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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紅樓夢》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紅樓夢的眾多詩句中,唯獨這壹句讓我久久不能忘卻。林黛玉的多愁善感是眾所周知的,那是壹個因敏感而太脆弱的靈魂,葬花,焚稿訴盡平生之怨,真真地用了壹生的淚來報恩,淚水流盡,生命亦不復存在。不忍心去責怪這樣的女子,連琴聲都透露著淒苦。有人說,多愁善感是富人家小姐才會去玩的東西。我想,那應該是天生的,所以更不忍心去埋怨她的矯情,去厭倦她的多疑,只覺得太過悲慘的角色,太過淒涼的命運。

這諾大的紅樓裏,誰不是悲劇角色呢?史湘雲這樣無憂無慮的女子,不是也會和黛玉壹起譜出這樣的詩句,讓人看了,從心裏往外涼。大大咧咧的性格,直爽,淘氣和樂觀的她也會為自己的身世感到這樣的涼意,也許這是女子的天性吧。過於敏感的心總是這樣時刻含著淚,不壹定流在臉上,不壹定溢滿了眼角。

紅樓裏住的都是怎樣的女子?賢良淑德的李紈,滿腹才情的黛玉,處事圓滑的寶釵,精明能幹的鳳姐,哪個不讓人羨慕?到頭來只換得壹聲嘆息。即便賈蘭考得進士,稻香村的李紈仍以籬笆作墻:離吧,淒苦;即便兩情相悅,黛玉也喪命於寶玉禮成的那壹瞬間;即便嫁得如意郎君,寶釵得到的不過壹副軀殼,最後仍要守著腹中之子過著壹生;即便機關算盡,鳳姐到頭來只換得草席裹屍,女兒仍要靠壹屆村婦來保護。

紅樓裏的女子哪個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元春早逝,迎春受虐,探春遠嫁,惜春則是青燈古佛。襲人的側房夢也醒了,好在夫家對己不薄;晴雯真的做了芙蓉花王麽,只知道應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紫鵑壹心護主,到頭來也看破了紅塵。

不管是鼎盛的紅樓,還是衰敗的紅樓,我只能聽見紅樓女子心底的那壹聲嘆息--無可奈何天!

正是: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壹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壹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壹抷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蔔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壹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紅樓夢》通過賈府由成到衰的客觀描寫和寶、黛愛情的悲劇以及大觀園“群芳”雕零的藝術再現,表現了壹種繁華即逝,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壹部〈紅樓夢〉就是演繹“繁華即逝,美質不常”這八個字的。〈紅樓夢〉傑出的思想意義並不表現在作品所要宣揚的佛老思想的主題,而是作者在演繹這壹主題的過程中客觀的現實生活的描寫,這是由曹雪琴現實主義創作原則所決定的。

對《紅樓夢》主題的研究進入到八十年代末期,獲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壹些學者把《紅樓夢》放在民族傳統文化背景下加以討論,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如杜景華先生的《〈紅樓夢〉與禪宗》、陳詠明先生的《佛老哲理與〈紅樓夢〉》、許季子先生的《佛教思想對〈紅樓夢〉的影響》等。無可否認,這些重要論文的出現,對端正《紅樓夢》主題的研究,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當然,如果我們僅僅從民族傳統文化方面廣義地論證《紅樓夢》還是不行的。因為,《紅樓夢》畢竟是壹部文學作品,小說是如何通過壹系列藝術形象的塑造以及客觀生活的描寫來表現(演繹)佛老哲理的,對此還缺乏嚴密的邏輯論證。

文學作品的主題,是作家通過描繪現實生活和塑造藝術形象在作品中表現出來的中心思想,它與作家創作過程中的思想觀點、主觀命意具有極大關系。因此,探討《紅樓夢》的主題,不能不考慮作者的人生經歷和創造時的思想心態。曹雪琴早年出身在壹個“詩禮簪纓”、“鐘鳴鼎食”的貴族家庭。然而,就在曹雪琴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時,他的家庭卻因雍正帝的上臺而被查抄,舉家北遷到燕京,漸漸地流落到“茅櫞蓬牖,瓦竈繩床”的生活境地。這種由於上層統治集團的互相傾軋所帶來的家庭中衰,使曹雪琴由壹個“溫柔富貴之鄉”的貴族公子跌落成壹個窮困潦倒的封建文人。因此,當曹雪琴在人生的旅途已走大半、從風月繁華走向窮折騰潦倒之際以及自己在深感對這個家庭“補天無力”的時候,其內心深處已湧動著壹種對時代、社會、人生的徹底失望的感傷情緒。曹雪琴的晚年嗜酒如狂,所謂“舉家食粥酒常賒”,正是他人生失望的壹種外在表現。作為壹個封建文人,由於受到時代的局限,曹雪琴還不可能否定現存的社會制度,也不可能與他的本階級實行徹底決裂。長夜漫漫,新時代曙光的出現離他還有壹個遙遠的時期。因此他感到苦悶、絕望。在這種情況下,唯壹能使他獲得精神解脫的,使他們的心裏得到平衡與慰藉的,只能是佛老的宗教思想。曹雪琴壹方面在佛老的宗教哲學中尋求精神解脫,壹方面在“茅櫞蓬牖”中重溫昔日的“揚州舊夢”,溫馨的過去和殘酷的現實所形成的反差,使他對自己家庭的盛衰變化開始了壹個深刻的反思。於是,壹部不朽的傑作就是在對昔日“揚州舊夢”的重溫與反思中誕生了。“滿紙荒唐言,壹把心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我想,這個“味”,大概就是曹雪琴在《紅樓夢》中企圖要世人領悟的這部小說的主題思想吧。

當然,對於壹部文學作品的主題思想,僅僅根據作家的生活要歷和創作心態來把握是不夠的,這樣容易滑入主觀唯心主義的泥潭。因此,最根本的和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對作品的客觀生活的描寫和人物形象塑造的分析中,從而揭示他的主題。這才是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尊重客觀實際的分析問題與解決問題的科學態度。那麽,壹部《紅樓夢》有哪些方面的描寫值得我們重視的呢?主要有下面四個方面:

1、賈府由盛到衰的日常生活的描寫。

2、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

3、大觀園群釵的形象體系。

4、滲透在小說中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及夢幻意識。

很明顯,這前面三個方面,以任何壹方面的描寫來作為小說的主題,企圖以此涵蓋整部作品,都是失之於偏頗。所謂“封建家庭衰亡說”、“寶黛愛情說”以及“尊重女性說”的觀點之所以失誤,原因正在這裏。很明顯,只有這最後壹方面,在小說中雖然著墨不多,而且寫得極為虛幻,但無疑是小說的主題所在.它能起到統攝前面三個方面的作用.可以說,<<紅樓夢>>中的夢幻意識以及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無時無刻不滲透在小說的客觀生活的描寫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壹部<<紅樓夢>>,自紿至終都籠罩著壹層佛老的光環.小說開篇就出現壹僧壹道的形象,決不是作者無聊的遊戲之筆,而是富有深刻含義的,可以說它是曹雪琴在<<紅樓夢>>中所要著力表現的夢幻人生的虛無主義思想的壹種形象體現,對於<<紅樓夢>>中的這種夢幻意識以及由此所導向的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觀念,遠在曹雪琴同時的脂硯齋就以看出來了庚辰本在第壹回的批語中說道:

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甲戍本的第壹回上,有"間則又樂極生悲,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壹夢,萬境皆空"四句話,旁邊有側批指:

四句乃壹部之首綱

由於受到中國古代評點這種批評形式的囿限脂硯齋不可能對此從理論上加以系統闡述.然而,這麽壹種十分精辟的觀點,卻遭到了後世壹些人的批評、否定,認為是歪曲了<<紅樓夢>>的主題,實在是令人感慨的.本文在脂硯齋觀點的基礎上,認為<<紅樓夢>>通過賈府這個封建貴族大家庭的由盛到衰,乃至瞬間滅亡的客觀描寫,通過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以及大觀園"群芳"雕零的藝術再現,表現了壹種繁華即逝、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旨在宣揚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最突出地表現在小說第壹回的<<好了歌>>和<<好了歌解>>.這兩首歌可以說是<<紅樓夢>>的主題歌,是回蕩在小說中的主旋律.它把那種人生無常、萬物皆空的虛無主義思想渲染的淋漓盡致,<<好了歌>>和<<好了歌解>>形象的告誡人們:人世間所熱衷於追求的功名富貴,妻賢子孝皆是空幻不定的,人生的壹切欲望、悲歡、榮衰都是毫無意義的,"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除了<<好了歌>>和<<好了歌解>>,<<紅樓夢>>所宣揚的這種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可以說處處滲透在小說中。問題不在於曹雪琴在<<紅樓夢>>中對這種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的直接抒寫,關鍵在於作者是如何通過賈府日常生活的描寫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對此加以表現的,可以說,壹部<<紅樓夢>>正是為了演繹"繁華即逝,美質不常"這八個字的,而小說的主題思想也正是這具體的演繹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

壹、"繁華即逝----封建貴族大家庭的由盛到衰、乃至瞬間滅亡。

<<紅樓夢>>所描寫的賈府的繁華,已不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鼎盛之日了,而是它在走完大半個裏程,行將滅亡前的回光反照。對此,小說第二回就借冷子興之口說賈府:"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了上來."<<紅樓夢>>第十三回,作者又借秦可卿死時托夢給王熙鳳,對賈府今日所謂的繁華作了衷心的警告:

若目今以為繁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壹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綿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壹時的歡樂。

<<紅樓夢>>第十六回,作者通過趙嬤嬤對賈府已經付諸東流的鼎盛時代溫馨的回憶,說明今日的賈府已經不如昔日的景象了。

然而,賈府這個"百足之蟲",在它臨死之前到底還是抖了兩下威風,顯示了它那所為最後"繁華"的景象。這就是寧國府的"秦可卿出喪"和榮國府的"賈元春省親"。很明顯,小說正是通過這壹喜壹悲兩件大事向讀者展露賈府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景象的。

這個"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的賈府,在經濟轉入已入不敷出的艱難境況下,"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兩件大事所耗去的巨資,無疑加速了這個家庭將要滅亡的行程,而賈府在此之後的日常生活中,又不能去奢從儉,壹味追求排場,終於"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最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壹個家族猶如壹個王朝、壹個階級壹樣,當它處於壹種麗日中天,繁華著綿的鼎盛時,是不可能滅亡的。<<紅樓夢>>之所以以,"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這種回光返照的所謂繁華寫起,顯然是由積澱在曹雪琴思想深處的"繁華即逝”的夢幻意識所決定的。然而,“百尺之蟲,死而不僵”,以賈府這樣壹個百年望族,盡管已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尚且能辦出,"秦可卿出喪"和“賈元春省親”兩件大事,按理說是不會如此迅速滅亡的,這是為什麽呢?於是,曹雪琴在對賈府盛衰變化的深沈反思中,開始進往入了壹種"悟"的境界,他要探尋賈府迅速衰敗的結證所在。因此,<<紅樓夢>>在這壹方面,不僅成功地寫出了賈府的盛衰變化,而且從社會生活、家庭生活等諸方面探尋出了它迅速衰敗的原因,並把它融入到小說的創作之中。

深深積澱在曹雪琴思想深處的“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不僅制約、決定著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而且也烙印在作為這壹美質載體的兩個人物形象身上。《紅樓夢》第五十八回,寫寶玉病後去看黛玉,有這麽壹結心裏描寫:

(寶玉)杏花全落,已結小杏。因想到:“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到‘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寶玉“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壹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必又少了壹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這正是壹種對美質不常的傷感和惆悵,潛含著壹種對生活將要消逝的美好女性的追憶和思念。

與賈寶玉相比,在林黛玉身上所體現的曹雪琴 “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則更為明顯。黛玉自幼父母雙亡,以賈母外孫女的身份寄居在賈府,在日常生活中,她與賈寶玉由童年的青梅竹馬而發展到心心相印的美好愛情。而在這壹美質形成的過程中,林黛玉處處表現出擔心受怕、如履薄冰。“好妹妹。。。。。。妳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能出壹身病來。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壹日重似壹日。”正是這不放心,她向寶玉使小性兒,乃至鬥毆賭氣,甚至在公開場所使他難堪。黛玉的這些怪癖行為,其實,正是對他們所產生的純真愛情的壹種變相保護以及擔心美質遭到破壞的心理反映,這種心裏甚至映射到她對自然界壹切美質的真惜,形成了壹種對花落淚,見月傷情的感傷性格。

造成寶、黛愛情這壹美質不常的根本原因不在於他們自身的因素,而是由於強大的封建勢力的摧毀,如詩似畫、優美寧靜的大觀園,是壹個較少受到幹擾的獨特環境,正是如此,生活在其中的賈寶玉和林黛玉才能迅速孕育他們的愛情。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不是外在因素,其寶、黛愛情自身的發展走向是十分美好的。然而,大觀園不是空中樓閣,它是建力在賈府這個骯臟汙濁的現實社會中的。因此,這就決定了寶、黛愛情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劇的毀滅。不管是按照今天高鄂續書所寫的也好,還是按照曹雪琴的原意也好,寶、黛愛情這壹美質的毀滅,均是由於外在勢力扼殺的結果。

如果說曹雪琴“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表現在寶、黛愛情上還是壹種深層意義的話,那麽他在大觀園群釵形象體系的塑造上則使它更加表象化了。

《紅樓夢》除林黛玉以外,還塑造了壹大群聰明美麗的的女性形象,形成了壹個獨特的女兒世界。

過去,對於《紅樓夢》這壹方面的描寫,我們的研究或重視不夠,對此避而不談,或雖有研究,卻認為代表了曹雪琴的理想以及尊重婦女的民主思想,而完全乎略了這樣壹個根本問題,就是大觀園的這些女兒們為什麽都未能逃脫不幸的命運,形成了“千紅壹哭”、“萬艷同悲”的結局?說到底,這還是由積澱在曹雪琴思想深處“美質不常”的夢幻意識所決定的。

《紅樓夢》把大觀園的女兒寫的很美,她們不盡外表美,心靈更美,而且美的各具個性。林黛玉的嬌美聰慧,史湘雲憨厚豁達,薛寶釵的端莊賢淑,賈探春的精明自尊,妙玉的清高脫俗,襲人的溫柔體貼……這些美麗的女兒,猶如不同品種的花卉,爭奇鬥艷,含苞欲放,把大觀園裝點的壹片姹紫嫣紅。在這個女兒世界裏,她們以各自美好的品格構成了壹個非常理想的社會生活。

這個社會的生活遠不同於外部世界的骯臟汙濁,顯得情趣高雅,超凡脫俗。壹次次宴集所表現出的姊妹親情,天倫之樂;壹次次詩社所表現的逞才鬥藝,才華閃爍。在這裏,沒有主子的尊嚴,沒有奴婢的低下,只有姐妹的情誼。林黛玉從未把紫鵑當作下人,而是情同手足,視為知己;晴雯不高興也可以拿寶玉出氣,撕扇子玩耍。這是多麽美好而令人神往的世界呵!然而,大觀園的美麗女兒以及她們的美好生活,不過猶如曇花壹現。曾幾何時,在大觀園還充滿著女兒們的歡聲笑語時,黛玉葬花就已露出“群芳”雕零的端倪。“花謝花飛”本屬自然界的正常現象,然而,敏感的林黛玉卻從春花飄零中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看到了女兒們的不幸。“明媚鮮艷能幾時,壹朝飄泊難再覓。”這不正是以林黛玉為代表的大觀園“群芳”的真實寫照嗎?這不正是壹種對美質不常的哀傷和悲嘆嗎?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正如“黛玉葬花”所預示的,命若桃花的大觀園女兒,雖鮮艷壹時,然而,“飛花逐水流”是她們的命運所歸。從七十四回晴雯被逐含怨而死,預告了大觀園”群芳”雕零的開始。在這之後不久,迎春誤嫁而忘,司棋殉情撞壁,鴛鴦避禍自殺,妙玉倫落煙花,探春遠嫁他方,黛玉魂歸離恨,寶釵獨首空房,湘雲青春守寡,惜春遁入空門,……真正是“好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無可耐何花落去”賈府這個“鐘鳴鼎食”之家,那種昔日的繁華生活以及美好的女性,猶如壹江春水,逝而不返了。《紅樓夢》是壹曲無可耐何的挽歌,它即是對這個貴族家族淪亡的悲嘆,又是對人生命運不幸的哀傷。說來道去,還是俞平伯先生說的好:“我想《紅樓夢》作者所要說者,無非使於榮華,終於憔悴,感慨身世,追緬古歡,綺夢既闌,窮愁畢生。寶玉如是,雪琴亦如是。”

《紅樓夢》是壹部偉大的作品,然而,籠罩著全部小說的卻是佛老的虛無主義思想。我們今天看來,《紅樓夢》傑出的思想成就並不表現在作品所要宣揚的這壹主題思想,而是作者在具體闡述(或演繹)這壹主題的過程中客觀的現實生活的描寫,曹雪琴在開卷就說:“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耳目,而反失其真傳者。”正是這種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使《紅樓夢》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並使它攀登上中國古典小說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