸隱，除貪戀官場榮華富貴外，也可能受到其他因素的羈絆而無可奈何。正如清人黃生《唐詩摘鈔》卷三所說：“本不能歸，而為此語者，反言自怪之詞。”“五湖”指太湖及其附近湖泊，為春秋時越國大夫範蠡歸隱之處。
此詩的特點是情景交融，詩歌從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角度，通過對暮春之夜流水、落花、啼鳥、月色的描寫，為我們營造了壹個淒清、孤獨、悲涼的意境，長期積澱的思鄉之情形諸夢寐，聞諸子規，見諸銅鏡，而家鄉暮春三月之煙景，雖遙隔千裏，卻如在目前。故清毛張健《唐體膚詮》稱該詩“情生景，景生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縈紆飄渺，使讀者神為之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