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壹頭老象。
壹頭老象離開了象群,獨自沈重地走著,前面是乞力馬紮羅山,地平線上,大山和老象壹樣的孤獨,沈重地聳立在遠方,半個山浮在嵐氣裏,幻動著,如同海洋中的島。
老象知道,那山的深處有壹個谷地,是象的墓地,埋葬著象們的祖祖輩輩,那裏也是,哦,它的歸宿……時候到了,它聽到大山無聲卻很有力量的召喚,它似乎看到了媽媽的影子。壹路上,媽媽的氣味越來越濃烈,媽媽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甚至,還不時能夠嗅到乳香的.味道,它知道,那是幻覺,海市蜃樓般縹緲,壹路陪伴著它,它喜歡媽媽的影子和媽媽的味道……數天前的壹個晨曦裏它開始了向山的行程。沒有告別沒有眼淚沒有誰知道它的離開,就算有誰看到了,也不會知道它為何離去……它是跟著媽媽走的,像小時候壹樣。
幾天了?它不知道。它垂著頭緩緩地走著,壹步,壹步,壹步……
終於,在壹個傍晚,它看到山前的那棵孤立的樹,第壹眼就感到很熟悉,似曾相識。不知為何,近來,曾數次夢到過這棵金合歡樹,它的壹枝壹葉……令它詫異的是,它壹生見過無數棵金合歡樹,可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棵。夕陽下,那樹很清晰,它也老了,周身長滿了醜陋的樹瘤,黑色的根爪裸露黑色的虬枝盤結,黃葉濃密如巨大的雲冠,它很矮,卻很粗,舌狀的樹葉在晚風中跳躍著,金燦燦的,閃閃爍爍,霞光裏是那麽的晃眼……老象感到很疲憊,它停下了腳步,擡起頭望了望青黛色的巨山,山腳下,夾雜著赭色巨石的冰川從大山裏淌出,把大山撕裂出了壹個巨大的豁口,順著豁口,它已經看到了山頂上白皚皚的積雪和燃燒在白雪上的幾綹絲帶般桃紅色的雲,老象流淚了,它仰起頭揚起長鼻悠長地鳴叫了壹聲……老象並沒有回頭。
它的身後是壹望無際的大草原,那裏有它成群的妻妾和兒孫……它很疲憊,似乎撐不下去了,似乎陷在了泥淖裏,它年輕時數次經歷過的……它活得太久了,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日出日落雲起雲消草黃了草又綠……它早已習慣漠視原野上的追逐叢林裏的廝殺……似乎,還在昨天,鬣狗們紅著眼呲著牙滑稽地沖著老象尖叫,獅群懶洋洋地臥在草叢裏,角馬和羚羊在奔跑,鷹在藍天上盤旋著……老象已經走進谷口,這個世界已丟在了身後,它已經忘記了這壹切,突然,從沒有過的這麽的寧靜從四面襲來,它感覺到難以名狀的輕松,連身邊嗡嗡作響的蚊蠅也沒有那麽討厭了,老象沒有猶豫,暮色裏,又開始挪動起腳步繼續自己的歸程……
黑沈沈的乞力馬紮羅山,像個古老的巨型黑獸伏臥在眼前,月亮什麽時候掛在了山頂?那麽小,那麽遠……老象或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下來會發生什麽,它卻期待著,它毫不猶豫地壹步壹步朝著月亮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