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詩歌總給人壹頭霧水的感覺,但有其自身的規律。我們了解這這些規律以及壹些寫作技法,就
能進入詩歌內部,完成欣賞或審美。
壹、當代詩歌為啥朦朧
“
朦朧詩
”
這壹名詞的誕生有兩方面原因。
壹是語言原因。如果我們對語言加以研究,就會發現其本身具有很大的模糊性。例如遠方,過去,
好壞等都是定性不定量的詞,有很大的模糊性,即模糊。語言的模糊性,給任何文學形式都帶來了模糊性。
詩是文學中的文學,所以更有強烈的模糊性,模糊即朦朧。
二是社會原因。我們的社會在變化,它在詩界中的表現是,詩人開始把自己作為壹個赤裸裸的人來
感受社會和自然,有狂熱奔放轉為冷靜深思(民族的多難決定著詩作中的黑色。)
並運用新的方式,如暗示,通感,錯覺,直覺來表現思想。這就為那些具有傳統審美觀念的人所難
以接受,故稱這些新型的詩為朦朧詩。
欣賞當代詩,就必須在欣賞詩時排除詩的模糊性。人的模糊邏輯的功能,(模糊邏輯是相對古典的
二值邏輯而言,即非真非假)就是化模糊為清晰。只要調動模糊邏輯,就能掃除詩的模糊性。現以顧城的
小詩為例與諸君***賞。
感覺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樓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壹片死灰中
走過兩個孩子
壹個鮮紅
壹個淡綠
確切地說,這首詩是壹幅油畫。詩人運用強烈的色彩對比
(
灰與紅,綠
)
來表達情感,其高明之處在於
詩人冷靜繪出這幅
“
畫
”
而不是直白地道出主題,想用色彩促使讀者猛然醒悟,完成詩的欣賞
.
如果我們調動
了自己的模糊邏輯,沿著此
“
畫
”
展開聯想,詩的意義就顯而易見了。
經過
“
文革
”
烈火焚燒的中國,到處是
“
死灰
”
,正是在
“
死灰
”
中,閃現兩個孩子,壹個鮮紅,象征對中
國的赤誠;壹個淡綠,象征新壹代蓬勃的青春
.
這不正是中國的希望之光嗎
!
短短小詩,包含壹段歷史,這正是朦朧詩內在的蘊量。
二、每首詩都有感情定向
讀詩,就是通過詩的表面把握它背後的靈魂。而這個靈魂,正是沿著詩人的感情脈絡去尋找和把握
的。詩是感情的藝術,每首詩必有壹個感情凝聚的中心。詩人運用壹些意象鋪墊進行抒情,盡管錯綜繽紛,
但總是圍繞這個中心的。詩人圍繞某個中心抒情,就是感情定向
.
抒情的中心即是詩情的方向。
是詩皆有感情定向。今詩慣用壹些錯覺,意識流,意象重疊以及蒙太奇手法,如果沒有感情定向,
詩人恐怕連自己寫了什麽也不曉得,讀者就更是如墜五裏雲霧之中了。
下面以舒婷的《神女峰》為例,談談感情定向。
在向妳揮舞的各色手帕中
/
是誰的手突然收回
/
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
當人們四散離去,誰
/
還站在船
尾
/
衣裙漫飛
/
如翻湧不息的雲
/
江濤
/
高壹聲
/
低壹聲
/
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
/
人間天上,代代相傳
/
但是,心
/
真的能變成石頭嗎
沿著江岸
/
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
/
正煽動新的背叛
/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
/
不如在愛人肩頭
/
痛哭壹晚
神女望夫不歸化成石峰,愛之忠貞,素為中國女性之楷模。遊客
“
揮舞花帕
”
以示敬意,而舒婷的手忽
然收回
“
捂住自己的眼睛
”
。何因
舒婷不是凡夫俗子,神女峰給她的感受與眾不同。神女化石,從人性講是個悲劇,卻被傳統的道德
觀念稱譽千年。所以,詩人忽然悲痛欲淚。
“
衣裙漫飛
”
“
江濤高壹聲低壹聲
”
抒情
.
這些意象雖是片段的,跳
躍的,但詩人的情緒是統壹的。先寫直覺
(
通過
“
揮舞花帕
”
暗示神女峰的外形
)
,進而寫感覺
(
神女是悲劇
)
最後寫思維
(“
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
”)
。隨著感情的升華,詩人冷靜地向傳統道德觀念質問:
“
心,真的
能變成石頭嗎
”?
心,
是不能變成石頭的。
丈夫死了,
心仍在相思,
愛在折磨人性
.
所以,
今天蘇醒的女性
“
正
煽動新的背叛
”
做傳統道德的偉大叛逆
!
這是詩人代表女性發出的宣言,
是詩人抒情的中心和感情流動的方
向,即感情定向。
由此看出,詩的感情定向是通過意想鋪墊,加劇抒情,使詩意朝壹個既定方向不斷深化而完成的。
三、當代詩歌的黑色之光
詩之黑色是指詩中的迷茫,惆悵,痛苦,悲哀等情緒。中國人曾長期受到精神枷鎖的禁錮,正視現
實:
“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
。這足令今天的詩人們失望而悲哀,流露詩中即為黑色。然而
“
詩情緣
”
“
詩
言誌
”
,詩人的天性是追求美以喚世人之愛心,所以沒有哪首詩(頹廢派除外)是用黑色貫穿的,詩的主旨
是對美的鐘情,黑色反襯詩人愛美之靈魂。
不知悲哀的民族本身就是悲哀的民族,逃避悲哀的詩人頂多是個悲哀的詩人。詩中的悲哀或黑色表
明:詩人們正痛苦地反思民族曲折的歷程,面對顯示思索這代人的責任及未來。北島的名作《紅帆船》足
以說明這些。現抄錄如下: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
路,怎麽從腳下延伸
/
滑進瞳孔裏的壹盞盞路燈
/
滾出來,並不是星辰
/
我不想安慰
妳
/
在顫抖的楓葉上
/
寫滿關於春天的謊言
/
來自熱帶的太陽鳥
/
並沒有落在我們的樹上
/
而背後的森林之火
/
不
過是塵土飛揚的黃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
就讓我們面對著暖流
/
走向海
/
如果礁石是我們未來的形象
/
就讓我們面對著海
/
走向
落日
/
不,
渴望燃燒
/
是渴望化成灰燼
/
而我們只求靜靜地航行
/
妳有飄散的長發
/
我有手臂,筆直地舉起
“
殘垣斷壁
”
上怎麽拓路?路燈
“
並不是晨星
”
因而不是希望的曙光。
“
顫抖的楓葉
”
令人難言
“
關於春天
”
的慰語。
“
太陽鳥
”
指某種熱量,並沒有輸給
“
我們
”
。背後(即
“
文革
”
時)的大火,已如黃昏漸漸熄滅。詩人
選擇這些意象抒發低沈的情緒,造成詩的黑色氣氛,但這種黑色並未貫穿全詩。
試看第二段。
詩人道出生命之真諦在於追求。
大地冰封了就面對暖流走向海,
“
海
”
是詩人的理想境界。
詩人
“
渴望燃燒
”
“
化為灰燼
”
表現了詩人為追求而獻身的精神。女友的長發如旗幟,詩人的手臂是筆直的桅
桿,可見他們(代表壹代人)是渴望追求的靈魂。詩的內蘊並非這些,限於篇幅,暫不搖筆,留待諸君自
悟。
追求之舉令人嘆服,在
“
殘垣斷壁
”
上求索,更令人豎起大拇指。黑色的反襯加強了詩的表達效果,此
乃黑色的作用,即黑色之光。
四、當代詩歌很註意營造詩之氣氛
詩之高雅決定其讀者之高雅。高雅的讀者已不喜歡詩人用直白的詩句告訴他什麽,而往往樂意從詩
的氣氛中感受到什麽。告訴只能告訴壹個東西,感受卻能感受無數。潛心探索人們心靈的詩人便隨著人們
審美意識的變化,在創造詩的氣氛時拼命抽煙,以使氣氛凝聚其全部感情。用氣氛***鳴讀者,已為今詩手
法,形相之下,直白的詩句已如霓紅燈下漫步的老牛車不合時宜。
詩的氣氛是指籠罩詩作的氛圍,即是讓讀者直接感受到的非理性的溢於詩作的色彩或感情。詩人創
造詩的氣氛時選用與他所要表達的情緒相吻合的形象或色調,
高手筆下的氣氛如婚禮氣氛或葬禮氣氛壹樣,
讓人壹下子就感受出幸福或悲痛來。有時我們拿到壹首詩,其具體寫什麽或許不清晰,但從字裏行間,我
們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壹些什麽:小雨般的愁絲,野花般的淡雅,馬蹄般的奔放,巖石半的冷峻等等。只要
能掃除字面的障礙,就有壹種東西觸動我們的感官,這就是詩的氣氛。氣氛能讓我們自覺不自覺地融進詩
中,於詩人的心靈通航。
簡寧的《風暴
——
致小白》這首情詩,可謂是氣氛詩作的模特,現與諸君***賞。
雲朵低垂天空
/
像壹株碩大的蘑菇
/
靜靜挺佇
/
蛇在草叢裏閃亮
/
閃亮,無聲地滑行
廣場上的雕像
/
潛泳於暮靄之中
/
焦躁如壹匹馬
/
有帶電的煙塵
/
在他冰涼的眼眶裏
/
騷動
此詩有油畫氣氛,感情濃郁而凝重,激情被筆調控制,有別以往情詩的寫法。雲朵低垂給人以壓抑
感,蛇的閃亮反襯出雲的陰沈,也表現出風暴來臨的征兆。這種氣氛傳達著詩人焦躁而不安的心境。廣場
上的雕像指詩人自己,在暮色中走動,如壹匹激動的馬。帶電的煙塵迷入眼眶該是什麽滋味呢!
“
騷動
”
是
心的騷動,思念之風暴的騷動。
表面看來,題目與詩作風馬牛不相及,但從詩的氣氛中,我們確實能夠感受到:詩人的心中確實起
了風暴。
五、當代詩歌的彩色的小橋
——
通感
人的各種感覺通過心來兌換即壹種感覺轉化為另壹種感覺就是通感。詩人在創作時把聽覺、視覺、
嗅覺、味覺、觸覺借助於修辭手法相互轉換就是通感手法。這種手法的宗旨是擴大感官的審美範圍,達到
各種感覺的相互流通和補充。
“
綠色的旋律
”
(聽覺轉化為視覺),
“
冰冷的目光
”
(視覺轉化為觸覺),以及
顏色可以聽見,聲音有了形狀,花香可以觸摸,戀人的身影散發芬芳,皆屬通感。通感是壹座彩色的小橋,
任何壹種感覺都可以通過它走向另壹種感覺。
除了這些感覺通感外,詩中還有更為廣義的通感。如
“
歲月的河
”
“
時間的馬
”
等,將抽象的觀念轉化
為動態形象或具體形象。詩人的特異功能,就是在感知和寫作時不通過理念的邏輯判斷而在壹瞬間完成最
優的通感組合。
筆者找不到全篇皆是通感句子之作(濫用通感也不足取,適時用之才有效果),只能選擇芒克的小
詩《春天》中運用通感的幾句解析通感。
太陽把它的血液
/
輸給了垂危的大地
/
它使大地的軀體裏
/
開始流動陽光
/
也使那些死者的骨頭裏
/
長出綠
色的枝葉
/
妳聽,妳聽到了嗎
/
那些從死者骨頭裏伸出的枝葉
/
在花的酒杯裏碰的叮當響
這是春天
小詩的前兩句,把無形的陽光轉化為具體的血液,三四句又把血液轉化為陽光,使兩個概念融為壹
體,達到了陽光就是土地的血液的效果,(陽光和土地又象征著新的政策和民族或祖國)。
“
死者
”
指先驅
們,
“
骨頭
”
意為先驅們不滅的精神。
“
精神
”
長出
“
綠色的枝葉
”
,這就是把抽象的概念轉化為動態形象,
“
聽
見
……
枝葉
……
把花的酒杯碰得叮當響
”
,實際上是視覺與聽覺的轉換。
這些通感的運用,無疑拓闊了詩的審美範圍,增加了詩意,同時給讀者開辟宏大的思維空間:能使
精神復蘇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