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 夫
說著說著
我們就到了落馬洲
霧正升起，我們在茫然中勒馬四顧
手掌開始生汗
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
亂如風中的散發
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壹座遠山迎面飛來
把我撞成了
嚴重的內傷
病了病了
病得象山坡上那叢雕殘的杜鵑
只剩下唯壹的壹朵
蹲在那塊“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後面
咯血。而這時
壹只白鷺從水田中驚起
飛越深圳
又猛然折了回來
而這時，鷓鴣以火發音
那冒煙的啼聲
壹句句
穿透異地三月的春寒
我被燒得雙目盡赤，血脈賁張
妳卻豎起外衣的領子，回間問我
冷，還是
不冷?
驚蟄之後是春分
清明時節該不遠了
我居然也聽懂了廣東的鄉音
當雨水把莽莽大地
譯成青色的語言
喏!妳說，福田村再過去就是水圍
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來的仍是壹掌冷霧
1979年6月
(選自《因為風的緣故》，臺灣九歌出版社1988年版)
《邊界望鄉》作者洛夫，原名莫洛夫，1928年生於湖南衡陽。1949年去臺灣，後為臺灣現代派著名詩人。著有詩集《靈河》、《石室之死亡》、《集外集》、《無岸之河》、《魔歌》、《時間之傷》、《釀酒的石頭》等。洛夫的詩善於從現象中發掘超現實的詩情，多探索生死之謎，意象奇特，表現手法繁復多變，詩意晦澀朦朧，耐人回味。
可以說，每壹個遊子的心中都裝著壹首懷鄉的詩篇，月圓之夜，傷感之時，那種去國懷鄉的情緒會更加濃重。洛夫在寫此詩時去臺灣已整整三十年。“昔我往矣”，風華正茂，“今我來思”，兩鬢飛霜。詩人站在邊界的那壹邊，也許只需再往前跨進壹步，就能撫摸到祖國母親溫熱的胸膛，然而，“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卻讓他望而卻步。詩人將此時此刻的復雜情緒化成壹行行情真意切的詩句，從心中噴湧而出。“近鄉情更怯。”當詩人透過氤氳的輕霧，隱約看到故國山河時，手心便開始生汗；而望遠鏡把隱藏在心中幾十年的鄉愁擴大，迎面飛來的遠山，更使詩人肝腸雨斷。他像壹朵雕殘的杜鵑花，在邊界的那邊，吐著最後的血紅；像以火發音的鷓鴣，唱著滾燙的歌。“我被燒得雙目盡赤，血脈賁張”，但連自己也說不清是熱是冷。短短幾節詩行，把詩人的鄉愁表現得淋漓盡致。
自古至今產生過難以計數的思鄉詩篇，然而，《邊界望鄉》卻不落俗套，出語驚人，給讀者提供壹種全新的感受。詩人壹貫追求的人物合壹的生命形式，在這首詩的第三、四、五節裏得到具體體現。詩人望著故國的山河，映入眼簾的壹朵雕殘的杜鵑花變成了壹只咯血的杜鵑鳥，而它卻正是詩人自己。家鄉近在咫只，詩人多少想撲上去親吻那久別的土地，然而那猛然折回的白鷺提醒了他，使他黯然神傷。於是“鷓鴣以火發音/那冒煙的啼聲/壹句句/穿透異地三月的春寒”。這正是從詩人內心深處發出的聲音：故鄉啊，何時才能回到妳的懷抱!這種借物達我的奇思妙想令人叫絕!
任何壹種語言的詞匯總是有限的，然而語詞的組合方式卻變化無窮。漢語詞語多層組合的功能，給中國的詩人提供了不斷重組語言秩序的無限可能性。在這方面，洛夫是現代詩人中比較突出的壹個。在《邊界望鄉》壹詩中，諸如看不見的“鄉愁”能在詩人的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鏡中的遠山迎面飛來能把詩人撞成“嚴重的內傷”、“雨水能把大地“譯成青色的語言”等，妙語奇句出人意料。也許正是這種新的語言秩序，使“思鄉”這壹古老話題新意叠出。
鄉愁
席慕容
故鄉的歌 是壹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 卻是壹種模糊的悵望
仿佛霧裏的揮手別離
離別後
鄉愁是壹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鄉愁
故土情結
——《鄉愁》賞析
02中本（1）蘇克若
思鄉是詩歌永恒的主題，月下思鄉更是詩人們的***識。在月色如水的恬靜的夜晚，人的心會陶醉，想起家鄉的歌，歌聲就像月下的笛聲那樣悠揚，那麽纏綿，有如心底升起的絲絲縷縷的思鄉之情。恰當的比喻，把無形的思鄉之情通過笛聲傳達出來，壹下子就把人帶入壹個清幽的月色，悠揚的笛聲，泛著淡淡的思鄉愁。
離鄉後，我是異鄉人。故鄉的面貌在我的腦海裏不過是模糊印象，模糊壹如霧裏的揮手別離，但想起來卻令人惆悵。
鄉愁年年相似，月月相同，它不管今夕是何年，它與日俱增，越來越濃；它是“壹棵沒有年輪的樹” 。鄉愁，從妳離開故鄉的那壹刻起，就永遠伴隨著妳，不舍不棄，永不老去。
生活就是詩，詩就是生活。詩人用細膩的語言，恰當的比喻，寫出了自己的鄉愁。《鄉愁》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愁，而是作者真實生活的體驗。沒有鄉愁的人斷然寫不出這樣的詩句，沒有過鄉愁的人也體味不到它的妙處。
問世間愁為何物，直教人嘆息聲聲，淚眼盈盈。李白的“白法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緣於郁郁不得誌，悲嘆理想抱負不得施展，愁知音難覓。南唐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壹江春水向東流”，愁的是故國難回，君跌落於民的困窘和愧疚。女詩人李清照的《聲聲慢》和那“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傾訴的是壹種孤寂，愁悶，無處話淒涼。壹個“愁”字總是那麽沈重。而余光中的《鄉愁》詩實在是把懷鄉思親之情展露得淋漓盡致了。
“小時侯”，“長大後”，“後來啊”，“而現在”精約地架構起人生旅程的各個階段，那“鄉愁”似乎在時時處處“糾纏”著詩人牽腸掛肚，百轉千回，詩人的壹生似乎都在奔波顛沛，如壹帆船滿懷理想於戀戀不舍中飄出港灣，這壹去呀，風風雨雨幾十載，雖思念那出發點，卻總被那無奈的現實阻隔不得回。“鄉愁”起始於離別，歸咎於距離，寄托於思念，離別家鄉，離別親人，路途的這頭是故鄉和親人的翹首期待，路途的那頭是羈旅遊子的矛盾和疲倦。如泣如訴的離情別緒彌漫籠罩著壹首《鄉愁》。詩中的四個形容詞“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淺淺的”化用得精妙貼切。“母子別”尚可“求救”於壹枚小小的郵票，鴻雁傳書，聊以解憂，“新婚別”尚可“依靠”於壹張窄窄的船票，短暫相聚，權訴衷腸，可是這後來的“生死別”，“長相思”卻是那麽的遙遙無期了，壹方矮矮的墳墓反襯出的是詩人濃重的悲涼，吹彈出的是壹曲幽咽低沈的哀歌。《鄉愁》明晰的時空流程層層深入，“現在”那壹彎淺淺的海峽鄉愁，已把全詩主題升華到了壹個新境界，這鄉愁已經不僅僅是個人之愁，而且也是國家之愁，民族之愁了，詩人在呼喚著祖國早日統壹，海峽兩岸親人早日自由團聚。海峽其實不淺，是詩人在此間包蘊了深厚的無奈之情，鄉愁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