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江南有許多少數民族。陶家遷居的廬江郡是盤瓠蠻即溪族雜居的地方。溪族因雜處五溪之內,又稱溪族。陶侃的相貌與有所不同,因此曾被人罵為“溪狗”,史書上也說他“俗異諸華”。可見,他是少數民族。
陶侃的先輩,史書上記載不詳。其父陶丹,是吳國的邊將,官至揚武將軍。揚武,系雜,地位不高。陶侃先世無顯赫仕宦可以溯記,年輕時又當過尋陽的“魚梁吏”,說明其家屬於“寒門”這類社會地位很低的階層。晉滅吳後,中原人稱江南人為“亡國之余”,江東士族在上也受到中原士族的排抑。像陶侃這樣“望非世族、俗異諸華”的人,處境就更為艱難了。
陶侃少年時喪父,家境清貧,與母親湛氏相依為命。湛氏是位很堅強的女性。她立誌要使兒子出人頭地。在這種環境下,陶侃“少長勤整,自強不息”(《初學記》卷壹註引王隱《晉書》)。湛氏對陶侃管教很嚴,並通過自己紡織資助兒子去結交朋友。後來,陶侃在縣功曹周訪的薦引下當上縣主簿,才開始擺脫充當賤役的地位。
壹次,鄱陽郡孝廉範逵途經陶侃家。時值冰雪積日,倉促間陶侃無以待客。湛氏截發換得酒肴,陶侃“斫諸屋柱”為薪柴,終於備得壹桌“精食”,讓客人喝得特別高興,即使是跟隨範逵而來的奴仆也覺得大過所望。
等範逵離開時,陶侃又追送百余裏。範逵很感動,臨別時問陶侃:“卿欲仕郡乎?”陶侃趕忙回答:“欲之,困於無津耳”(《晉書陶侃傳》)。範逵遂向廬江太守張夔“稱美之。夔召為督郵,領樅陽令。有能名,遷主簿”(《晉書陶侃傳》)。這時恰逢州部從事來到郡裏,他想借視察之名勒索賂賄,陶侃便讓手下諸吏安心辦公,自己出面對從事說:“若鄙郡有違,自當明憲直繩,不宜相逼。若不以禮,吾能禦之 。”從事聽了便退了出去。陶侃也未忘報答張夔的知遇之恩。“夔妻有疾,將迎醫於數百裏。時正寒雪”(《晉書陶侃傳》),眾僚屬皆面有難色。唯陶侃說:“資於事父以事君。小君,猶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盡心乎”(《晉書陶侃傳》)!於是請行,眾鹹服其義。後長沙太守萬嗣路過廬江,見到陶侃,陶侃對他特別虛心謙恭,使得太守大為驚訝,臨別時對他說“君終當有大名”(《晉書陶侃傳》)。令其子和他結交朋友,而後才離去。
有了這樣的關系,陶侃即被張夔舉為孝廉。靠這種身分,陶侃可以進入洛陽與上層名流結識,去實現他的大誌。
元康元年(年),惠帝後賈南風發動,獨掌大權。這是“八王之亂”的開始。由於執政的賈模、張華盡心盡力,此後的七、八年間朝野安靜,沒有什麽大的。
大約在元康六年(年),陶侃到了洛陽。當時的洛陽,經過幾十年 的修復、重建,又變得十分繁華、熱鬧起來。但是,京城的繁華卻沒有給陶侃帶來什麽錦繡前程。實行多年的九品中正制,已使西晉在選官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世族子弟憑借自己的父、祖余蔭即可身居要津,並不為今後升遷而費神。自惠帝即位後,更是“綱紀大壞,貨賂公行。勢位之家,以貴淩物。忠賢絕路,讒邪得誌,更相薦舉,天下謂之互”(《晉書惠帝紀》)。
陶侃也深知像他這種身分的人,沒有權門當靠山,是根本不可能在洛陽官場上站住腳的。因此,他去求見“性好人物”的司空張華。但張華卻“初以遠人,不甚接遇”(《晉書陶侃傳》)。陶侃對張華的輕視並不灰心。多次求見,“每往,神無忤色”(《晉書陶侃傳》)。張華在和陶侃談話時,大吃壹驚,認為他不同常人,陶侃很快便在張華的推薦下作了郎中。郎中有資格入選各類官職,但像陶侃這樣的窮賤之士是根本擠不進那些顯要的官位。
後伏波將軍孫秀以“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華人士恥為掾屬,以侃寒宦,召為舍人”(《晉書陶侃傳》)。陶侃雖然得到壹介官職,他的出身,以及與不同的相貌,依然為洛陽的達官貴人所輕視。
當時預章國郎中令楊晫與陶侃同在壹州,聲望很高,陶侃便去求見他,楊晫稱贊他說:“《易 》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晉書陶侃傳》)。於是和陶侃同車去見中書郎顧榮,顧榮非常奇怪,吏部郎溫雅也對楊踔說:“奈何與小人同載?”楊晫說:“此人非凡器也”(《晉書陶侃傳》)。
尚書樂廣想要召集荊、揚壹帶的士人,武庫令黃慶向樂廣進薦陶侃,竟然也遭到非議。黃慶則說:“此子終當遠到,復何疑也!”(《晉書陶侃傳》)。
陶侃在洛陽呆了五、六年,但前途依然渺茫得很。在這期間,西晉的內亂愈演愈烈。永康元年(年),趙王倫廢賈後。第二年又廢惠帝自己稱帝。就由宮廷內發展到宮廷外。洛陽內外已成為諸王軍隊沖突、爭奪之地。在這種情況下,寓居洛陽的江東士族紛紛返家避亂。此時陶侃已經認識到,在洛陽的這種門閥下,他是難於出人頭地的。又因受到江東士族紛紛返回家鄉氣氛的影響,他也準備南下了。
時黃慶已經作了吏部令吏,舉薦陶侃補任武岡縣令。武岡是荊州南部的壹個縣。這時的陶侃已經四十多歲。 陶侃到任後,與太守呂嶽的關系很緊張。他遂棄官回家。以後又當過郡小中正。如果不是晉末江南的給他以儕身戎旅的機會,恐怕他終生也只能當個縣令之類的小官。
八王之亂引起江南動蕩不安的局勢,為陶侃施展才幹提供了機遇。
西晉末年,秦、雍壹帶的因天災和戰亂,大量流徙到梁、益地區就食。永寧元年(年)流民因不堪當地官吏欺壓,聚眾起義。西晉朝廷忙調集荊州武勇開赴益州進行。被調發的荊州武勇,都不願遠征,而又受到當地官吏驅迫,遂轉而屯聚起事。
太安二年(年)五月,晉延征荊州(治今湖北江陵)各地壯勇赴益州李流起義軍,引起民眾怨恨,紛紛聚結反抗(參見西晉末年流民起義)。義陽(今河南信陽西北)蠻族首領張昌乘機領導民眾在安陸(今湖北雲夢)石巖山起義,流落到荊州地區的巴蜀流民和逃避兵役者紛紛參加,聲勢浩大。晉江夏太守弓欽遣兵進剿,不能取勝。張昌遂進攻江夏郡治安陸,弓欽兵敗逃奔武昌(今湖北鄂州)。晉新野王司馬歆遣騎督靳滿率部進討,又被張昌擊敗。張昌進占江夏郡,立丘沈(改名劉尼,偽稱系漢後裔)為天子,建立,自任相國,旬月之間,兵力達到3萬人。
張昌勢力的發展,引起朝廷的不安。晉廷應新野王司馬歆請求發兵進攻張昌,命豫州刺史劉喬屯汝南(今河南息縣),荊州刺史劉弘據宛(今河南南陽)。劉弘任陶侃為南蠻長史,命他為先鋒開赴襄陽,張昌。張昌利用晉廷皇室諸王爭奪朝權,兵力難於集中之機,分兵四出,攻城略地。先遣部將黃林率兵2萬進攻豫州,被劉喬擊退。張昌親率壹路北攻樊城(今湖北襄樊東北)。司馬歆統兵出城迎戰,全軍潰敗,司馬歆被殺。
六月,張昌集中兵力北上攻宛,殺守將羊伊,又擊敗晉前將軍趙驤。劉弘退守梁縣(今河南臨汝西南),留陶侃等人守襄陽(今屬湖北),張昌轉攻襄陽,不克。七月,東路義軍在石冰率領下攻破江、揚二州。短短幾個月,義軍勢力擴大到荊、江、徐、揚、豫五州的大部分地區。
劉弘陶侃的調精銳部隊出襄陽向竟陵(今湖北潛江西北)反擊張昌義軍,劉喬遣部將李楊進攻江夏。陶侃與張昌多次激戰,連連獲勝,殺義軍數萬人。張昌逃奔下俊山(今湖北通城西北),其眾盡降。直到太安三年(年)八月,張昌被晉荊州軍俘殺,起義被下去。
在作戰中,陶侃在軍事上顯示的才幹使劉弘十分感嘆。他對陶侃說:“吾昔為羊公(羊祜)參軍,謂吾其後當居身處。今相觀察,必繼老夫矣”(《晉書陶侃傳》)。劉弘自以年老難繼羊祜功業,因此希望陶侃在荊州有所作為。以後陶侃果然當上荊州刺史。劉弘的話對陶侃必定起了不小的激勵作用。
張昌起義被後,陶侃等因軍功得到賞賜,被封為東鄉侯,食邑千戶。荊、揚等州出現了壹個暫時安定的局面。
這時北方的戰亂已愈演愈烈,西晉朝廷名存實亡。石冰起義軍有功的陳敏被封廣陵相,自謂勇略無敵,漸有割據江東之心。永興二年(年),東海王司馬越為在諸王爭權戰爭中打敗對手,起用陳敏為右將軍、前鋒都督。陳敏見晉廷衰亂,遂於十二月據歷陽(今安徽和縣)起兵反晉(參見陳敏反晉之戰),命其弟陳恢及部將錢端南攻江州(治今南昌),弟陳斌東攻各郡。晉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太守王曠、江州刺史應邈皆棄城而逃。陳敏占據江東,自稱大司馬、都督江東諸軍事,任命當地豪強、名士顧榮、周圯等40余人為將軍、太守。並假稱奉詔自長江入沔、漢迎接晉惠帝。時執掌朝權的河間王司馬颙以張光為順陽太守,率步騎向荊州增援。劉弘命陶侃和武陵太守苗光屯兵夏口(今武漢),南平太守應詹領水軍為後援。
此時,陶侃已被劉弘命為江夏太守,另封應揚將軍,率軍抵禦陳恢。陶侃備設儀仗,把母親迎人官舍,鄉裏人都認為他很光榮。但陶侃與陳敏為同郡,又同歲舉吏。因此有人對陶侃居大郡,統強兵頗有猜疑。隨郡內史扈環便到劉弘處挑拔他和陶侃的關系,他對劉弘說:“侃與敏有鄉裏之舊,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誌,則荊州無東門矣 。”劉弘則說:“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豈有是乎”(《晉書陶侃傳》)!陶侃暗中聞知此事,立即派兒子陶洪和侄子陶臻去見劉弘,陳說情況,以解開劉弘的疑點。劉弘用人不疑,任他們為參軍,給了他們許多賞賜把他們打發回去。時陳敏令陳恢軍直逼武昌(今湖北鄂州),劉弘讓陶侃兼任前鋒督護,率軍抵禦。
陶侃把運輸船改作戰艦,有人說這樣作不妥,陶侃說:“用官物討官賊,但須列上有本末耳”(《晉書陶侃傳》)。於是攻打陳恢,連敗其軍。又與皮初、張光、苗光各軍於長岐(湖北黃陂西南)迎擊錢端。晉軍以皮初率步軍誘敵深入,張光、陶侃率步騎伏於岸上,苗光領水軍藏舟於沔水之中,待皮初部誘錢端主力進入伏擊圈後,水陸伏兵齊出,發動猛攻,大敗錢端軍。陶侃“戎政齊肅,凡有虜獲,皆分士卒,身無私焉”(《晉書陶侃傳》)。
陶侃這兩次戰績,奠定了他在荊州地區軍事上的地位,成為當時頗有才能的地方將領。光熙元年(),劉弘病故。不久,陶侃亦因母病故去職。
陶侃在家守喪期間,江南的形勢又發生了變化。永嘉元年(年)西晉宗室瑯邪王司馬睿和大士族王導渡江進駐建鄴。司馬睿是“八王之亂”中最後壹個權臣東海王司馬越的死黨。他看到西晉洛陽已處在崩解之勢,就利用司馬越派他鎮守建鄴之機割據江東。當時司馬睿占據的只是下遊揚州壹帶。上遊的廣大地區有流民勢力在活動,也有洛陽朝廷署置的都督刺史。沒有穩固的上遊,下遊建鄴就無安全可言。永嘉五年(年),司馬睿以王敦為都督征討諸軍事,統甘卓、周訪等沿江西上。至江州,與華軼的勢力相遇。
華軼也是東海王越的親信。永嘉中任江州刺史。“在州甚有威惠,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江表之歡心,流亡之士赴之如歸”(《晉書華軼傳》)。華軼如此有勢力而“自以受洛京所遣,而為壽春所督,時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晉書華軼傳》)。盡管同屬壹個派系,但新的利害已使他們勢同水火。
陶侃喪期滿後,也與東海王越拉上關系。司馬越以他為參軍,督護江州諸軍事。有了這層關系,再加上陶侃的聲望,華軼表陶侃為揚武將軍,率兵三千,屯夏口。而陶侃的侄子臻當了華軼的參軍。華軼與司馬睿矛盾越來越尖銳,陶臻左右為難,便說自己有病,對陶侃說:“華彥夏有憂天下之誌,而才能不足,且與瑯邪不平,恐怕事難辦成”(《晉書陶侃傳》)。陶侃覺得背棄華軼,有違忠義,因此大怒,派陶臻回到華軼處。陶臻卻偷偷跑到建康,這使司馬睿非常高興,“命臻為參軍,加侃奮威將軍,假赤幢曲蓋軺車、鼓吹。侃乃與華軼告絕”(《晉書陶侃傳》)。
陶侃的“告絕”,使華軼元氣大傷。華軼兵敗被殺,陶侃也官升龍驤將軍、武昌太守。陶侃曾宣言“資於事父以事君”,但關鍵時刻仍背棄華軼。對陶侃的這種行為,當時人無所指斥,史家亦未加以詬病。這說明,兩晉時期士族官僚行事以家族門第利益為歸依的風氣之盛。
當時天下饑荒,山中賊眾常常在江上打劫。陶侃令手下眾將領裝扮成商船行在江上來引誘劫賊,果然山賊來到,被抓獲十幾人,回來後經過審問,才知道這些人原來是西陽王司馬漾的左右部下,陶侃十分不滿,即刻派人去到司馬漾處,逼他把以前的劫賊都交出來,陶侃在釣臺整陣作後繼。司馬漾只得捆送帳下二十人,陶侃把他們全部斬殺。從此以後,水陸肅清,流亡的人都紛紛歸投他,陶侃把自己當時所有資財全部分發給他們。又在郡東設立夷,大收其利。
永嘉年間,巴蜀流民分布在荊、湘之間,屢為官吏、土民所侵害。永嘉五年(年)春,晉湘州刺史荀眺欲以罪殺盡流民,流民四、五萬家被迫起義反晉,***推蜀中才子,時任晉醴陵令的杜弢為首領(參見杜弢起義)。杜弢自稱梁、益二州牧,領湘州刺史。四月,杜弢起義軍攻長沙(今屬湖南)。五月,荀眺棄城逃奔廣州,被起義軍擒獲。後偽降於征南將軍山簡,任廣漢太守,擊斃率眾來攻的湘州郭察,南破零陵(今屬湖南)、桂陽(今湖南郴州),東攻武昌(今湖北鄂州),殺晉官吏甚眾。
永嘉六年(年),晉荊州刺史王澄屢攻杜弢,均被起義軍擊敗。晉瑯琊王司馬睿遣周顗接任荊州刺史。建平流民傅密等投奔杜弢。杜弢別將王真(壹說王貢)襲沔陽(今湖北沔陽西南),周顗狼狽失守。晉庭只得遣陶侃率尋陽太守周訪、歷陽內史甘卓諸軍***同杜弢起義軍,征討都督王敦進屯豫章(今江西南昌)為諸軍後援。
建興元年(年)八月,杜弢圍周顗於潯水城(今湖北黃梅縣西南),陶侃使明威將軍朱伺救援,杜弢退保冷口(今湖北蘄春縣西南蘄州鎮東南)。陶侃對諸將說:“此賊必更步向武昌,吾宜還城,晝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認能饑鬥邪?”部將吳寄說:“要欲十日饑,晝當擊賊,夜分捕魚,足以相濟”(《晉書陶侃傳》)。陶侃率軍抄近路連續行軍三晝夜,在武昌周圍埋伏下來。義軍果然增兵來攻,陶侃又遣朱伺率伏兵迎擊杜弢,大破義軍,獲其輜重,殺傷甚重,杜弢撤歸長沙。
陶侃派參軍王貢去到王敦處報捷,王敦說:“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伯仁方入境,便為賊所破,不知那得刺史?”王貢回答說:“鄙州方有事難,非陶龍驤莫可”(《晉書陶侃傳》)。王敦認為他說得有理,即表陶侃為使持節、寧遠將軍、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領西陽、江夏、武昌,鎮於沌口,又屯沔江(今湖北武漢漢陽西南)。十月,陶侃又率周訪等進擊杜弢,再破義軍。
陶侃派朱伺討江夏,大獲全勝,王沖自稱荊州刺史,占據江陵。建興二年(年)三月,王貢回來後,背叛陶侃,假作陶侃命令,以杜曾為前鋒大督護,進軍斬殺了王沖,把他的手下眾人全部俘虜。陶侃召見杜曾不到,王貢害怕自己假造命令被陶侃降罪,於是和杜曾舉兵反叛,在沌陽大敗陶侃的督護鄭攀,又在沔口大敗朱伺。陶侃想撤往灄中(今湖北孝感、黃陂二縣以南),部將張奕想反叛陶侃,於是對陶侃說:“賊至而動,眾必不可”(《晉書陶侃傳》)。陶侃於是猶豫不決沒有前進,不久之後,義軍到來,果然陶侃軍隊戰敗。再戰,陶侃的坐船被叛軍鉤住,陶侃驚慌失策,幸虧他跳上壹只小船,朱伺拼力戰敵,加上周訪救援陶侃,擊敗杜弢軍,才得以逃脫。張奕也趁機投降敵軍。
這次慘敗使陶侃被降罪免官,但王敦感到,要消滅流民的起義,還是非得陶侃不可。於是,他讓陶侃“白衣領職”。
建興三年(年)二月,王敦命陶侃、甘卓等進攻杜弢。陶侃率周訪等進軍入湘,派都尉楊舉為先鋒,大敗杜弢,屯兵於城西。因此戰有功,陶侃的佐史辭對王敦說:“州將陶使君孤根特立,從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出佐南夏,輔翼劉征南,前遇張昌,後屬陳敏,侃以偏旅,獨當大寇,無征不克,醜破滅。近者王如亂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壹州星馳,其余郡縣,所在土崩。侃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子來之眾,前後累至。奉承指授,獨守危厄,人往不動,人離不散。往年董督,徑造湘城,誌陵雲霄,神機獨斷。徒以軍少糧懸,不果獻捷。然杜弢懾懼,來還夏口,未經信宿,建平流人迎賊俱叛。侃即回軍溯流,芟夷醜類,至使西門不鍵,華圻無虞者,侃之功也。明將軍湣此荊楚,救命塗炭,使侃統領窮殘之余,寒者衣之,饑者食之,比屋相慶,有若挾纊。江濱孤危,地非重險,非可單軍獨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沖。賊輕易先至,大眾在後,侃距戰經日,殺其名帥。賊尋犬羊相結,並力來攻,侃以忠臣之節,義無退顧,被堅執銳,身當戎行,將士奮擊,莫不用命。當時死者不可勝數。賊眾參伍,更息更戰。侃以孤軍壹隊,力不獨禦,量宜取全,以俟後舉。而主者責侃,重加黜削。侃性謙沖,功成身退,今奉還所受,唯恐稽遲。然某等區區,實恐理失於內,事敗於外,豪厘之差,將致千裏,使荊蠻乖離,西嵎不守,唇亡齒寒,侵逼無限也”(《晉書陶侃傳》)。於是陶侃被恢復官職。
陶侃率軍與義軍前後數十戰,起義軍傷亡甚大,杜弢最後向司馬睿請降,司馬睿任命其為巴東監軍。但晉軍諸將依舊不斷進攻,杜弢不勝憤怒,殺晉前南海太守王運,重新起義。遣部將杜弘、張彥殺臨川史謝擒,攻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張彥,斬之,杜弘奔臨賀(今廣西賀縣東南賀街)。八月,杜弢的將領王貢帶三千精兵劫斷官運,直向武昌。陶侃派伏波將軍陶延夜中趕往巴陵,掩其不備,大敗敵軍,斬殺千余人,俘虜萬余人。王貢逃還湘城,整軍再戰,陶侃遠遠地對他說:“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天下寧有白頭賊乎”(《晉書陶侃傳》)!王貢聽了,面顯慚色,陶侃心裏明白他心有所動,於是繼續寫信勸降,還剪斷自己的頭發作為信物,王貢終於投降陶侃。起義軍潰散,杜弢逃走,死於途中。陶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占長沙。歷時四年的杜弢流民起義終於被陶侃等。
這時,長江上遊的荊、湘、江等州已在王敦控制之下。司馬睿割據江南的形勢已成。在這個過程中,陶侃無疑是起了重要作用。
但王敦此時對陶侃屢立戰功感到特別不安,於是產生了很深的嫉妒之心。陶侃“將還江陵,欲詣敦別,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諫,以為不可。侃不從。敦果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晉書陶侃傳》)。王敦不欲陶侃掌荊州,是怕其功高難制。另壹方面主要是因荊州處上流,王敦正欲專制朝權,當然不願荊州假手他人。王敦以其從弟王廙為荊州。陶侃都將以王敦處事不公,起兵,並拒絕去南方。王敦認為這是陶侃指使,王敦大怒,披甲執矛,想要殺陶侃,出而復回,如此往返三四次,陶侃正色說:“使君之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晉書陶侃傳》)!於是起身去廁所。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對王敦說:“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晉書陶侃傳》)!王敦才改變主意,設宴歡送。陶侃見得以成行,連夜便發。途經豫章,見周訪,不禁淚流滿面:“非卿外援,我殆不免”(《晉書陶侃傳》)!
兩晉之際,門閥士族的統治秩序受到破壞。壹些上受壓抑的寒門企圖利用這個機會在上樹立勢力。然而,由於門閥士族勢力依然強大以及他們自身力量不足等原因,所以難逃失敗厄運。陳敏即是這方面的典型例證。他們要想謀求上的出路,只有依附於某壹士族勢力。這樣,他們就仍處在被驅使、受擺布的地位。陶侃的這壹經歷正反映了當時寒門在上的處境。
陶侃將入廣州,逢杜弢余部杜弘與溫劭等占據廣州。聞陶侃將至,杜弘企圖利用詐降偷襲。陶侃識破其詐,布兵設陣,壹舉將杜弘擊潰。諸將都請求乘勝攻打溫邵,陶侃笑著說:“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壹函紙自足耳”(《晉書陶侃傳》)。竟壹封信將溫劭嚇跑,被陶侃軍在始興抓獲,陶侃遂進據廣州。陶侃因功被封為柴桑侯,食邑四千戶。
廣州當時受戰亂影響較小,境內較為安定。陶侃自從軍十余年間,已功名卓著。雖然受王敦排擠,但他並不甘心於在邊州當刺史。陶侃在州無事,便早晨起來把壹百塊磚從齋裏搬運到院中,晚又再把這些磚壹塊塊地搬回屋裏。有人問其中的原故,陶侃說:“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晉書陶侃傳》)。人們都十分佩服,他勤力勵誌竟達至此。就這樣,他在廣州壹直呆了十年。
太興初年,陶侃進平南將軍,加都督交州軍事。永昌元年(年)正月,王敦起兵反晉。三月,陶侃領江州刺史,但並未直接參加平叛。
太寧三年(),王敦之亂平定後,明帝即用陶侃為都督荊、湘、雍、梁四州軍事、領護南蠻校尉、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元、明兩朝,王敦兩次興兵,陶侃雖表示支持朝廷,並未實際介入,更未在滅王敦對立有殊功。陶侃出掌大鎮,實際是明帝的壹種精心安排。
東晉建立後,吳人在上受到僑人的排擠。永昌元年()王敦兵進建康的過程中,江東士族多持觀望態度,並不介入這場僑人間的內哄。王敦專權後,委任親信,排斥異己,誅除不從。其中,也牽連了不少江東士族。僑姓士族和江東士族的利益都受到損害。故明帝能收僑、吳士族之力平王敦。
王敦之亂被平定,瑯邪王氏幾傾晉祚的教訓對司馬氏來說十分深刻。王氏在長江上遊的勢力基本喪失,但王導仍居中樞。為避免重蹈覆轍,明帝決心改變元帝以來的“王與馬,***天下”的格局。因此,他壹方面重用庾亮、郗鑒等人,制約王導的權力,同時拔擢江東士族,在僑、吳士族間搞平衡。另壹方面,“改授荊、湘等四州,以分上流之勢”(《晉書明帝紀》),使方鎮互相牽制,收相維相抗之效。陶侃刺荊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陶侃入主荊州,“楚郢士女莫不相慶”(《晉書陶侃傳》)。
陶侃“性聰敏,勤於吏職,恭而近禮,愛好人倫”(《晉書陶侃傳》)。終日危襟正坐,無論遇到什麽事,他都處理得滴水不漏,各種文件,全用手答,筆翰如流,未嘗壅滯。接待來訪門無停滯。他常對人講:“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晉書陶侃傳》)。
時東晉政風仍承西晉之弊。“今當官者以理事為俗吏,奉法為苛刻”,“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晉書熊遠傳》)。大概與陶侃經歷有關,他對這種風氣深惡痛絕,聲言:“樗蒱者,牧豬奴戲耳!《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晉書陶侃傳》)!參佐僚屬有以談戲荒廢職事,不但嚴加訓斥或鞭打,還“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於江”。這種作風在東晉官吏中實屬少見。
陶侃不但對部下如此,對自己也是嚴格要求。平時有贈送東西的,他必要問明來源,如是力作所得,則歡喜地收下,還要加倍回贈;如是貪汙官家所得,則立即退還,而且還要當面批評。壹次出遊,見有壹人拿著壹把未熟稻子,陶侃問他:“用此何為?”那人回答說:“行道所見,聊取之耳 。”陶侃大怒,說:“汝既不田,而戲賊人稻”(《晉書陶侃傳》)!讓人抓住他打了壹頓鞭子。每宴會飲酒,他有定限。常歡有余而限已竭。眾人勸更少進,但他決不再飲。
陶侃治荊州,還很重視社會秩序的穩定和發展農業生產。王敦平後,荊州大饑,百姓多餓死。陶侃“至秋熟輒糴,至饑復減價糶之。士庶歡悅,鹹蒙濟賴”。《藝文類聚》卷五○引王隱《晉書》)羊祜、劉弘在荊州勸課農耕使生產發展,頗得民心,這對陶侃影響不小。此外,基於自己鞏固地盤和發展勢力的需要,這也是必須采取的措施。在他治理下,“百姓勤於農殖,家給人足”,“自南陵迄於白帝數千裏中,路不拾遺”(《晉書陶侃傳》)。這種說法顯然有誇大成份。但當時荊州社會較安定,生產有所發展,當是事實。
陶侃行事,小到竹頭木屑,大到設城駐兵,考慮頗為慎密細致。他曾主持造船,他下令把木屑和竹頭都收藏起來,眾人不知為什麽。後逢大雪,天晴雪融,官府聽事前余雪泥濘,木屑正好用來布地,方便大家進出。幾十年後,桓溫為荊州刺史。伐蜀(參見晉滅成漢之戰)造船時,又以陶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陶侃時刻不忘為公事著想,受到人們的壹致稱贊。
陶侃駐武昌時,不少人主張在江北的邾城駐兵鎮守。陶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晉書陶侃傳》),與諸將佐察看形勢。陶侃為之說,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敵寇。即便派兵駐守,也無益江南。長江才是禦寇的天險。眾將才恍然大悟。後荊州刺史庾亮卻對此不察。他派精兵萬人駐守邾城。鹹康五年()後趙遣兵來攻。邾城孤立無援,終於兵敗城陷,損失慘重。
陶侃“性纖密好問”,勤於調查訪問,人比之趙廣漢(西,曾任京兆尹)。他精於吏職,善察訪,發奸擿伏如神。在這方面陶侃也並不遜色。陶侃曾令諸軍營植柳。“都尉夏施盜官柳植於己門。侃後見,駐車問曰:‘此是武昌西門前柳,何因盜來此種?’施惶怖謝罪”(《晉書陶侃傳》)。
陶侃的才幹頗為當時人所稱道。壹個叫梅陶的人說:“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晉書陶侃傳》)。將陶侃比之曹操、諸葛亮,這確有些溢美。但以陶侃的才略,特別是當時士族居官不屑理事的風氣下,他能勤於吏職,在東晉官吏中是極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