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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拿強拿,不動強動”是什麽意思?

《儒林外史》 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生盡孝

話說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簽。後面壹人叫壹聲“馬二先生”。馬二先生回頭壹看,那人像個神仙,慌忙上前施禮道:“學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迎接。但與先生素昧平生,何以便知學生姓馬?”那人道:“‘天下何人不識君?’先生既遇著老夫,不必求簽了。且同到敝寓談談。”馬二先生道:“尊寓在那裏?”那人指道:“就在此處,不遠。”當下攜了馬二先生的手,走出丁仙祠。卻是壹條平坦大路,壹塊石頭也沒有。未及壹刻功夫,已到了伍相國廟門口。馬二先生心裏疑惑:“原來有這近路,我方才走錯了。”又疑惑:“恐是神仙縮地騰雲之法,也不可知。來到廟門口,那人道:“這便是敝寓,請進去坐!”齋

那知這伍相國殿後,有極大的地方,又有花園。園裏有五間大樓,四面窗子望江望湖。那人就住在這樓上,邀馬二先生上樓,施禮坐下。那人四個長隨,齊齊整整,都穿著綢緞衣服,每人腳下壹雙新靴,上來小心獻茶。那人吩咐備飯,壹齊應諾下去了。馬二先生舉眼壹看,樓中間掛著壹張匹紙,上寫冰盤大的二十八個大字,壹首絕句詩道:“南渡年來此地遊,而今不比舊風流。湖光山色渾無賴,揮手清吟過十洲。”知

後面壹行寫“天臺洪憨仙題”。馬二先生看過《綱鑒》,知道“南渡”是宋高宗的事。屈指壹算,已是三百多年,而今還在,壹定是個神仙無疑。因問道:“這佳作是老先生的?”那仙人道:“‘憨仙’便是賤號。偶爾遣興之作,頗不足觀。先生若愛看詩句,前時在此,有同撫臺、藩臺及諸位當事,在湖上唱和的壹卷詩,取來請教。”便拿出壹個手卷來。馬二先生放開壹看,都是各當事的親筆。壹遞壹首,都是七言律詩,詠的西湖上的景,圖書新鮮。著實贊了壹回,收遞過去。捧上飯來:壹大盤稀爛的羊肉、壹盤糟鴨、壹大碗火腿蝦圓雜燴、又是壹碗清湯。雖是便飯,卻也這般熱鬧。馬二先生腹中尚飽,因不好辜負了仙人的意思,又盡力的吃了壹餐。撤下家夥去。古

洪憨仙道:“先生久享大名,書坊敦請不歇,今日因甚閑暇,到這祠裏來求簽?”馬二先生道:“不瞞老先生說,晚學今年在嘉興,選了壹部文章,送了幾十金,卻為壹個朋友的事,墊用去了。如今來到此處,雖住在書坊裏,卻沒有甚麽文章選。寓處盤費已盡,心裏納悶,出來閑走走。要在這仙祠裏求個簽,問問可有發財機會?誰想遇著老先生,已經說破晚生心事,這簽也不必求了。”洪憨仙道:“發財也不難,但大財須緩壹步。目今權且發個小財,好麽?”馬二先生道:“只要發財,那論大小!只不知老先生是甚麽道理?”洪憨仙沈吟了壹會,說道:“也罷,我如今將些須物件送與先生,妳拿到下處去試壹試。如果有效驗,再來問我取討。如不相幹,別作商議。”因走進房內,床頭邊摸出壹個包子來打開,裏面有幾塊黑煤,遞與馬二先生道:“妳將這東西拿到下處,燒起壹爐火來,取個罐子,把他頓在上面,看成些甚麽東西,再來和我說。”知

馬二先生接著,別了憨仙,回到下處。晚間,果然燒起壹爐火來,把罐子頓上。那火支支的響了壹陣,取罐傾了出來,竟是壹錠細絲紋銀。馬二先生喜出望外,壹連傾了六七罐,倒出六七錠大紋銀。馬二先生疑惑,不知可用得。當夜睡了。知

次日清早,上街到錢店裏去看。錢店都說是十足紋銀。隨即換了幾千錢,拿回下處來。馬二先生把錢收了,趕到洪憨仙下處來謝。憨仙已迎出門來道:“昨晚之事如何?”馬二先生道:“果是仙家妙用!”如此這般,告訴憨仙,傾出多少紋銀。憨仙道:“早哩!我這裏還有些,先生再拿去試試!”又取出壹個包子來,比前有三四倍,送與馬二先生。又留著吃過飯。古

別了回來,馬二先生壹連在下處住了六七日。每日燒爐、傾銀子,把那些黑煤都傾完了,上戥子壹秤,足有八九十兩重。馬二先生歡喜無限,壹包壹包收在那裏。知

壹日,憨仙來請說話,馬二先生走來,憨仙道,“先生,妳是處州,我是臺州,相近,原要算桑裏。今日有個客來拜我,我和妳要認作中表弟兄,將來自有壹番交際。斷不可誤!”馬二先生道:“請問,這位尊客是誰?”憨仙道:“便是這城裏胡尚書家三公子,名縝,字密之。尚書公遺下宦囊不少。這位公子卻有錢癡,思量多多益善,受學我這燒銀之法。眼下可以拿出萬金來,以為爐火藥物之費。但此事須壹居間之人。先生大名,他是知道的。況在書坊操選,是有蹤跡可尋的人,他更可以放心。如今相會過,訂了此事。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成了‘銀母’。幾壹切銅、錫之物,點著即成黃金,豈止數十百萬?我是用他不著。那時告別還山,先生得這‘銀母’,家道自此也可小康了。”古

馬二先生見他這般神術,有甚麽不信?坐在下處,等了胡三公子來。三公子同憨仙施禮,便請問馬二先生:“貴鄉貴姓?”憨仙道:“這是舍弟,各書坊所貼,處州馬純上先生選《三科程墨》的便是。”胡三公子改容相接,施禮坐下。三公子舉眼壹看,見憨仙人物軒昂,行李華麗,四個長隨輪流獻茶,又有選家馬先生是至戚,歡喜放心之極,坐了壹會,去了。次日,憨仙同馬二先生坐轎子回拜胡府。馬二先生又送了壹部新選的墨卷。三公子留著談了半日,回到下處。頃刻,胡家管家來下請帖兩副:壹副寫洪太爺,壹副寫馬老爺。帖子上是:“明日湖亭壹卮小集,候教。胡縝拜訂。”持帖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太爺:席設在西湖花港禦書樓旁園子裏,請太爺和馬老爺明日早些。”憨仙收下帖子。齋

次日,兩人坐轎來到花港。園門大開,胡三公子先在那裏等候。兩席酒,壹本戲,吃了壹日。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起:“前日獨自壹個看著別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請我也在這裏。”當下極豐盛的酒饌、點心,馬二先生用了壹飽。胡三公子約定,三五日再請到家,寫立合同,央馬二先生居間。然後打掃家用花園,以為丹室。先兌出壹萬銀子,托憨仙修制藥物,請到丹室內住下。三人說定,到晚席散。馬二先生坐轎竟回文翰樓。知

壹連四天,不見憨仙差人來請,便走去看他。壹進了門,見那幾個長隨不勝慌張。問其所以,憨仙病倒了,癥候甚重。醫生說脈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藥。馬二先生大驚,急上樓進房內去看,已是淹淹壹息,頭也擡不起來。馬二先生心好,就在這裏相伴,晚間也不回去。知

挨過兩日多,那憨仙壽數已盡,斷氣身亡。那四個人慌了手腳,寓處擄壹擄,只得四五件綢緞衣服,還當得幾兩銀子,其余壹無所有。幾個箱子都是空的。這幾個人也並非長隨,是壹個兒子、兩個侄兒、壹個女婿,這時都說出來。馬二先生聽在肚裏,替他著急。此時棺材也不夠買。馬二先生有良心,趕著下處去取了十兩銀子來,與他們料理。兒子守著哭泣,侄子上街買棺材。女婿無事,同馬二先生到間壁茶館裏談談。齋

馬二先生道:“妳令嶽是個活神仙,今年活了三百多歲,怎麽忽然又死起來?”女婿道:“笑話!他老人家今年只得六十六歲,那裏有甚麽三百歲?想著他老人家,也就是個不守本分,慣弄玄虛。尋了錢,又混用掉了,而今落得這壹個收場。不瞞老先生說,我們都是買賣人,丟著生意同他做這虛頭事。他而今直腳去了,累我們討飯回鄉,那裏說起!”馬二先生道:“他老人家床頭間,有那壹包壹包的‘黑煤’,燒起爐來,壹傾就是紋銀。”女婿道:“那裏是甚麽‘黑煤’!那就是銀子,用煤煤黑了的。壹下了爐,銀子本色就現出來了。那原是個做出來哄人的,用完了那些,就沒的用了。”馬二先生道:“還有壹說,他若不是神仙,怎的在丁仙祠見我的時候,並不曾認得我,就知我姓馬?”女婿道:“妳又差了。他那日在片石居扶乩出來,看見妳坐在書店看書。書店問妳尊姓,妳說:‘我就是書面上馬甚麽。’他聽了知道的。世間那裏來的神仙!”古

馬二先生恍然大悟:“他原來結交我,是要借我騙胡三公子。幸得胡家時運高,不得上算。”又想道:“他虧負了我甚麽?我到底該感激他。”當下回來,候著他裝殮,算還廟裏房錢,叫腳子擡到清波門外厝著。馬二先生備個牲醴、紙錢,送到厝所,看著用磚砌好了。剩的銀子,那四個人做盤程,謝別去了。古

馬二先生送殯回來,依舊到城隍山吃茶。忽見茶室旁邊添了壹張小桌子,壹個少年坐著拆字。那少年雖則瘦小,卻還有些精神。卻又古怪:面前擺著字盤筆硯,手裏卻拿著壹本書看。馬二先生心裏詫異,假作要拆字,走近前壹看,原來就是他新選的《三科程墨持運》。馬二先生竟走到桌旁板凳上坐下。那少年丟下文章,問道:“是要拆字的?”馬二先生道:“我走倒了,借此坐坐。那少年道:“請坐!我去取茶來。即向茶室裏開了壹碗茶,送在馬二先生跟前,陪著坐下。馬二先生見他乖覺,問道:“長兄,妳貴姓?可就是這本城人?那少年又看見他戴著方巾,知道是學裏朋友,便道:“晚生姓匡,不是本城人。晚生在溫州府樂清縣住。”馬二先生見他戴頂破帽,身穿壹件單布衣服、甚是藍縷,因說道:“長兄,妳離家數百裏來省做這件道路,這事是尋不出大錢來的,連糊口也不足。妳今年多少尊庚?家下可有父母妻子?我看妳這般勤學,想也是個讀書人。那少年道:“晚生今年二十二歲,還不曾娶過妻子。家裏父母俱存。自小也上過幾年學,因是家寒無力,讀不成了。去年跟著壹個賣柴的客人來省城,在柴行裏記帳。不想客人消折了本錢,不得回家,我就流落在此。前日壹個家鄉人來,說我父親在家有病。於今不知個存亡,是這般苦楚。”說著,那眼淚如豆子大掉了下來。馬二先生著實惻然,說道:“妳且不要傷心!妳尊諱尊字是甚麽?”那少年收淚道:“晚生叫匡迥,號超人。還不曾請問先生仙鄉貴姓。”馬二先生道:“這不必問。妳方才看的文章,封面上‘馬純上’就是我了。”匡超人聽了這話,慌忙作揖,磕下頭去。說道:“晚生真乃‘有眼不識泰山’!”馬二先生忙還了禮,說道:“快不要如此!我和妳萍水相逢,斯文骨肉。這拆字到晚也有限了,長兄何不收了,同我到下處談談?”匡超人道:“這個最好。先生請坐,等我把東西收了。”當下將筆硯紙盤收了,做壹包背著,同桌案寄在對門廟裏,跟馬二先生到文瀚樓。知

馬二先生到文瀚樓,開了房門坐下。馬二先生問道:“長兄,妳此時心裏,可還想著讀書上進?還想著家去看看尊公麽?”匡超人見問這話,又落下淚來,道:“先生,我現今衣食缺少,還拿甚麽本錢想讀書上進?這是不能的了。只是父親在家患病,我為人子的,不能回去奉侍,禽獸也不如!所以,幾回自心裏恨極,不如早尋壹個死處!”馬二先生勸道:“快不要如此!只妳壹點孝思,就是天地也感格的動了。妳且坐下,我收拾飯與妳吃。”當下留他吃了晚飯,又問道:“比如長兄妳如今要回家去,須得多少盤程?”匡超人道:“先生,我那裏還講多少?只這幾天水路搭船,到了旱路上,我難道還想坐山轎不成?背了行李走,就是飯食少兩餐也罷。我只要到父親跟前,死也暝目!”馬二先生道:“這也使得。妳今晚且在我這裏住壹夜,慢慢商量。”到晚,馬二先生又問道:“妳當時讀過幾年書?文章可曾成過篇?”匡超人道:“成過篇的。”馬二先生笑著,向他說:“我如今大膽出個題目,妳做壹篇,我看看妳筆下可望得進學?這個使得麽?”匡超人道:“正要請教先生。只是不通,先生休笑!”馬二先生道:“說那裏話!我出壹題,妳明日做。”說罷,出了題,送他在那邊睡。齋

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了過來。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壹遍,道:“文章才氣是有,只是理法欠些。”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吞吐、含蓄之法與他。他作揖謝了要去。馬二先生道:“休慌!妳在此終不是個長策,我送妳盤費回去。”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壹兩銀子就好了。”馬二先生道:“不然,妳這壹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裏竟拿十兩銀子與妳。妳回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妳尊翁的病。”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壹封銀子,又尋了壹件舊棉襖、壹雙鞋,都遞與他,道:“這銀子,妳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主

匡超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君欲拜為盟兄,將來諸事,還要照顧。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吃著,向他說道:“賢弟,妳聽我說,妳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只是有本事進了學,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而今甚麽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賢弟,妳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就是生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果然聽見妳念文章的聲氣,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裏疼也不疼了。這便是曾子的‘養誌’。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壹個廩生是掙的來的。到後來做任教官,也替父母請壹道封誥。我是百無壹能,年紀又大了。賢弟,妳少年英敏,可細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宦途相見。”說罷,又到自己書架上,細細檢了幾部文章,塞在他棉襖裏卷著。說道:“這都是好的,妳拿去讀下。”匡超人依依不舍,又急於要家去看父親,只得灑淚告辭。馬二先生攜著手,同他到城隍山舊下處,取了鋪蓋,又送他出清波門,壹直送到江船上。看著上了船,馬二先生辭別,進城去了。古

匡超人過了錢塘江,要搭溫州的船。看見壹只船正走著,他就問:“可帶人?”船家道:“我們是撫院大人差上鄭老爹的船,不帶人的。”匡超人背著行李正待走,船窗裏壹個白須老者道:“駕長,單身客人,帶著也罷了!添著妳買酒吃。”船家道:“既然老爹吩咐,客人妳上來罷!”把船撐到岸邊,讓他下了船。匡超人放下行李,向老爹作了揖。看見艙裏三個人:中間鄭老爹坐著,他兒子坐在旁邊,這邊坐著壹個外府的客人。鄭老爹還了禮,叫他坐下。匡超人為人乖巧,在船上不拿強拿,不動強動,壹口壹聲只叫“老爹”。那鄭老爹甚是歡喜,有飯叫他同吃。飯後行船無事,鄭老爹說起:“而今人情澆薄,讀書的人都不孝父母。這溫州姓張的弟兄三個,都是秀才,兩個疑惑老子把家私偏了小兒子,在家打吵。吵的父親急了,出首到官。他兩弟兄在府、縣都用了錢,倒替他父親做了假哀憐的呈子,把這事銷了案。虧得學裏壹位老師爺持正不依,詳了我們大人衙門。大人準了,差了我到溫州提這壹幹人犯去。那客人道:“這壹提了來審實,府、縣的老爺不都有礙?”鄭老爹道:“審出真情,壹總都是要參的!”匡超人聽見這話,自心裏嘆息:“有錢的,不孝父母;像我這窮人,要孝父母又不能。真乃不平之事!”過了兩日,上岸起旱,謝了鄭老爹。鄭老爹飯錢壹個也不問他要,他又謝了。壹路曉行夜宿,來到自己村莊,望見家門。只因這壹番,有分教:敦倫修行,終受當事之知,實至名歸,反作終身之玷。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再看壹段:

金 瓶 梅

蘭陵笑笑生

第九回: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

詩曰:

感郎耽夙愛,著意守香奩。

歲月多忘遠,情綜任久淹。

於飛期燕燕,比翼誓鶼鶼。

細數從前意,時時屈指尖。

話說西門慶與潘金蓮燒了武大靈,到次日,又安排壹席酒,請王婆作辭,就把迎兒交付與王婆看養。因商量道:“武二回來,卻怎生不與他知道六姐是我娶了才好?”王婆笑道:“有老身在此,任武二那廝怎地兜達,我自有話回他。大官人只管放心!”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又將三兩銀子謝 她。當晚就將婦人箱籠,都打發了家去,剩下些破桌、壞凳、舊衣裳,都與了王婆。到次日初八,壹頂轎子,四個燈籠,婦人換了壹身艷色衣服,王婆送親,玳安跟轎,把婦人擡到家中來。那條街上,遠近人家無壹不知此事,都懼怕西門慶有錢有勢,不敢來多管,只編了四句口號,說得好:

堪笑西門不識羞,先奸後娶醜名留。

轎內坐著浪淫婦,後邊跟著老牽頭。

西門慶娶婦人到家,收拾花園內樓下三間與她做房。壹個獨獨小角門兒進去,院內設放花草盆景。白日間人跡罕到,極是壹個幽僻去處。壹邊是外房,壹邊是臥房。西門慶旋用十六兩銀子買了壹張黑漆歡門描金床,大紅羅圈金帳幔,寶象花揀妝,桌椅錦 屏,擺設齊整。大娘子吳月娘房裏使著兩個丫頭,壹名春梅,壹名玉簫。西門慶把春梅叫到金蓮房內,令她伏侍金蓮,趕著叫娘。卻用五兩銀子另買壹個小丫頭,名叫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蓮六兩銀子買了壹個上竈丫頭,名喚秋菊。排行金蓮做第五房。先頭陳家娘子陪嫁的,名喚孫雪娥,約二十年紀,生的五短身材,有姿色。西門慶與 她戴了鬏髻,排行第四,以此把金蓮做個第五房。此事表過不題。

這婦人壹娶過門來,西門慶就在婦人房中宿歇,如魚似水,美愛無加。到第二日,婦人梳妝打扮,穿壹套艷色服,春梅捧茶,走來後邊大娘子吳月娘房裏,拜見大小,遞見面鞋腳。月娘在座上仔細觀看,這婦人年紀不上二十五六,生的這樣標致。但見: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著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峰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吳月娘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論風流,如水泥晶盤內走明珠;語態度,似紅杏枝頭籠曉日。看了壹回,口中不言,心內想道:“小廝每來家,只說武大怎樣壹個老婆,不曾看見,不想果然生的標致,怪不的俺那強人愛 她。”金蓮先與月娘磕了頭,遞了鞋腳。月娘受了她四禮。次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都拜見了,平敘了姊妹之禮,立在旁邊。月娘叫丫頭拿個坐兒教 她坐,吩咐丫頭、媳婦趕著她叫五娘。這婦人坐在旁邊,不轉睛把眾人偷看。見吳月娘約三九年紀,生的面如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第二個李嬌兒,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膚豐肥,身體沈重,雖數名妓者之稱,而風月多不及金蓮也。第三個就是新娶的孟玉樓,約三十年紀,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楊柳,長挑身材,瓜子臉兒,稀稀多幾點微麻,自是天然俏麗,惟裙下雙灣與金蓮無大小之分。第四個孫雪娥,乃房裏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能造五鮮湯水,善舞翠盤之妙。這婦人壹抹兒都看在心裏。過三日之後,每日清晨起來,就來房裏與月娘做針指,做鞋腳,凡事不拿強拿,不動強動。指著丫頭趕著月娘,壹口壹聲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兒貼戀幾次,把月娘喜歡得沒入腳處,稱呼 她做六姐。衣服首飾揀心愛的與她,吃飯吃茶都和她在壹處。因此,李嬌兒眾人見月娘錯敬她,都氣不忿,背後常說:“俺們是舊人,倒不理論。她來了多少時,便這等慣了 她。大姐姐好沒分曉!”西門慶自娶潘金蓮來家,住著深宅大院,衣服頭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際,凡事如膠似漆,百依百隨,淫欲之事,無日無之。且按下不題。

單表武松,八月初旬到了清河縣,先去縣裏納了回書。知縣見了大喜,已知金寶交得明白,賞了武松十兩銀子,酒食款待,不必細說。武松回到下處,換了衣服鞋襪,戴了壹頂新頭巾,鎖了房門,壹徑投紫石街來。兩邊眾鄰舍看見武松回來,都吃壹驚,捏兩把汗,說道:“這番蕭墻禍起了!這個太歲歸來,怎肯幹休!”武松走到哥哥門前,揭起簾子,探身入來,看見小女迎兒在樓穿廊下攆線。叫聲哥哥也不應,叫聲嫂嫂也不應,道:“我莫不耳聾了,如何不見哥嫂聲音?”向前便問迎兒。那迎兒見他叔叔來,嚇的不敢言語。武松道:“妳爹娘往 哪裏去了?”迎兒只是哭,不做聲。正問間,隔壁王婆聽得是武二歸來,生怕決撒了,慌忙走過來。武二見王婆過來,唱了喏,問道:“我哥哥往哪裏去了?嫂嫂也怎的不見?”婆子道:“二哥請坐,我告訴妳。妳哥哥自從妳去後,到四月間得個拙病死了。”武二道:“我哥哥四月幾時死的?得什麽病?吃誰的藥來?”王婆道:“妳哥哥四月二

十頭,猛可地害起心疼起來,病了八九日,求神問蔔,什麽藥不吃到?醫治不好,死了。”武二道:“我的哥哥從來不曾有這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頭卻怎的這般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晚脫了鞋和襪,未審明朝穿不穿。誰人保得常沒事?”武二道:“我哥哥如今埋在 哪裏?”王婆道:“妳哥哥壹倒了頭,家中壹文錢也沒有,大娘子又是沒腳蟹,哪裏去尋墳地?虧左近壹個財主舊與大郎有壹面之交,舍助壹具棺木,沒奈何放了三日,擡出去火葬了。”武二道:“如今嫂嫂往 哪裏去了?”婆子道:“他少女嫩婦的,又沒的養贍過日子。胡亂守了百日孝,她娘勸她,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丟下這個業障丫頭子,教我替她養活。專等妳回來交付與妳,也了我壹場事。”武二聽言,沈吟了半晌,便撇下王婆出門去,逕投縣前下處。開了門進房裏,換了壹身素衣,便叫土兵街上打了壹條麻絳,買了壹雙綿褲,壹頂孝帽戴在頭上;又買了些果品點心、香燭冥紙、金銀錠之類,歸到哥哥家, 重新安設武大靈位。安排羹飯,點起香燭,鋪設酒肴,掛起經幡紙繒,安排得端正。約壹更已後,武二拈了香,撲翻身便拜,道:“哥哥陰魂不遠,妳在世時,為人軟弱,今日死後,不見分明。妳若負屈含冤,被人害了,托夢與我,兄弟替妳報冤雪恨!”把酒壹面澆奠了,燒化冥紙,武二便放聲大哭。終是壹路上來的人,哭的那兩邊鄰舍無不淒惶。武二哭罷,將這羹飯酒肴和土兵、迎兒吃了。討兩條席子,教土兵房外旁邊睡,迎兒房中睡,他便自把條席子,就武大靈桌子前睡。

約莫將半夜時分,武二翻來覆去哪裏睡得著,口裏只是長籲氣。那土兵卻似死人壹般,挺在那裏。武二爬將起來看時,那靈桌子上琉璃燈半明半滅。武二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語,口裏說道:“我哥哥生時懦弱,死後卻無分明。”說猶未了,只見那靈桌子下卷起壹陣冷風來。但見:無形無影,非霧非煙。盤旋似怪風侵骨冷,凜冽如殺氣透肌寒。昏昏暗暗,靈前燈火失光明;慘慘幽幽,壁上紙錢飛散亂。隱隱遮藏食毒鬼,紛紛飄逐影魂幡。

那陣冷風,逼得武二毛發皆豎起來。定睛看時,見壹個人從靈桌底下鉆將出來,叫聲:“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二看不仔細,卻待向前再問時,只見冷氣散了,不見了人。武二壹 跤跌翻在席子上坐的,尋思道:“怪哉!似夢非夢。剛才我哥哥正要報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氣沖散了。想來他這壹死,必然不明。”聽那更鼓,正打三更三點。回頭看那土兵,正睡得好。於是咄咄不樂,只等天明,卻再理會。

看看五更雞叫,東方漸明。土兵起來燒湯,武二洗漱了,喚起迎兒看家,帶領土兵出了門。在街上訪問街坊鄰舍:“我哥哥怎的死了?嫂嫂嫁得何人去了?”那街坊鄰舍明知此事,都懼怕西門慶,誰肯來管?只說:“都頭,不消訪問,王婆在緊隔壁住,只問王婆就知了。”有那多口的說:“賣梨的鄆哥兒與仵作何九,二人最知詳細。”這武二竟走來街坊前去尋鄆哥。只見那小猴子手裏拿著個柳籠簸羅兒,正糴米回來。武二便叫鄆哥道:“兄弟!”唱喏。那小廝見是武二叫他,便道:“武都頭,妳來遲了壹步兒,須動不得手。只是壹件,我的老爹六十歲,沒人養贍,我卻難保妳們打官司。”武二道:“好兄弟,跟我來。”引他到壹個飯店樓上,武二叫貨賣造兩分飯來。武二對鄆哥道:“兄弟,妳雖年幼,倒有養家孝順之心。我沒甚麽——”向身邊摸出五兩碎銀子,遞與鄆哥道:“妳且拿去與老爹做盤費。待事務畢了,我再與妳十來兩銀子做本錢。妳可備細說與我:哥哥和甚人合氣?被甚人謀害了?家中嫂嫂被那壹個娶去?妳壹壹說來,休要隱匿。”這鄆哥壹手接過銀子,自心裏想道:“這些銀子,老爹也夠盤費得三五個月,便陪他打官司也不妨。”壹面說道:“武二哥,妳聽我說,卻休氣苦。”於是把賣梨兒尋西門慶,後被王婆怎地打他,不放進去,又怎地幫扶武大捉奸,西門慶怎的踢中了武大,心疼了幾日,不知怎的死了,從頭至尾細說了壹遍。武二聽了,便道:“妳這話卻是實麽?”又問道:“我的嫂子實嫁與何人去了?”鄆哥道:“妳嫂子 被西門慶擡到家,

待搗吊底子兒,自還問她實也是虛!”武二道:“妳休說謊。”鄆哥道:“我便官府面前,也只是這般說。”武二道:“兄弟,既然如此,討飯來吃。”須臾,吃了飯。武二還了飯錢,兩個下樓來,吩咐鄆哥:“妳回家把盤纏交與老爹,明日早上來縣前,與我作證。”又問:“何九在 哪裏居住?”鄆哥道:“妳這時候還尋何九?他三日前聽見妳回,便走的不知去向了。”這武二放了鄆哥家去。

到第二日,早起,先在陳先生家寫了狀子,走到縣門前。只見鄆哥也在那裏伺候,壹直奔到廳上跪下,聲冤起來。知縣看見,認的是武松,便問:“妳告什麽?因何聲冤?”武二告道:“小人哥哥武大,被豪惡西門慶與嫂潘氏通奸,踢中心窩,王婆主謀,陷害性命。何九朦朧入殮,燒毀屍傷。 現今西門慶霸占嫂子在家為妾。現有這個小廝鄆哥是證見。望相公作主則個。”因遞上狀子。知縣接著,便問:“何九怎的不見?”武二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知縣於是摘問了鄆哥口詞,當下退廳與佐二官吏通同商議。原來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上下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因此官吏通同計較,這件事難以問理。知縣隨出來叫武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