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壹個是閬苑仙葩,壹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作者在寫這首曲的時候,心中不知有多少的憐惜、守護和遺憾之情!“情不知所起,壹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湯顯祖的《牡丹亭》已經把情寫到壹個極致了,而紅樓夢更翻出新意,名雖為夢,卻無比真切,每個人物都如此親切可感,家庭生活,事無巨細,在平常生活中,卻又處處流露出高雅情趣,更難得作者還有壹顆平等博愛之心,對小說裏的每壹個人,哪怕是丫鬟、下人、村姑,也都寫出他們生命裏的閃光之處。寓偉大於平凡,融高雅於平常,真可謂“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而在這偌大的大觀園裏,最牽動作者之心的,還是那位“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的林妹妹,而她寫的第壹首讓我們哭出聲來的詩,就是那首葬花吟。下面請欣賞由 晉安區音樂舞蹈家協會主席鄭曉梅老師帶來的《葬花吟》!
因為情,所以痛,惜花總是輕薄語,葬花才是真惜花。“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佛教以貪嗔癡為三毒,殊不知,只有最純真清澈的心,才能真正的癡情,才能對人生美好事物的逝去有所感,有所思。 下面請欣賞陳麗真、劉捷老師為我們帶來的《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描述的是有情人相會的那種喜悅和感動。壹代兵法大家嶽武穆慨嘆: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翻開來,英雄寂寥如此。所以每個英雄才更愛美人。真英雄愛的是真美人,紅塵中的知己。假英雄則只愛其美貌而已。想項羽對虞姬,必是如此壹往情深。李隆基之愛楊玉環,也非獨美貌,更在其溫柔知心。在紅樓夢裏,賈寶玉本是個博愛教主,然而對林妹妹亦是專壹不移,豈非因壹句“林妹妹從不說這些混賬話”。每個人,當被所愛的知音真心的捧在手心裏,那種感覺才真是美。情之為物,顛倒眾生,癡情如何演繹,讓我們壹同走進紅樓夢的文本, 我們壹起來品讀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我們先朗讀到“沒的倒叫他們神鬼似的做什麽!”
點評:“倒是他有興頭,須要擾他這雅興。”這句話明明是口語,讀起來卻覺得饒有味道,紅樓夢對語言的錘煉,確實已達化境。
“壹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桿外另放著兩張竹案,壹個上面設著杯箸酒具,壹個上頭設著茶筅茶具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呢。”壹邊是酒,壹邊是茶,真可想見古人生活情趣。
“墨漆嵌蚌”,這裏的嵌蚌,是指利用蚌殼裏面有光彩的部分,加以雕琢,拼成圖案,嵌入木器或漆器家具,作為裝飾。可見古人的工藝,如今我們的產品大多是機器生產出來的,少了許多手工的美感和韻律。
賈母和鳳姐的這段風趣的對話,可見鳳姐的語言藝術,和她的壹片孝心。紅樓夢最難得的,就是寫親情,就連裏面的愛情,也是融入在親情裏的,所以有時候讀紅樓夢,並不覺得悲,因為有壹種我們非常熟悉的家的溫暖。
下面壹段我們讀到“鳳姐笑著洗了臉,走來又伏侍賈母等吃了壹回。”
這裏我們感到鳳姐的服務意識很強,很有禮數。薛姨媽是客人,所以坐在上座,座次有序。而湘雲又在廊上擺了兩席給丫鬟,可見她的宅心仁厚,人物性格,不經意在細節間流露出來。
壹段鳳姐戲鴛鴦,主仆之間的關系如此和睦,其中的對話生動活潑、燕鶯嘈雜,如果不是對生活有細心的觀察,如何能寫得出來!
下壹段我們讀到“改了壹個‘霞’字”。這是作詩前的預備。
這壹段可見古人生活的閑適,林語堂以為,壹切文學都起源於閑適,雖然不盡然,但確實有道理,在閑適的時候,人才會細細去品味,才能真正創造出有生命的事物,不獨文學,壹切技藝亦然。
寫詩前的壹段場景,寫出了各人在悠閑的偽裝下各自搜索枯腸的情景,真是絕美。正當我們以為大家正在玩,都忘記了寫詩這件事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地妳爭我搶,誰也不肯落後。這裏顰兒與寶釵各顯大將之風,而湘雲則顯得憨厚許多,“出壹回神”分明是在構思,但看到大家都是壹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便急忙的有樣學樣。
這裏特意點了壹個細節,林妹妹要喝燒酒,寶玉忙接道:“有燒酒。”可見他對林妹妹的關心,可是這酒名合歡,寓意夫妻,不知怎的,寶釵也過來喝了壹口,可見三者的姻緣。曹翁真是落筆不虛。
下面我們正式品詩,限於時間關心,這裏只挑五首來賞析,分別是:《憶菊》、《對菊》、《詠菊》、《問菊》和《菊影》。總***十二首,大家每讀完四首,我賞析壹次。
這裏的詩都緊扣題意,且有個人風格,可以結合這兩點來品讀。
憶菊,講回憶菊花,所以時節並非秋,而是夏末,蓼紅葦白正是此時。悵望而無所見,便是“空籬舊圃秋無跡”,聚首只在夢中,便是“冷月清霜夢有知”,這裏由現實到夢境,有壹層遞進。相思念念不止,塞雁已歸,遠人不至,伊人在思念中如黃花壹般消瘦了,故有“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這首是寶釵為數不多的沒有那麽“沈著”的作品,有點動情了。年少時喜歡寶釵,寶釵像極了她吃的那個“冷香丸”,看起來不冷不熱,表達感情也是委委婉婉。她的情趣,是淡淡的,就像她偶爾來了興致,就去撲撲蝶,顯然,她是那麽健康美麗的少女,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種關在深閨的老學究。她的素樸淡雅,不著濃妝,是出於她的本性,正如黛玉的個性,花死了她就去葬花,也是出於本性,並非矯情。這是說人物性格各有不同,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但是就我來說,寶釵更為難得。寶釵有才嗎?“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但她經常出於愛心,為別人設身處地的著想,這點非常難得,就連史湘雲這樣豪氣的人,都受過寶釵的幫助,因而甚愛寶釵。林妹妹也幾次受過寶釵的幫助。寶釵,就像傳統所說的,女人如水,滋潤著萬物,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故曰上善若水。我們看到,有寶姐姐在的地方,矛盾就會化解,問題就會解決,她來了,給人的是那種從容平安之感。在這有才的人尤為難得。壹般人際關系處得好的人,心思花在世故上,文章的性靈之氣就少了,因而會缺少才氣,而才子往往是赤子之心。寶釵能夠做到這兩者的平衡,原因無它,是因為她內心裏真的裝著壹顆愛人如己的心,真正出於愛心去做的,就從心所欲,不逾矩。所以有人評價寶釵“名教中自有樂土”。對於壹般人,名教是束縛,可是寶釵出於自己的本性,也是後天的熟練,已經在這裏自在了。對她來說,封建道德並沒有什麽不好,尊敬長輩,關系妹妹們,說些話安慰她們,原是隨事造就,並不做作。這也就是她的可愛之處。
對菊,別圃移來貴比金,壹叢淺淡壹叢深。這個開場比較直白,道出了菊花的金貴。菊花何以金貴?乃是在懂它的人心中方如是。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科頭是不帶帽子的意思,就是不拘泥世俗理解,有“東邪”之感,如“竹林七賢”之輩。曹雪芹寫湘雲,霽月光風,生性豁達,有魏晉名士的風度。抱膝吟也略有出處,《三國誌》記載諸葛亮布衣之時躬耕於南陽,“每晨夕從容,常抱膝長吟”。用典之高,在於表面看不出來,意思也通,如果懂得典故,則會更進壹層,表義和隱義相輔相成。“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也是警句,雖然直抒胸臆,卻也對仗工整,落落大方,有激賞之氣,傲世唯君,知音只我,何等倨傲!“秋光荏苒休孤負,相對原宜惜寸陰。”既然知音難覓,則相對宜珍惜,將平生傾訴,對此壹人。
詠菊,《詠菊》、《問菊》、《菊夢》三首詩分列三甲,卻無壹不出自瀟湘妃子的手筆,簡直是紅樓夢詩社集會裏的奇跡了。怪不得寶玉壹臉高興的樣子,連道“極是!極公!”以愛人的喜為喜,以愛人的悲為悲,壹點不知避嫌,壹點不知顧忌,真是癡得可愛。反而黛玉自己謙虛了。詠菊,首句便點名題意,詩歌並非自己苦心欲吟,而是詩魔侵擾,昏曉不絕,無由相避。“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頷聯是警句,壹霜壹月, 既切合時令、景物,又符合菊花的氣質和詩人的清苦,主客不辨。頸聯更進壹層,既是寫菊,又是寫心,物我交融,令我不禁想起詩品中的“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最後壹聯收得好,有壹種歷史的傳承,從彭澤令到閨房女,壹樣是孤高的風骨,我與古人,心心相印,借菊相會。陶淵明托菊以言誌,曹雪芹又何嘗不是借閨閣以言情呢?
問菊,每個人的心靈都並非白板,她所見的世界,無不染上了自己的色彩,同樣是詠物詩,卻能讓人物表達出壹個個獨特的自己,這正是曹雪芹的高明之處。《世說新語·賢媛》中寫道:“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正有如黛玉與寶釵之別。問菊破題自然,“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訊即是問,為避題目中出現的字眼,故用訊。喃喃負手,寫出了問的神態。頷聯、頸聯皆是問句,“孤標傲世偕誰隱?壹樣開花為底遲?”在問中表現菊花的品格。“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在問中表達對菊花的關切,憐物亦是憐己。這裏的場景塑造很成功,秋風起了,園圃裏有了涼涼的露,庭院裏鋪了黯黯的霜,北雁南飛,寒蛩聲嘶,妳可曾感到寂寞,妳可曾思念著誰?尾聯,花能解語,何妨***話片刻,帶著勸慰,亦花亦人,心中事與書中事,壹時恍惚莫辨,撲朔迷離。
菊影,名字就很清奇了,菊花的影子,如何描寫影子呢?讀來總是別樣的傷情,最美的畫面,終成昏黃的影兒。看不清,卻也自珍重。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這是白天的影子。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夜來了,等亮了,壹句鎖玲瓏,生動靈巧,仿佛封鎖住了菊花美麗的影子。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無處可逃,魂魄便在影裏,只是夢也是空的,心是不安的。於是人醉了,分不清哪裏是影,哪裏是花,只是不要踏碎,不要踏碎往事如影,暗香猶存。
最後壹段我們念到結束。
在詩歌點評裏,林妹妹提到“背面傅粉”,又稱背面鋪粉,是繪畫的壹種特殊技術處理方法,就是在作畫的絹面上塗壹層鉛粉,然後再作畫,從而把畫面襯托得更加清晰、鮮明。簡單講,就是襯托、映照。有點讓我想起了孔子說的“繪事後素”。這裏就是講寫完插瓶的菊花後再寫原來在園中賞菊的情景,這就擴大了詩的意境,豐富了吟詠的內容。
最後要解析的壹首詩螃蟹詠。曹雪芹寫小說章法奇妙,先讓顰兒在菊花詩裏大出風頭,因為菊花的氣質切合顰兒,然而就在同壹回合裏,就因為壹個偶然的機會,又讓寶釵出了壹回彩,足見兩人之平分秋色。同樣寫秋景,前者以正,後者以奇,菊花詩非顰兒而難工,螃蟹詠非寶釵而難巧,實在是匠心獨運。
詠螃蟹以寶玉發端,足見其成正事則不足,生閑事則有余的性情。寶玉的詩是拋磚引玉,黛玉的詩是烘雲托月,真正的主角是寶釵。寶釵這詠物詩,見其眼界,如白牡丹壹般的心靈,在世人的追捧中冷徹底洞察世人。桂靄桐陰點明時令,涎口表明期待。皮裏春秋出自《晉書·褚裒傳》:“譙國桓彜見而目之曰:‘季野有皮裏春秋。’其言外無臧否,而內有所褒貶也。” 本來是說褚裒這個人心中有定見,並不輕易議論他人是非。這裏用來表現官場掮客的腹黑。笑他們再多心機又有何益,最終還不是落得個被人蒸食的下場。頸聯又轉入寫時,螃蟹性寒,帶腥氣,所以需用菊花酒和姜絲輔佐。尾聯收束,壹向橫行無忌的螃蟹,最後不免遭受蒸煮之災,禾黍成熟之時,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如今只有“月浦空餘禾黍香”了。以小寓大,可見寶釵手段,亦更覺平日溫柔穩重。
賞析完畢,紅樓夢諸體兼備,幾乎古代所有的文體,都可以略見壹般。就詩歌這壹體來說,有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排律、歌行、騷體,有詠懷、詠物、懷古、即事、應景、謎語、打油,有限題的、限韻的、限詩體的、同題分詠的、分題和詠的……五花八門,文備諸體,這也是古今中外小說中少見的。天幸中國有曹公,竟然能賜下如此寶藏壹般的作品。說到寶藏,不能不提中國的書畫,琴棋書畫詩酒花,皆是古人生活情趣,修身養性之怡, 下面我們來欣賞由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得主王勇堅老師等書畫家帶來的書畫作品。
最後壹段時間我們留給大家分享交流。有願意交流分享的,可以發言,謝謝。
佛說有緣,自能接引;人生無情,何可度日?山川靈秀,自含寶珠;造化無私,更護群生。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流造孽人。感謝大家在此滾滾紅塵之中,參與今天的紅樓夢詩詞雅集,我們下次再會夢中!