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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彜尊的詩詞成就

朱彜尊與王士禛同時馳名詩壇,當時有“南朱北王”之稱,趙執信也尊奉他們為兩大家(見《談龍錄》)。

朱彜尊論詩,早期宗唐黜宋,對於陸遊批評尤為尖銳,謂其詩“句法稠疊”,“令人生憎”(《書劍南集後》),晚年則由唐入宋。但總體上說,他的詩有學者氣,重才藻,求典雅,缺乏初盛唐詩歌激蕩奔放的氣概。如《送袁駿還吳門》:

袁郎失意歸去來,彈鋏長歌空復哀。天寒好向汝南臥,酒盡誰逢河朔杯。遠岸楓林孤棹入,平江秋水夕陽開。要離墓上經過地,知爾相思日幾回。

詩中引用了馮諼彈鋏、袁安臥雪、劉松與袁紹子弟酣飲以避暑和臯伯通葬梁鴻於要離墓旁等典故,表現了對友人的理解和情誼,從中可以看出朱彜尊詩的壹般特點。

在他的壹些抒發個人不平之憤的詩作中,語言則較為明快,如《寂寞行》等;另有部分短小的寫景詩和歌謠體的詩,像《永嘉雜詩二十首》、《鴛鴦湖棹歌壹百首》,也寫得較為輕靈。下錄《永嘉雜詩二十首》中的《孤嶼》:

孤嶼題詩處,中川激亂流。相看風色暮,未可纜輕舟。

清人對朱彜尊的詩評價很高,這和清人重學問的風氣有關。實際就詩的形象性和情味的感人而言,他並不能與王士禛相比。 朱彜尊是名詩人,在清詞中影響更大。他和陳維崧並稱“朱陳”,執掌詞壇牛耳,開創清詞新格局。他認為明詞因專學《花間集》、《草堂詩余》,有氣格卑弱、語言浮薄之弊,乃標舉“清空”、“醇雅”(其說源於張炎)以矯之。他主張宗法南宋詞,尤尊崇其時格律派詞人姜夔、張炎,提出:“世人言詞,必稱北宋,然詞至南宋始極其工,至宋季而始極其變。姜堯章氏最為傑出。”(《詞綜·發凡》)又雲:“倚新聲玉田差近。”(《解佩令·自題詞集》)他還選輯唐至元人詞為《詞綜》,借以推衍其主張。這壹主張被不少人尤其是浙西詞家所接受而翕然風從,“數十年來,浙西填詞者,家白石而戶玉田”(《靜惕堂詞序》)。後龔翔麟選朱彜尊、李良年、李符、沈皞日、沈岸登及本人詞為《浙西六家詞》,遂有“浙西詞派”之名。其勢力籠罩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百余年的詞壇。

朱彜尊的《曝書亭詞》由數種詞集匯編而成。所作講求詞律工嚴,用字致密清新,其佳者意境醇雅凈亮,極為精巧。

如《洞仙歌·吳江曉發》:

澄湖淡月,響漁榔無數。壹霎通波撥柔櫓,過垂虹亭畔,語鴨橋邊,籬根綻、點點牽牛花吐。紅樓思此際,謝女檀郎,幾處殘燈在窗戶。隨分且欹眠,枕上吳歌,聲未了、夢輕重作。也盡勝、鞭絲亂山中,聽風鐸郎當,馬頭沖霧。

靜謐的江南水鄉的清晨,乘舟出發的風情,被描摹得十分細膩。壹路月淡水柔,籬邊花發,樓頭燈殘,舟中人在吳歌聲中若夢若醒,寫出壹種清幽的情趣。

朱彜尊有壹部分據說是為其妻妹而作的情詞,大都寫得婉轉細柔,時有哀艷之筆。下面是其中的壹首《眼兒媚》:

那年私語小窗邊,明月未曾圓。含羞幾度,幾拋人遠,忽近人前。無情最是寒江水,催送渡頭船。壹聲歸去,臨行又坐,乍起翻眠。

把初戀時的欲罷還休,熱戀後離別之際的坐立不安,表現得淋漓盡致。文字平易清新,卻又可以領略到孤詣錘煉的功力。

朱彜尊詞中,還有壹部分懷古、詠史之作,頗有蒼涼之意。如《金明池·燕臺懷古和申隨叔翰林》的結末幾句:“數燕雲、十六神州,有多少園陵,頹垣斷碣。正石馬嘶殘,金仙淚盡,古水荒溝寒月。”但這類詞缺乏激昂雄壯的情調,而且在朱彜尊那裏也不是主要的。他推崇南宋亡國前後的壹群詞人,而他們的特點正是用精雅的語言形式構造清空虛渺的意境,作為逃脫現實的心靈寄寓,這裏有著時代、處境和心理的相似之處。後人批評說:“自朱竹垞以玉田為宗,所選《詞綜》,意旨枯寂;後人繼之,尤為冗漫。以二窗為祖禰,視辛、劉若仇讎,家法若斯,庸非巨謬。”(文廷式《雲起軒詞鈔序》)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竹坨詞疏中有密,獨出冠時,微少沈厚之意。《江湖載酒集》灑落有致,《茶煙閣體物集》組織甚工,《蕃錦集》運用成語,別具匠心,然皆無甚大過人處。惟《靜誌居琴趣》壹卷,盡掃陳言,獨出機杼,艷詞有此,匪獨晏、歐所不能,即李後主,牛松卿亦未嘗夢見,真古今絕構也,惜托體未為大雅。《靜誌居琴趣》壹卷,生香真色,得未曾有!前後次序,略可意會,不必穿鑿求之。

譚獻說:“錫鬯、其年(陳維崧字)出,而本朝 詞派始成”,“錫鬯情深,其年筆重,固後人所難到。”(《篋中詞》二) 《桂殿秋》是朱彜尊的代表作。況周頤的《蕙風詞話》將其列為當朝第壹。詞雲: 思往事,渡江幹,青娥低映越山看。 ***眠壹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寥寥四句,二十七個字,勾畫了壹個淒婉場景,講述了壹段動人故事,抒發了壹腔不舍癡情,揭示了壹種無奈人生。 朱彜尊與其妻妹馮壽常相戀,曾以壹首排律《風懷二百韻》記敘他們的愛情故事。詩歌 結集時,別人勸他刪去此詩,他表示,寧作名教罪人,也決不刪此詩。他還以馮壽常的字“靜誌”作為自己詩話和詞集之名。壹部《靜誌居琴趣》,多是以靜誌為對象的情詞。冒廣生雲: “其實《靜誌居琴趣》壹卷,皆《風懷》註腳也。”(《小三吾亭詞話》)《桂殿秋》則是其中最出色的壹首。 “思往事”,是時間;“渡江幹”,是地點。“青娥低映越山看”,像壹幅特寫,把那種神往之情,癡迷之情,不舍之情刻畫得惟妙惟肖,同時,也隱約顯露了他們那特殊的戀情和特定 的處境。這是全詞情緒的高峰。“***眠壹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既有現實的白描,又有心理感受的流瀉。人以五尺之軀的有形個體卻要追求無限, 以不滿百年的短暫生命卻要追求永 恒,以令上帝發笑的認識能力(西人有言:人壹思考,上帝就發笑)卻要窮究真理,以區區天 地過客卻要尋求生命的終極意義壹樣, 對心靈溝通的執著也是人生中的又壹個二律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