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開場是張震飾演的張果果在職場沈浮,我身後是茫茫漆黑,定睛看著張果果父親的筆墨,又看著張果果將摻了肥肉的豬肉餡扔進垃圾桶,電影屏幕明明暗暗,像是壹個巨大的命運輪盤,把我吸進幾個時代的沈浮,那些如煙往事,壹幕幕交錯浮現,像是要把人的命盤心緒攪碎又重塑,壹片壹片重新打磨成壹個緊實而從容的心臟。
壹
那是1923年的壹個隆冬臘月,白雪皚皚中彌漫著烤紅薯的香味,燈光把成績單照耀得鮮亮,也把迷惘照得反光,那是刺骨的寒意。
清華大學銀裝素裹,紅磚綠瓦失了顏色,似是因為這逼仄的寒冷,不想透露出半點兒鮮艷,那是離群索居的意思。壹群熱鬧的人在文科和實科間切換,在中文和英文中遊走,他們是彼時的人中龍鳳,吳嶺瀾就是他們中的壹個,不過於他而言,熱鬧,是別人的。他有的,是滿床的書,是被實科考試折磨的頭腦,是大片大片如雪壹樣的悄然無聲。
他說,最好的學生都讀實科,所以自己不願意轉成文科。
——像是如今被報以期待的我們,從來都是按照世俗的期待走下去,從來不想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努力,用功,用忙碌的麻木掩蓋迷茫的空虛,忙碌的白雪壹片壹片鵝毛般地下著。
最聰明的人不需要思考未來在哪裏,最愚蠢的人不會想要思考未來在哪裏。思索未來的人在聰慧與愚蠢之間被時間的魚線懸掛著,那是被世俗冠以“矯情”頭銜的黥面,讓正思索著它的人感到自己的可恥。
那是虛度光陰的愧怍,那是對於迷途的掙紮,那是對瓶頸的掙紮,壹頭壹臉的陽光灑下來,滿床的書本淩亂著,心裏的小獸撲騰騰想要掙開枷鎖,但是卻不知道這枷鎖究竟是什麽。
壹頭壹臉的陽光從窗欞上灑下來,透過摞的高高的書本子,梅貽琦緩緩地解說著“真實”的含義:人把自己置身於忙碌當中,有壹種麻木的踏實,但喪失了真實。妳的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妳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做什麽,和誰在壹起,有壹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
所有的夢境瞬間同時沙沙作響,心靈的呼聲在吵鬧的背景下漸漸清晰,那堅定著壹個人走向生命終點的真心和真性,猶如藤蔓駐紮,慢慢開始生長出屬於自己的力量。
不為世俗所看重的東西而否定自己的真心,成為冬雪裏唯壹的紅色,而那抹鮮艷的紅,使人的眼睛裏慢慢有了星光。
後來月明星稀,炮火隆隆,吳嶺瀾在壹個不知是否即將身死的午後,還從容地救起鴿子,吟誦著泰戈爾的詩句,我想,那就是真心的力量吧。人生在世,不怕這力量曾讓人倍感掙紮,怕的是,它在還沒有破土而出的時候,就已經被消磨了。
在心底的力量還沒有破土而出的時候,那些孤寂與折磨是骨頭拔節生長的聲音,而這顆真心被真實灌溉餵養以後,緩緩長出最堅定的力量,讓人百折不回,佇立成欺霜傲雪的不倒青松。
二
關於未來要過什麽樣的生活,青春應當怎樣度過,我們都曾滿懷期待;我們曾以為看過足夠多的書,知道足夠多的知識,走過足夠多的路,就能夠過好這壹生。
可惜不是。
所有的經歷都是別人的,所有的故事都被拓上別人的痕跡,那些讓我們真正有感而發的東西,那些駐足在內心深處的傷痛與喜悅,越是深刻,就越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沈光耀像是壹顆星星,從優渥的家境裏走來,卻不帶半點養尊處優帶來的少爺脾氣,他從心底感受著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帶著最和煦的善意,如同四月的暖風吹過山崗。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好的人呢?
這樣的人,好的讓人敬佩,讓人喜歡,讓人自慚形穢。
他壹筆壹劃,記錄透過松針的陽光;他壹板壹眼,走過細長的板凳;他將最優秀的成績拿給母親;他親手捉蛇只為取蛇膽給父親治療眼疾。
他跪著,背誦祖宗家法的時候,是真心不想讓母親難過;他飛著,將食物拋灑給孩子們的時候,是真心不想讓孩子們餓著。
他記著的,是吳嶺瀾在壹個悶熱的午後,救起壹籠鴿子,說:“能救壹個是壹個吧。”
於是,在高空,他壹次次冒著生命危險,給饑荒的孩子們投遞自己省下來的食物,嗯,能救壹個是壹個吧。
他寫道:今餓殍遍地,怎敢言累?
他回答: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自己的心裏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
他愧疚:媽媽,對不起。
那是高空中孩子們的歌聲編織成的天堂之路,紅雨遍地,他松開手柄的剎那,追求的是內心的真實。
優雅的母親給即將遠行的人端來冰糖蓮子水,那深入骨髓的教養和善良化成晶瑩的眼淚掛在她的臉上,她曾盼望著自己的孩子能夠享受人生的樂趣,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安然的度過這壹生。
不是功名利祿的誘惑,而是心底的良知讓無數個兒子捐軀赴國難,那以肉身為燈芯的歸家者,點亮了壹盞又壹盞長明燈。
三
在曾經的血雨與歌聲中,孩子漸漸長大成人,那裏成為壹個滿地歌聲的地方,據說曾經“晃晃”投下食物留下的善良,讓這裏長成壹個淳樸的地方。
那是時局動蕩的幾年,人的眼睛裏不是血的紅就是漆的黑,謊言讓人懼怕,不安讓人癲狂,剛擺脫戰亂的人們漸漸開始忘記最初的真實和善良,開始學會用自己的利益去傷害別人。
許伯常如是,他喪失了原有的真心,用冷暴力傷害著壹個深愛他的女人,以禁錮彼此的道德枷鎖,將自己和曾經的愛人都投身在沒有盡頭的黑暗婚姻;
劉淑芬如是,她為了自己自私的愛情與心底的失衡,捆綁著不再愛她的男人,傷害著無辜的學生,寂滅的燈火像是壹口枯井,她睜著眼睛,總望不到天亮;
李想如是,他為了自己想要的功名利祿,放棄了曾經同壹個戰壕的戰友,真相在喉舌之間被吞咽,隔著壹道圍墻,他用別人的掌聲殺死了真實的自己,而後的十年光陰,只剩下有待救贖的鬼魂慢慢消亡;
王敏佳如是,她曾虛榮,她曾撒謊,即便懷揣著壹顆真心,也被十年的謊言啃食成草芥,壹抔黃土,那是她被謊言葬送的青春······
所有人都在無常的世界裏被牽動著,所有喪失的真心都以最狠毒殘暴的方式將那些黑暗反噬回來。
陳鵬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是被撿回來的命,他最知道,什麽是真實。
真實是所愛的人的微笑,為了這微笑,他可以放棄自己的前途;真實是承諾後的篤行,即便前路是坎坷,身後是溫柔,也必須踏上征途;真實是相信,不被世俗的言行迷了雙眼,堅定地給予所愛的人相信的力量,將沈入黑暗的人用愛托上人間;真實是原諒,面對被愧疚折磨的人,他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蘑菇雲在沙漠上方開出燦爛的繁花,東方菩提樹上的夜鶯唱響他兒時熟悉的歌謠。
四
樓棟林立,車馬喧囂,如今的光影世界,沒有了生死存亡的混亂,多的是蠅營狗茍的紛擾。
如今啊如今,光是變幻莫測的人心,就讓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房價像是五指山,讓人翻身不得;職場像是火焰山,需得步步為營;善良可能是盤絲洞,妳不知何時被纏繞,就已經掙脫不出,妳想要遵從內心自在地活著,質疑的眼神如蛆附骨,逼得妳,懷疑自己的人生。
每壹個父母都說,孩子,妳只要健康和開心就好了。
可是這世上為人,活著,就已然很難了。
不再是人人都可以建功立業的年代,生而為人,宛如螻蟻,世俗是這樣的強大,用壹切我們看到的和聽到的東西消磨著健康和開心,我們生出的打敗它們的念頭,壹次又壹次被打壓折斷,我們意識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竟然這樣困難。
張果果在意識到別人的善意,抵抗世俗的惡意以後,說,如果有機會提前了解妳們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不知妳們是否還會在意,那些世俗希望妳們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榮耀,擁有什麽才能被愛?
五
或許現在已經足夠多元,不論怎樣我們都能夠走完這樣漫長的壹生,不過我們啊,還是沒有辦法對這個世俗堅定說我只遵循自己的內心,畢竟,我們太想要被這個世俗所肯定了。
被陌生人的蝴蝶效應堆積起來的我們的壹生啊,在註視中向這個世界開始第壹聲的啼哭,在別人的影響裏不斷地選擇自己的分岔路口。那些由時代和歲月想要讓我們珍視的自己,被漫天的塵世碾作塵泥。
我們看著自己的人生路口邊壹個又壹個的風雪路人,無法想象他的軌跡又被誰左右,那些青春註定要被荒廢的日子,不能隨心所欲的年紀,是能盡可能地在“世俗”和“我心”的夾縫中生存。
那些內心期盼我們獲取的平和,在求生求勝的路上,兵不血刃的讓我們傷痕累累。
可惜青春啊,只有這些短暫的日子和漫長的掙紮,那強大的世俗在壹個又壹個的時代以不同的面目出現著,讓壹批又壹批的旅人被搓扁揉圓。
或許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盡快地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真實的意義,大概在於,即便不能讓生活以自己想象的方式繼續,也可以對著衣襟晚照的殘陽做個好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