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僑有貓叫,在這個春天聽過,它們正常的叫春。
匯僑半夜貓叫,淩晨,叫得響響的,有節奏有韻律的叫,叫的聲音像浮在半空,把匯僑的房子都當作了音響,把半夜都吵醒了過來,是昨夜今晨。而聽到貓叫,壹夜失眠的有幾個,我不知道,我是其中壹個,卻無怨無恨,貓叫驚醒了我,我睡不著卻並不因為貓。我是我,在屋裏。貓是貓,似乎無處不在。這也沒有多大關系,我並不懼怕貓,在樓下小店吃飯的時候,綠化帶裏的流浪貓悄悄溜過來,撿食地上的殘湯剩菜,我還會把盤裏的魚頭揪下來扔過去。流浪貓不怕人,在它那裏,所有的人都是壹樣的,仁慈又殘暴,或者善良又兇狠。不同的貓,不同的地點,對人有完全壹致的認識。無論人怎樣,它們都把人奉為仆人。而我們又恰恰把人奉為自然的主宰。看看小區裏的情況就知道,原來的灌木叢、綠化帶被連根拔走了,代之的是光滑的地磚,人要休閑,貓要藏身,藏不住了,貓何去何從?它在夜半嚎叫,用嬰兒的聲音,用海豚音,用美聲唱法,用哭泣,用委婉的低訴,繼而用高亢的吶喊……匯僑像體格巨大的匹夫,窗裏睜開了無數眼睛,屋外只有看不見的聲音在裊繞。
貓在撕扯著這個時刻。
兩只貓,壹公壹母不?無從得知。
它們失落了壹個春天?無從得知。
它們在思念著過往的歡樂?無從得知。
它們失去了家園?或者,它們在抱怨命運的不公,這個時候,它們在世界萬籟俱寂的時候,跳出來嚎叫,就是為了宣泄對世道的憤怒?
難道,什麽都不是,它們是在歌唱。它們越過了保安嚴密的封鎖線,越過了寬闊的馬路,進了匯僑,找到了壹個屬於它們的地盤,它們要放聲歌唱?
什麽都不是,在這個2013年的'春末,沒有人知道夜半裏嘶叫的貓是為了什麽。它們並不孤單,也未必快樂,但它們的聲音卻越來越像壹個嬰兒,壹個會表情、懂人情、懂世故的嬰兒。可怕的嬰兒,可憐的嬰兒。它們這樣,可我們卻並知道它們有什麽樣的需求?我腦袋裏閃過壹道光:它們需要籠子!把放縱狂野的它們關進愛的籠子!我們人類最不缺乏愛了,用我們的博愛淹死它們要的自由!
貓叫了半晌,整個匯僑起了壹層雞皮疙瘩之後,蹲在各個角落的保安醒悟了,絕不能繼續人道下去,必須把這些該死的貓趕出去。腳步聲從各個方向傳來,堅硬的皮鞋跺在堅實的水泥地上,然後聽到堅硬物投進灌木叢中的噗噗聲,貓無聲無息的退縮。我眨巴著眼等待人驅趕的效果,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貓叫的聲音,輕輕地,飄渺的,不止隔了幾張紙,幾重樓了。貓走了,貓或者知道這個春天馬上就要結束,難道它們跑來匯僑,就是為了宣布這個消息?
兩只貓,或者是壹對恩愛夫妻。
兩只貓,或者是遊蕩的半路上相逢相知。
兩只貓,也有可能是壹對私奔的兩小無猜。
還有,它們或者是明目張膽出來混的,因為得了壹晌歡樂,而罔顧了匯僑的環境。
兩只貓,為匯僑今夜失眠的人帶來無限猜測和遐想。如果換了是人,會在這個時刻放聲號叫不?人不會,人不是貓,不對啊,人是穿了衣服的貓,人把所有欲望、陰謀、快樂都藏在衣服裏,裹起來,裹得嚴嚴實實,讓銳利的眼睛也壹時發覺不到人的真實意圖。可夏天來了,人身上的衣服將越來少,誰將挑逗這個夏天的風情?貓,貓樣的宣揚,貓樣的無知,貓樣的豪放,貓樣的濫情,貓……
我坐起來,想到壹首詩,我壹直想出壹本詩集,不斷地寫,寫了很多年,如詩的青春被詩歌分成了無數碎片,卻仍然孜孜不倦,仍然希望用詩歌把自己武裝起來。現在,突然發覺,我之所以這樣執拗,是因為我心裏有壹只孤單的貓,壹直孤單的貓會瘋狂的逃,壹個孤單的人卻只能用詩歌來療傷。我恨,我要扒掉自己的衣服,我看看自己,裸著上身,並不雄壯的胸肌上,映著臺燈淡淡的柔光,很真實,也很瘦弱,內心裏的貓壹直在逃,今晚就要結束:
貓走了
聲音消失了
夜還沒走
亮光還在手中
我拿起刀
從頭頂最柔軟的地方插入
緩緩的插入
插入神經扭成的結
插入骨頭中
刀用鋒利趕走了所有的憂郁絕望
貓來了
用爪子喚醒了眼睛
天堂仍屹立在世俗之中……
寫到這裏,感覺到自己背上要出汗了,身體虛脫了似的,壹陣壹陣發麻,我壹次壹次告訴自己:我要睡覺了,我要睡覺了,我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