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壹個隱藏於詩詞中的經典意象。在前人的眼裏心中,東城是個春和景明的所在,是個賞花踏青的去處,是個送客惜別的地方。不信?有詩為證。“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東城楊柳西城草,月會花期如意少。”“絕塞初歸喜浣休,東城送客偶成遊。”讀著這些與東城有關的詩句,我們仿佛回到了唐詩宋詞裏,美妙而抒情。
那年,我初次到北京,住在東城區的壹家旅館。幾天下來,就在東城區的地面上轉來轉去,似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壹般,心裏感嘆:北京的東城區都那麽大,北京不知有多大!相當壹段時間,我固執地認為,只有像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才有資格把城區分為東城西城的。沒成想,僅僅只過了那麽幾年,我的家鄉桑植,在推進新型城鎮化的滾滾浪潮中,縣城壹天天長大長靚。在寬闊的大街上漫步,透過繁花滿枝、堆綠聳翠的行道樹間隙,不時看到“城市壹路向東”之類的話。嘿嘿!桑植城區居然有東城西城之分了。雖有王婆賣瓜的嫌疑,可小城比原來擴大了好幾倍,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難怪幾位在外打拼多年的桑植人士,開車回家過年,傍晚時分,到了縣城邊,見華燈璀璨、道路整潔,竟然迷路不知怎麽走,壹路打聽著才進了城。
按照“城市壹路向東”的指引,從老縣城出發,沿帥鄉路向東飛馳,十來分鐘就可抵達桑植東城。沿途既有高樓大廈、行政中心、學校車站,又有街景公園、雜樹生花、柳浪聞鶯。郁水河就如壹根神奇的魔帶,把它們松松散散纏起來;帥鄉路就像壹條柔軟的扁擔,把它們顫顫悠悠挑起來。東城算是縣城的衛星城,隔著不是嶺的嶺,與縣城成犄角之勢、呼應之態。
東城正是瑞塔鋪鎮。這裏是桑植白族群眾的聚集地之壹,他們至今仍然保留傳承著大理祖居地的風俗習慣、建築風格和民間文化。瑞塔鋪名稱之來歷,民間有不同說法,本身值得咀嚼玩味。見仁見智,只要合理,就都沒錯。我卻更願意有自己的解讀。我揣測,這個地名裏蘊藏著壹種精神密碼,寄托著別樣的家國情懷,昭示著務實和諧的生存理念。瑞者,吉祥、吉利也。塔者,我以為特指雲南大理祟聖寺三塔,這是雲南大理的標誌性建築,從這裏走出而後紮根桑植的子民,壹定對三塔有著刻骨銘心、沒齒難忘的記憶。無論走到哪裏,他們始終放不下遠方的祖居之地,那是血脈皈依、根本所在啊。他們把現在的棲居地取壹個“塔”字,表達著長望彩雲、勿忘來路、生生不息的情感。“瑞”和“塔”合在壹起,寓意三塔護佑著遠方子孫年年吉祥、歲歲平安。鋪者,商店之謂也。白族人很早就有與緬甸、印度的貿易通道,大理則是聞名遐邇的商業中心,農村則有稱為街子的定期集市,不少人都以經營工商業作為重要的生活來源。在瑞塔鋪定居的白族子民,有著從商的天分和智慧,不少人在農耕之余,兼營小商販和手工業。漸漸地,瑞塔鋪成了桑植販夫奔走、商賈雲集之地。明清時期,瑞塔鋪就有鹽行、布行、豬牛行、糧食行等八大商行,有日雜店、文具店、小百貨店、中藥店等十四商家。剃頭店、飯鋪、客棧、染布坊、榨油坊比比皆是,壹派商業繁榮、生意興隆的景象。商埠就是市,瑞塔鋪鎮治所在地瑞市,很早就是聞名湘鄂西的農村集市,其名頭至今響亮。
讓人們時時念叨著這個地方的,當然不止這些。瑞塔鋪曾在中國革命歷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壹章。1935年夏秋,囯民黨反動派的三十多萬兵力重重包圍著湘鄂川黔根據地。根據地壹天天在縮小,紅二、六軍團實行戰略大轉移已刻不容緩。為了做好突圍的各項準備工作,紅二、六軍團部隊主動撤退到桑植壹帶整訓。瑞塔鋪、劉家坪周圍家家戶戶都住進了紅軍戰士。紅六軍團司令部就設在瑞塔鋪王家巷南側壹棟青瓦木屋的商鋪裏,商鋪內外兩進***六間,前明後暗,軍團長肖克、政委王震就住在這裏,至出發長征那壹天。紅二、六軍團指揮部下達戰略大轉移的命令後,紅二軍團在劉家坪幹田壩、紅六軍團在瑞塔鋪楓樹塔分別召開誓師大會。1935年11月19日傍晚,紅二、六軍團告別根據地、告別生死相隨的人民,開始氣壯山河、空前絕後的偉大長征。八十多年光陰轉眼即逝,但劉家坪、瑞塔鋪這塊紅色熱土上的人民,為中國革命勝利作出的犧牲和貢獻,永遠鐫刻在輝煌的歷史上,永遠銘記在每個人的心中。往東城必經的小溪路口,家鄉的當政者豎起壹座醒目的巨碑,時刻提醒光顧此地的人們:請妳捧著壹顆朝聖的心來,放慢壹點腳步,降低壹點身段吧。這裏可是中國革命的搖籃!這裏可是紅二方面軍長征出發地!
瑞塔鋪還是桑植現代工業的發祥地。這裏很早就建有煤礦、水泥廠等國有企業,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賀龍元帥幫助家鄉調撥了兩臺發電機組,發電廠房也建在瑞塔鋪,後來才搬遷到縣城西澧水河邊。
可能是歷史的積澱太深厚、歲月的磨洗太淩厲,壹段時間,瑞塔鋪灰天霧地,棚戶連營,路面凸凹,汙水橫流。曾經,壹位本土縣領導恨鐵不成鋼,在全縣幹部大會上說,瑞塔鋪的最大變化是街上的水坑越來越大。坐在臺下的瑞塔鋪幹部無地自容,擡不起頭來。
悄然的變化,是在桑植當政者提出城鎮建設“東擴西進”戰略時發生的。瑞塔鋪集鎮納入了縣城建設的壹體規劃。決策者和投資者、建設者抓機遇,要政策,搶時間,顯個性,造亮點,短短幾年時間,就創造了媒體稱之為“美麗鄉村標本”的瑞塔鋪奇跡。桑植東城建設走進了真正的春天。
城市的魅力不在大小,而在個性。個性彰顯取決於在多大程度上看清了自己。東城有著怎樣的個性?到過此地的人,都覺得她秀美而溫情。無論是統壹建設的嶺欣佳苑、金桂園,還是自籌自建的民居商鋪,無不都是青瓦白墻淡墨畫。整個東城綠樹和繁花相映成趣,黑白與彩繪相映生輝,精致而淡雅,清新而和諧。這是典型的白族建築風格。隨意走進哪家的樓房或庭院,都可看到種養的花草,或幾株山茶,或幾盆蘭花,或幾棵石榴,或幾叢野菊,姹紫嫣紅,優雅整潔。這裏的居民在骨子裏浸透著大理白族人“家家流水、戶戶養花”的文化傳統,更有生活情趣,更有文化底蘊。徜徉在東城的經緯路上,恍然穿行遊走在大理的某個白族小鎮上,這裏有十足的白族風範。
東城壹面靠著蓊郁葳蕤的青山,壹面朝著綠濤湧動的田野,壹條清亮小溪撫腰纏繞,壹條通衢大道連接縣城。滿目青蔥色,推窗染花香,登高而望遠,穿林可戲水。詩情畫意,方便快捷,亦城亦鄉,亦土亦洋,亦俗亦雅,有城市情調,有田園風光。有人說過,只有文化的指向才能夠牽拉出壹個城市的歸屬和頓然湧起的味道。它是揮散在記憶中的生活細節,是情感的牽掛。桑植東城憑借街道建築、歷史傳統和人文氛圍構成了獨特的生存空間,既是熟悉的身邊,又是遙遠懷念的對象,才有了成為湖南省小城鎮建設示範鄉鎮的資本和資格。
隨著東城的崛起,昔日的農民菜農,搖身壹變,成了客棧主人餐館老板產業工人養殖大戶鄉村導遊。曾經塵埃紛紛、濃煙滾滾的企業被重組,在壹座山凹裏建起了年產百萬噸的現代新型幹法水泥生產線。曾經破敗飄搖、不堪入目的棚戶區被拆除,多年的產業工人搬進了位於東城的新居,改善了居住條件,有了更多的獲得感。亦莊亦諧、風趣幽默的花燈藝術,在經歷壹段時間的沈寂後,重新在東城煥發蓬勃生機。每天傍晚,人們在各自區域裏又唱又跳。歡聲笑語,好不快活。有人問,幸福是什麽?幸福不是金錢越多越幸福,不是官位越高越幸福,而是自由和諧、健康快樂。東城人正大步走在幸福路上。
相傳,早前瑞塔鋪溪溝兩岸古木參天,陰森潮濕,溝內常有壹種珍貴動物水獺活動,溪岸兩邊人家多開商鋪,故名水獺鋪。當地居民“水”“瑞”讀音不分,後演變成瑞塔鋪。不過,據當地人說,誰也沒有看見過水獺這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近年來,張家界旅遊火爆。為拓展旅遊市場,帶動其他產業發展,市委決定把張家界大鯢(娃娃魚)打造成另外壹張名片,五年內全市養殖達兩百萬尾。東城雖沒有水獺卻有大鯢。康茜置業有限公司聞風而動,將幾裏路外的山泉水引入城中,在小區的地下室模擬環境,築池蓄水,投餌精育,養起了幾萬尾娃娃魚。當地不少農戶也加入其中。壹時間,東城成了娃娃魚養殖觀光基地,本地人外地人三五成群湧入東城,或觀賞或品味或選購,儼然另種景象。
桑植東城初顯規模,建設方興未艾,實現其已繪就的美麗宏偉的藍圖需假以時日。目前,工作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也許還有種種不如意,來這兒遊玩的客人還可挑剔各種毛病。正如張中行先生對北平的感覺壹樣:“在北平時不覺得怎麽樣,才壹離開,便想得要命”。人就是壹種帶著感情的怪物,所謂子不嫌母醜。我們相信,只要懂她愛她,就會呵護珍惜;只要壹直努力,就會如意圓滿。當我們從東城邊小溪口擦身而過時,看到了往來穿梭的工程車,聽到了隆隆作響的架橋聲。這是從東城邊穿過的張桑高速公路正在緊張忙碌施工。明年,高速公路就要建成。這會給東城帶來怎樣的變化和欣喜呢?看到想到這些,每個人都會心旌搖曳,雀躍歡呼。
東城在紅色文化、民族文化的熏染滋養下自美其美,正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好時光。“不因送客東城去,過卻春光總不知。”不住在東城裏,不到東城來,妳怎會體悟到東城的百般美千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