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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獻平:周圍

  楊獻平:周圍

 天空是個大秘密,它掛在我的頭頂,顏色變幻,風雲際會,偶爾飛過的飛機鳴聲響亮,似乎犁開天空的壹把利刃。我在這兒——巴丹吉林沙漠邊緣,北望的內蒙古在更大的黃沙之後,額濟納旗的壹點胡楊綠色、壹點弱水河水只不過是上帝偶爾掉落的壹滴眼淚。背後也是:堅硬的黃沙、匍匐的黃沙、戈壁上的白草在四季當中萎縮成長。更多的風暴從北邊襲來,煙塵、沙礫、寒冷和灼熱——在其中,我覺得還有更多的荒蕪的氣息,還有牲口和人的氣息。

 向南的祁連,大多時候看不到,戈壁的平坦也是壹種隱藏和遮蔽。那麽高的山,怎麽被匍匐的戈壁遮掩了呢?時常在戈壁上看到采自祁連的黑鷹,它們聚集在某處,在空中出現和消失。透過稀疏的楊樹葉片和樹枝,我看見,想起壹些剛勁和豪放的詞匯,想起詩歌,最高貴的靈魂。某年的壹些時候,我去祁連山,看到夏天的大雪、青草、松樹和金露梅銀露梅,看見大批的牦牛、馬匹和羊只,逃跑的旱獺在濕潤的草地上像是滾動的黑球,騎馬的少女讓我想起最美的愛情和最簡單的生存;也讓我想到壹雙腳步在青草、巖石、牛糞和大雪中行走的艱難和疼痛,夢想遇見傳說的九色鹿、雪豹和彎角倒掛的羚羊。

 然後回來,面對的仍舊是幹燥的沙漠戈壁,我時常感到口渴,大量飲水。半夜醒

 來,身體的熱讓我感到自己就是壹片沙漠。坐在二樓或者三樓的房間裏,看見綠洲外圍更多的廢棄的建築——殘破、孤獨、悲愴。我突然想到,再過多少年之後,我現在的位置、所居的房屋和設施是不是也會成為廢墟呢?在距離綠洲二百余裏的黑城——哈拉浩特——西夏人和蒙古人的舊址,風中的城垣、夯土版築、千瘡百孔,有壹部分肯定是刀槍所致,但更多的是風,連續的吹襲在無聲中擊打著人們眼中自以為堅硬的東西。我想到了曾經居住在那裏的先民——當時沒有什麽感覺,再壹次想起——先民,突然有壹種東西擊中了我,我感到它是沈重的,銳利的,也是直接向內,毫不妥協的——我也會成為先民,在後來的人眼中,我們的痕跡也是先民的痕跡。

 這使我時常感到悲涼,壹周幾次路過的肩水金關(漢代行營所在地),夏天時候,它在灼熱的沙漠氣浪中搖動,有如壹面黃色的旗幟,破損的,單調的,昔日鬥大的字跡和龍旗竟然褪色到如此模樣。忍不住想起縱橫的霍去病、衛青和李廣,想起那個手持彎刀、殘暴的單於王和來去無蹤的盜馬賊。某些時候,我特別想去那裏坐坐,在高臺上,戈壁突起的人為建築上,摸摸它上面的天空,身下的黃土和連續路過的大風。甚至還想:和壹個人,心愛的女子,站在高高的廢墟上說話、擁抱、接吻,讓風傳閱,讓上天看到。這樣壹種場景,我覺得是在沙漠當中最為生動的——活著的和死去的,生動的和死寂的,我們的和他們的,交相輝映。

 沒有人像我這樣想,好多外地的人來了,乘坐飛機或者火車,他們看到了就詢問:那是什麽?我說那是漢代、西夏和蒙古的遺址。他們只是哦壹聲,然後轉開目光。很多時候,我覺得,現在的汽車絕對不如古代的馬匹,壹個人騎著壹匹善跑的馬匹,或者壹個妙齡少女,在馬上迅疾馳騁,那種美,絕對不是法拉利、奔馳等豪華名車可以,替代的。更重要的是:再多的車輛,再多的乘客、方向都是壹致的——朝向廢墟,身體的廢墟和建築的廢墟,都是人的和大地的廢墟。

 在額濟納旗北部的沙漠當中,有些海子,幹涸的海子,蘆葦茂盛,土地濕潤,好多遷徙而來的漢民在那裏居住,種植西瓜、黃河蜜和白蘭瓜。有壹次遇到壹對從四川來的夫婦,帶著兩個孩子,壹年的工作就是種植瓜類。他們的孩子像是從塵土中挖出來的壹樣,渾身的土,結痂和滲透到皮膚的土,眼睛是惟壹明亮的地方。

 沒有壹個人能夠好好活著。那壹次,我突然這樣想,在沙漠的生存是最單調的生存,也是最為豐富的。日子就像沙子,像斷裂的草莖和沙雞羽毛,像常年的日照、持續的風。最簡單的就是最強勁的。很多年以前,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